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心意

    谢长风并不知道自己随意做的点心被嫌弃了。

    他为一个娘子做点心吃,不是有多心悦这个娘子,而是他的一贯作风。他是有些肆意妄为的“风流病”在身上的,专心对付一个小娘子的时候,自然对方是千好万好,他是一腔真情什么都可以做的。至于把糖放成盐么,这不是正好说明这点心是他亲手做的吗?

    除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谁会把点心做成这个味道。

    说到底,谢长风还是玩乐为重,若是有人当真,便是该吃亏了。

    至于让谢小郎君动心?他轻易可不吃这个亏。世间女子,不过是闲时的温香软玉罢了。爹那么珍惜阿娘,阿娘不也和爹离心吗?

    谢长风将手抄着,打了个哈欠,吊儿郎当地走远了。

    厌云送完东西就回来复命了。

    “公子怎么那么关心谢姐姐啊?”厌云掏出口袋里的糖球,啃了一口。

    看样子还是偷看了那纸条里的内容。

    道长似笑非笑道:“你去送趟东西,连‘姐姐’都叫上了?”

    糖球甜的腻人,不过正是厌云这个年纪的喜欢的味道,他撇撇嘴:“公子,你少转移话题了。我可是说了,若是我们的国公大老爷知道你对谢姐姐这样的娘子另眼相看,恐怕真得气晕了过去。”

    道长喝了口茶,听到“国公”这两个字,神情冰冷了一些,又压了下去,只是淡淡反问:“她这样的娘子?在你们眼中,她是什么的娘子?”

    厌云也是听说过一些爱恨情仇的:“谢姐姐美貌,又死了夫君,寡妇虽能再嫁,那些人也少不得一些闲话。不过谢姐姐人很好,笑起来也好看,就是我吧,也讨厌不大起来。不过……晋京的那些贵女、成国公府,怕是瞧不上这样的娘子的。”

    晋京的那些自持身份的人,世家贵族,看人不看品貌,先看家世。这是惯有的。

    “我在此已经清修多年了,恐怕连我,也是入不了那些人的眼了。”说着像是自暴自弃般嘲讽的话,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疾世愤俗,反而是一些看透了世情的冷淡,“我照拂信士,也并非出于男欢女爱。谢家曾有一个人,于我有救命之恩。”

    厌云无语。就算是真有救命之恩,也犯不着那么关心人家的吃喝吧。

    对着厌云一脸“公子你一点也不坦诚”的表情,道长没有多辩解:“便是有特殊,也不过是觉得难得。如此而已。”也没有再多说。

    “?”

    可能修行久了的人就是如此神神叨叨的吧,厌云也放弃了追究的想法。反正自家公子嘛,做事、对人皆有分寸。若不合分寸,便不会进退半分。

    快要入夏,如今的天气也也有些燥热。但是晏华修却好似身处冰窖之中,令人见之如见高山冰雪,可望而不可即。

    眼下这“冰雪”也在思索,到底怎样特殊了。

    可能是,他总没能忘记,那天夜里,外面是兵戈相交,马车内的烛火微晃,映得那双眼睛格外的亮。

    双眼含泪。还带着些坚韧的倔意。

    像极了很久之前,很久很久之前,他衣衫褴褛,奄奄一息,对上的那双清澈眼睛。

    收回思绪,晏华修又变回了清静无为的道长,好像刚刚那一阵的恍惚,不过是池塘泛起的微微涟漪。

    此时,皇宫内的揽月殿内,长平公主萧鄢正在唉声叹气。

    自从那一次难堪的表白之后,知沅哥哥是彻底疏远她了,她是日也愁夜也愁。

    她坐在揽月殿的秋千上触景伤情。这秋千也是秦知沅帮她扎的。

    不过那女冠……应该没有多嘴吧?

    时下风气虽然开放,但也还没到允许男女私相授受的地步。

    萧鄢虽心悦秦知沅,也有自己的考量:“去!去禀告中宫娘娘,我与那女冠一见如故,让她进宫见我!”

    她方才记起来了,这女冠应就是谢家的幼女,当今中宫的胞妹,她见她一面,敲打敲打,中宫娘娘可没有理由干涉。

    中宫当然不会干涉,并且正巧觉得刻意传召谢笙进宫太显眼了一些,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于是谢笙没有摸鱼几天,就被通知要进宫拜见公主了。

    她愣了一下,赶紧让白芷她们帮她收拾一下。据来传话的女侍透露,中宫也有见她的意思。

    对于现在的谢笙来说,见这个阿姊是有些忐忑的,万一被她发现不是原来的谢笙了,被烧死是一回事,要告诉他们原来的谢笙已经死了,才是最残酷的事情,

    晋宫作为晋朝的宫城,上乘古建筑风格,又经历了前朝的战火,在本朝重新修葺后,又融合大晋古朴典雅的风格,显得雕梁画栋、庄严非常。

    每当清晨,天光尚未破晓之际,晋宫的宫人会用仔细清洗地面,以待居住在这座宫殿群的世家皇族的车辇经过。而像谢笙这样的普通女冠,是不得乘坐车辇的,只有身有诰命的贵族夫人,得荣宠的县君、郡君才能乘坐。

    是以谢笙早起赶到晋宫,还要面临八百米长跑都不止的长途跋涉。

    但是,她显然不是老实跋涉的人。在中年女侍领路走过几个宫道来到内宫之后,作为娇弱寡妇的谢笙眼睛一闭像是要晕倒的样子。

    女侍无法,只好允了阿霜背着谢笙往前走。若是要顾左右而怜悯宫人,恐怕谢笙还没见到公主就累倒了。谢笙是很有这副身体的体力的自知之明的。阿霜久经训练,表示这点重量轻的跟羽毛似的。

    天光乍亮,除了薄薄地一层日光,就是宫道上点燃的宫灯的亮光了。

    谢笙趴在阿霜的背上,听着阿霜浅浅的呼吸,有些昏昏欲睡。

    正当谢笙迷迷糊糊之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击掌声。

    内宫森严,来人一定是非常特殊的。

    她睁开眼睛,望向前方的步撵。

    金色螭纹。

    是储君的标志。(此处是私设,架空仪制)

    太子萧濯。

    阿霜静静地停下,放下谢笙,三人和女侍一起侧立在旁,为储君的步撵让道。

    寂静的宫廷内,眼下只有步撵行过的声音。

    步撵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谢笙听到一个轻缓的声音道:“此时露重寒凉,且快些行去罢。”

    确实是储君的君子之风了。

    远去的车辇上,太子萧濯垂目端坐,倏地开口道:“还是没有消息吗?我要你们寻的人。”

    他话说得轻缓,却引得周围的内侍一颤:“回禀殿下,并无。”殿下每天都要问这个问题。

    萧濯听到一如既往的回答,也并没有失望的神色,只是合上眼:“走吧。”

    早晨的风极其寒凉,储君持重地坐在步撵上,仿佛一座不曾睁眼的佛像。

    待储君的步撵走远后,女侍才松一口气。

    不知为何,这位太子虽然温文尔雅,却积威极深,让人不敢窥视。

    谢笙望着阿霜有些颤抖的手,以为阿霜是害怕,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拍:“醒神。”

    阿霜如梦初醒,继续背着谢笙向前走去。

    虽然是公主传召,但是进宫理应要先拜见中宫。

    谢笙被领到了凤翎殿外,并没有等候多久,就被德明领进了内殿。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面上也带了些慌张,旁人看了也只觉得是初入宫廷的恐惧罢了,谢愔也是这么想的。

    多年不见,她这个妹妹也没有什么长进。

    谢笙行了一礼:“拜见圣人。”

    得到谢愔的示意,女侍赶紧来扶起谢笙,只听见谢笙的阿姊说道:“何必如此多礼。”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大晋的圣人,谢家的大女儿。

    谢愔长得是明艳大气的风格,穿着华贵的衣饰,却丝毫不压人,愈显得富贵逼人,好似盛放得极其明艳的富贵花。

    她只克制地看了一会就收回目光,被女侍引到身边坐下。

    谢愔一个抬眸,周围的大部分女侍和内侍被屏退,只留下一个梓黎。

    待他们走后,谢愔才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也换了一个语气:“你怎么如此不中用?你那夫君去了就只会哭哭啼啼的,让人欺负到眼前了。好歹还知道找人传消息给我,也不至于蠢钝到家去。”对着自家妹妹,她显然是不端着的,一顿输出,连“本宫”都不自称了。

    谢笙愣愣地听她恨铁不成钢地一顿输出。

    倒有生气,就是一阵恍惚。

    她在以前的世界,担得上“亲缘淡薄”四个字。父母整天吵架,和她也亲近不起来,她接触最多的反而是学习和朋友。亲情这个东西,在她的人生中好像始终是缺席的。

    谢愔还在数落着,却看到自家妹妹的脸上露出微笑。

    给她笑愣了。自家妹妹不会伤心过度傻了吧?

    正犹疑着,就看到谢笙哭了起来:“阿姊……”

    谢笙发誓,这不是她想哭的,应该是曾经谢笙的残念。

    或许,口口文中不起眼的炮灰,也有自己的遗憾和痛苦吧。遗憾没有好好跟阿姊道别,遗憾自己对不起阿爹阿娘……

    谢笙从前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是性格安静胆小了一些。谢愔是知道的,她看着面前哭着的妹妹,恍然间又看到了小时候伤心一定要和阿姊抱一定要和阿姊睡的小跟屁虫。

    后来她长大了,越发沉静了,嫁人之后,一个在深宫内院,一个在官员深府,很难有相见的时候。

    久到她都忘了,曾经的自己也是疼惜这个妹妹的。

    是什么时候忘记了呢?

    大概是她含泪被官家选中,决定除了谢家,她再不会为任何东西停留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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