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小鸟

    明明才见过面,但看着12年后变成大人的好友还是没忍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可能也是因为先前听过的死讯太惨烈。千冬实在看不下去我哭的稀里哗啦,暗搓搓给日向递纸,日向又把纸放进我手心,我便低头用力擤了一把鼻涕。

    在阿帕婚宴上见到许多熟人,集中坐在附近几桌,我从左边开始挨个观察他们现在的模样,突然有人从我身后踱步来绕到千冬身旁,拉开这桌唯一一个空位。

    戴着黑口罩,穿了身黑西服,但能看出是位女性。我不记得东卍友人中有其他女性,她唯一露在外面的上半张脸也未在我记忆中出现,懒洋洋地向后倚在椅背上,熟稔地与千冬攀谈起来,内容大概是关于千冬的工作。

    “啊!忘记跟你介绍了。”draken侧过身将手肘搭在我肩膀上,伸手在桌布下悄悄指向她,“这位是小鸟呢,那位小鸟。应该记得吧?”

    被称为是小鸟的女士把长发在脑后高高盘起,她扭头看我,上挑的、杏似的圆溜溜的眼角,比起鸟类,可能更像猫科。我注意到她眼底挂着两片硕大的青黑,她将口罩扯到下巴上,脸上淡白,嘴唇却用粉色口红描得轮廓清晰。我看出她没化妆,在会场的女性堆中显得格格不入。

    千冬朝我挤眉弄眼,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对着她傻愣了太长时间,于是慌乱地解释起我没有那种不礼貌的意思。小鸟挑挑眉毛,冲我露出个笑,她粉红色的嘴唇底下有白皙而整齐的牙齿,让她从静态画活成会飞会舞的生物。

    千冬对我说小鸟在他的店里上班。我是听不懂千冬嘴里的专业名词,只明白她是学历很高的兽医。服务生给我们上菜,小鸟假装没听到千冬唤她的声音,低头往嘴里塞小蛋糕。哪儿有上菜后先吃小蛋糕的。

    draken在那句话之后不再问我是否想起她,这个桌子上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似乎都不再在意这件事。小鸟从日向手里劫走一张纸巾,在阿帕被起哄时自顾自擦手指上的奶油。

    我记忆中真有一位名叫小鸟的,然而很难将她与面前这位看起来学识渊博的商业女性联系在一起。我不敢再继续吃饭,也不敢再让视线触及小鸟、包括她身旁的任何人。在时空穿越刺激下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身体,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关于她的一切。

    宴席进行至一半,小鸟站起来回阿帕的酒,千冬挪了个座位凑到我耳边,对我说:“我知道你才认识不久她,但小鸟已经和我们相处12年了。”千冬说不要太紧张,然后猛地打了下我的后背。我才意识到我总紧绷着肩。

    我不晓得她怎么会与东卍的人生活在一起,不清楚她怎么会坐在这里同我们并肩喝酒。她的脸颊染上酒精的颜色、皮肤逐渐变得像嘴唇一样红。穿着黑西装行走在婚宴上却还笑嘻嘻到处敬酒的小鸟已与过去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啊,那位小鸟…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还是在别人嘴里。在黑川伊佐那的身体炸出血雾的那一刻,纷乱的红色特攻服堆中,我听到有哪个人在呢喃“小鸟”。

    这下完了,小鸟怎么办。小鸟要死了吧?

    当时无心询问“小鸟”是什么意思,我正忙着追稀咲铁太,后来又被警车载着回到码头,看到天竺的人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干部被警察铐走。脱离紧张后身体疼得不成样子,眼前也直发黑,坐在警车后座要昏过去,猛地听到一声持续很长时间的尖叫。

    起先是尖叫、然后是哭泣,用力地向体内吸气,猛烈的喘息,更像一种动物的嘶吼,好像能把人类的喉管扯裂,身体会随着这种猛烈的声音散架,把心和肺硬生生呕出来。警察摇下车窗,我便随着探头去看。一个裹着肥厚羽绒服的短发女孩覆在黑川伊佐那的尸体上,几乎要把身体融进血泊里,被人大力从地上扯起来,膝盖和小腿上落下凝固的血块。

    我看到她的脸,年纪约莫与过去的我一般大,这样稚嫩的脸正因为愤怒而扭曲着,痛苦在她的眼睛里具现化,变成滚滚流动的眼泪往下坠。她猛地向我瞪过来,我的喉咙有一瞬间的堵塞,没能阻止黑川伊佐那死亡而带来浓浓的无力感,我觉得她在仇恨我。她尖锐的、缩紧的瞳仁,硬生生扎进我的身体里。那缩紧的眉头与瞪大至可见上方白眼珠的眼眶成为我对小鸟的全部印象,她的确是在仇恨我、包括与我相关的、任何造成黑川伊佐那死亡的一切。

    她大声地喊:“你们怎么不去死?”

    “我恨你们!”她尖叫着用力挣扎,半边脸上覆盖着黑川伊佐那的血,好像剥开血淋淋的皮,“我恨你们!”

    她穿着的羽绒服也是红色的,被警察摁在地面,吸饱液体,表面变得皱巴巴,沉重地发出摩擦声,直至被拷上手铐她才紧紧抿住嘴唇,绝望地流着泪。黑川伊佐那被担架抬起来,在之后覆上白布,平整地运进救护车内,她的头用力向车驶去的方向拧,她扬起的脖颈像鸟一样,然后无力地垂下,在天空正上方中了一箭,直直砸在地上。

    几天后鹤蝶脱离危险期,我去探望他,打开门看到她的背影。她正试图用一把小刀削掉苹果皮,她抬头看我,我发现她的脸颊上有一颗暗红色的痣,像在脸上溅了一点血。她把刀和苹果放在碟子里,径直离开病房。

    鹤蝶告诉我她叫小鸟,这名字是伊佐那给她取的,她是和伊佐那混在一起的。我不敢和鹤蝶提那天她的模样,猜测她应该是伊佐那的好友或是恋人,刀柄上残存着小鸟的掌心温度,刀刃黏糊糊的,苹果外侧已经氧化成枯黄色,像海绵似的干燥。我想黑川伊佐那仍被人如此撕心裂肺地爱着,鹤蝶直直望着窗外,盯着窗台上被窗棱割得斑驳的光点。

    “…伊佐那不喜欢小鸟,因为她爱他的任何一切。”鹤蝶将眼睛缓慢挪回我身上,他好像突然失去了情感,木着脸说,“你要吃苹果吗?”

    我打开门,在走廊拐角处的长椅上见到垂着头的小鸟。鹤蝶将苹果切成小块,把刀尖扎进去递给我,我没尝到水分,咀嚼它时触碰到金属,净是一股铁锈味。

    12年很长吧,足够一个新生儿长得心智健全。就算再不敢相信,那个歇斯底里的小鸟也已经成为好友的好友。婚宴即将结束时我们走出大厅,这期间我未和她讲过一句话,新娘站在台阶上准备向下抛捧花,我只顾着注视满脸希冀的日向,等她成功拿到捧花,我才将注意力放在紧贴着我站的小鸟。

    我试着与她搭话:“您没去接捧花呢。”

    小鸟歪歪头,不甚在意地向我解释她并未恋爱,短期内也不会有任何这方面的规划。我注意到她脸颊上的痣居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红印子,小鸟仰起头看着天空,像谈论天气一般,突兀地问我:“黑川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一时没理解她是什么意思,最终我只结结巴巴地从喉咙里卡出一声疑问。小鸟哧哧地笑,笑得肩膀都在抖:“哎,我可是从千冬那儿了解你的秘密了。你可以时空穿越,对吧?”

    她用正常的音量和正常的语气,毫不避讳地说出时空穿越这个词。所幸身旁没有其他人、又或者在她向我靠过来,开启和我的谈话之后,人群仿佛与我们隔开一层空气墙。她的眼睛紧紧锁住我,我不明白她怎么知道我见过成年的黑川伊佐那,但她就是如此坚信着,仿佛这整个教堂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她是认真的。我也应该认真地回答她。

    我努力回想那短短的不算美妙的十几分钟,包括黑川伊佐那本人与他身旁上膛的声音。我从他蜷曲的发丝描述到他穿的黑色风衣,又把东卍与当时的情况讲给小鸟,每说一个字,我就要偷瞟她的表情,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突然明白她应该是在通过我的话拼接出一个完整的黑川伊佐那,我差点儿咬了舌头,说话又颠倒回黑川伊佐那三十岁的脸。

    “对不起小鸟小姐、我也不是很,我记不太清了。”

    我紧张地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是否会回忆起之前的仇恨,又或者在这里劈头盖脸地对我发火。日向攥紧捧花向我走来,小鸟突然叹了口气,从身体里沉沉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骨头散架似的瘫软了腿,伸手撑住膝盖。

    “虽然对你来说只是一睁眼一闭眼,但我已经度过12年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亲自经历的。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又不恨你。”

    醉酒的红晕褪去,她又变回那苍白瘦削的模样:“原来他还有可能活到三十岁。”

    小鸟仍在向地面滑落,蹲在地上,又很快站起来,黑西装上挤出褶子。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意识到她可能喝醉了,但她的眼睛是如此透亮,看着是过于清醒,只不过腿软得要走不动。她便说:“我喝醉了,麻烦千冬来扶我一下吧。”但她的脚像钉在地面似的一动不动。我兀地想起我那时走出鹤蝶的病房想要和小鸟谈一谈,我想要告诉她黑川伊佐那在原定计划中将会走向没有人期盼的结局,这一切都让人痛苦――于是我走向走廊拐角,见到小鸟捂住脸,她细细的手腕交叉着打颤,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顺着手背向下蔓延至袖子里。她抖得像在狂风中苟延残喘的断枝,无声地流泪,蜷缩着身体,像每一个失去亲人爱人的普通人,不再像疯了一样宣泄情绪,只是咬着牙齿揪紧头发,我从她身上感到一种乞求。我在那一瞬间明白她不需要我对她说任何一个字。对于属于黑川伊佐那的坏结局她是唯一期盼的那个,刀子捅进她的肉里,但像鹤蝶说的那样,她爱他的任何一切。

    小鸟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日向怀里裹着白纱的花束。我记得那天她也穿着纯黑的衣服,这一刻她也仍然是,但她现在不哭了。我还想赶在她离场之前对她说几句话,但小鸟扭头对我笑了,她把眼睛眯起来,我看到她高高扬起又极快速向下垂的嘴角。

    “我也想象不出来他长大的样子,不用说了。”

    小鸟说:“我唯一能想象到的只有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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