想到这里,谢愔有些伤感,也就没有多说训斥妹妹的话了,只说:“多大的人了,都已嫁做人妇了,怎么还跟当年跟在阿姊身后一样,小哭包。”
谢笙也很无奈。大概是谢笙姑娘残留在身体里的情感吧,以至于她现在怎么都停不下来。
本就是花做的女郎,现在哭起来,倒像是水做的了。
谢愔终于不能安心坐在上首了,赶紧走下来,拿着帕子不甚温柔地帮她擦着眼泪。
谢笙不是很习惯这样的亲近,但是渐渐止住哭了。她是清修之人,本就没搽多少水粉,哭起来也不显狼狈,反而显得可怜兮兮的。
哭得谢愔的心都软了:“好啦,我们家笙娘,莫再哭了,之前书信我就没多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自觉用上了小时候哄妹妹的语气。可见有些东西以为是忘掉了,实际上只是埋在心底。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跟谢愔讲了之前在风月楼的发现:“夫君一定死得冤枉,若我不找出真正的缘由来,我不安心!”
谢愔不仅感叹自家木头妹妹死一回夫君还真开窍了,难怪是说升官发财死老婆,看来死郎君也有一样的效果嘛:“阿姊知道了,你想查太子萧濯?”
四周都是谢家人,她们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
谢笙点头:“人人都说太子萧濯光风霁月,出现在风月楼的名单里,就显得突兀了。而且,陆家也有人出现在名单上,若都有关,那就真的是大事了。”
她其实一直疑心陆珩远和陆珩玉的死有关系。若陆珩玉死了,陆珩远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陆珩远和陆珩玉不同,并不是嫡出。而陆珩玉死后,他不仅得到了陆尚书的重点栽培,而且夫人向芷熙也顺利得到了陆家后宅的管理权。
利益难免动人心。
“可是太子萧濯又为何会帮他呢?”两个人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一个天上人,一个人间士。谢笙想不明白。
谢愔看着妹妹皱着眉思考的样子,再多的感叹也留在心里,凑近了谢笙,压低声音道:“阿姊这里倒是有个有价值的消息。”
陆珩玉死前,在宫宴上得罪了储君,吓破了胆,回去又被贬官,这才郁郁而终。那是如何得罪的,各种细节,其实世人并不清楚。
但是谢愔未必是世人中的一个。
“当日我身体抱养,并未参加宴会,怕苏氏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在宴会上留下了不少耳目。其中有一个刚好是服侍添酒的女侍。她回禀我说,陆珩玉其实并没有多少冒犯的,只是在给储君敬酒时说了一句‘殿下身上的香味有些熟悉’,萧濯勃然变色,陆家公子手中敬的酒不慎洒在萧濯的袖角,惹得储君训斥。但是那位女侍说,陆珩玉是谨慎之人,本来端酒端的是稳当的,不知为何,做出此等祸事来。”
谢笙一惊。
本朝以谈香为雅,按理说太子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陆珩玉又是脑子实在的人,不会无的放矢。有些古怪。
很多事情中宫可以不去追问,但不会不知。
“如果真的要调查清楚的话,笙娘,你怕是会触及太子,你可要想清楚了。”谢愔正了正色,郑重说道。她当然不想看到妹妹置身于险境之中。
太子萧濯,如今在民间声望如此高,又身为太子,即使母族不显,也足以动动手就把谢笙捏死了。
她知道谢愔的担忧,但是:“阿姊,我必须查清楚。不然我不会安心的。”她还是这句话。
这是真话,她没有理由接替了别人的人生一点责任和愿望都不承担。
谢笙的脸上是谢愔从前少见的坚定。这种坚定,她上次看见还是谢笙说要嫁给陆珩玉的那天。但是这一次,她却奇异地没有再劝说。
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重,谢笙冷不丁想起:“阿姊,青霄观的那位道长,曾经救过我,说是回报谢家的恩情,谢家于他到底是有什么恩情呢?我知晓了,以后和他相处才有个底。”
她看到谢愔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不记得了?”
“?”
她该记得什么?
谢愔反问:“你不记得了吗?晏三郎的恩人,不就是你吗?”
……
啊??
来到异世,谢笙的脑中,头一次无比清晰地产生了莫大的疑惑。
谢笙姑娘原有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一段。虽然童年的记忆恍若隔了一层云翳,隐隐约约,看不分明,但是谢笙可以肯定在谢笙姑娘的记忆中,她从未见过晏三郎,不然她不会一丁点印象也没有:“ 阿姊你快详细说说?”
谢愔也无奈了:“我只记得你年幼时那位郎君曾经差人来送过谢礼,里面都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而且指明了说是你,别的,就没有多说了,阿姊也不知了。”
谢笙仔细回想了,这一段的记忆好像确实是有,但是谢笙如何对他有恩,却是一点也记不得了,仿佛这一段的记忆是尚未泼墨的白纸,就那样悬在那里。
既然是送来了还礼,那便不太可能是乌龙了。谢笙盘算着,还是要找个机会,问一问道长这来龙去脉。就是不晓得他有没有什么讲究,应该不是不能问入道前的事情吧?
“你的事情我会修书给爹娘,他们过几个月应该就会从江城回来,届时,你便可离开青霄观回家了,”谢愔忍不住摸了摸妹妹的头,果然触感很好,“不管你想不想再嫁,先回家才是,谢家的女郎,可不能白白受了委屈。你这些日子受的苦,我都修书告诉爹娘了,爹娘一来,你便又有家了。”
此刻的温存于谢笙来讲,好像幻梦一般。她不曾有和睦的家庭,也不曾有疼爱她的亲人。于这不一样的时空里,却好像是暂时有了依靠,有了名为“家”的地方了。
眼看着她眼睛都要红了,谢愔忙岔开话题,让谢笙又尝了一些点心,说了好些不曾说过的温言软语,才放谢笙去见萧鄢了。
谢笙带着阿霜跟着女侍走到萧鄢居住的揽月殿。萧鄢的封号是长平,足见其尊荣,作为官家如今最宠爱的公主,萧鄢年近及笄却没有另开公主府,反而一直住在宫内。也因着宠爱,萧鄢也养成了有些骄纵的性子。
虽然骄纵,但却没有什么心眼,不然也不会简单直接地想一出就是一出地传唤谢笙进宫。
谢笙踏入揽月殿的一瞬间,正望见这大晋尊贵的公主毫无形象地踩着凳子,在够踢上宫墙的毽子。
宫廷长日光阴,也就这么些打发时间的物什了。
萧鄢够得很辛苦,又好面子不准侍卫上去取:“你们是瞧不起本殿下吗?本殿下说会取下来就会取下来!”下头一堆侍卫和女侍,生怕公主磕碰到了。
但萧鄢显然不是那种四肢发达武艺高超的人,她一个挺身,毽子是够到了,人也要摔下来了,忙叫唤着:“快接住本公主!”
下头的侍卫正手忙脚乱地想接住她,却互相碰撞,一时叫声一片。
“阿霜!”
话音未落,阿霜已经身轻如燕地飞过去准确地接住了她,那只罪魁祸首的毽子,也正正好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萧鄢还没回过神,人已经被这看着平平无奇的女侍放在了地上,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还有些踉跄,又被阿霜扶了一把。
真是!她怎么不光长得没这女冠好看,连身边的奴仆都比不上人家的。
其他女侍想接过来扶她,却发现公主一动不动:“殿下?”
萧鄢抬起头,苦这一张脸:“本殿下脚扭到了,动不了。”
……
半个时辰后后,御医离去前叮嘱了公主不能乱动,也不能再乱爬墙了,萧鄢也就知道自己有好一阵不能玩耍了,心生烦躁:“本殿下怎么遇见你从未有过好事发生啊,你们修道之人都这么晦气吗?”
谢笙却不能让她说下去:“公主慎言。”
如今重道术。萧鄢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妥,不由悻悻:“你就当本殿下没说过就是了。”
这一番折腾,也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虽然谢笙已经在入宫前吃过早餐,又在凤翎点吃了些点心,但要应付这位公主还是有些应接不暇的感觉,于是主动提醒道:“不知殿下传唤我来有何要事吗?”
她这一问,萧鄢又想起前几日的事情,神色有些不自然,她轻咳一声,叫众人退下,才清清嗓子道:“你过来些,站那么远做什么?”
谢笙往前走了一步,还是有些远。
“本殿下又不会吃了你!”
拜托,这叫“社交距离”好吗?
萧鄢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于是直接动手,将谢笙拉到她身旁坐下来,才神秘兮兮地靠近她的耳边说道:“那个……你可不可以帮我,偷偷带一些话本子进来?”都用上请求的句式了,可见对于这位公主而言这也算是顶大的事情了。
“啊?”这已经是谢笙入宫来第二次满脑子问号了。
不是,你们晋宫的人,都这么奇奇怪怪的吗?
公主难得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本殿下不是表明心意失败了嘛,听女侍说,那些话本里有讲风月□□的,你带给本殿下,本殿下也好……借鉴借鉴。”
她一向骄纵的,如今刚刚才想学着怎样对一个人好。
谢笙不由自主地想:秦知沅你何德何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