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篇随笔

    1

    乾青宗的皮肤被输液针末端顶出一个小山丘,我趴在他旁边,想象我正随着他的血液被透明药液挤进他的血管,流动到他身体深处。非要这么说,我觉得我是他血液里被带动的废料,废料最终应该会被送到肾?哪里?好像很久没认真听过老师讲课…我嘟囔着,看护士用胶带固定针头,她把药物滴落的速度简单调试,又往架子上挂了两个瓶子。

    “你输这么多液,会不会觉得身体很涨?”我问乾青宗,“就像给气球打气一样,难道不会膨胀起来吗?”

    他闭着眼睛,我每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半合拢的睫毛都要不耐烦地颤两下。乾青宗的头被缠起来,他的头发从绷带上方四仰八叉翘出去,我刚把他搀到医院时,他的头发就像个鸡窝,血从他额头的裂口里往下呼噜噜流,小河似的,渗进烧伤范围内凹陷的窝窝,又灌进眼眶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可怜。扶着他等急诊,突然非常心疼,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信誓旦旦地说我要让对面好看,低头一看满手掌的血。我抬头干巴巴地和他对视,乾青宗看我像看一个死人。

    我低头抹眼泪,看他脚踝上高跟鞋的绑带,他换了个摆脚的姿势,尖鞋跟边缘敲在瓷砖上。我和他座位中间有个扶手隔着,它上面能撑起一个小桌板,被乾青宗用来放手,我把手肘抵在他手掌侧面,小心翼翼将腰压在扶手上,半截身子不要脸地靠近他,闻到一点他身上的铁锈味。我认为我也许不只是他血液里的废料,还有可能是为他辛勤工作的血小板。我说,你就安心地睡吧,我会帮你看输液瓶的,就好像我每天都帮你记数学笔记一样,他没吱声。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感觉自己在下落,睁开眼看到乾青宗站在我面前,摁着手背上的一小块棉花。我抬头看输液架,上面空空荡荡,一切都被护士收走。

    “……输液结束了啊,嘿嘿,辛苦了哥。”

    我缩着肩膀抬眼看他,他伸手压住我的头,冰凉的指尖摁在我的头皮上。

    “结束了。”他说,“你别给我记数学笔记了,字跟蛆一样。”

    2

    “我觉得有必要和阿乾谈谈。”

    我郑重地将从今日值周生桌洞里偷出来的考勤表展示给九井一看:“进去蹲了一年的缺勤就算了,他不打算留级重读、也不打算现在开始正儿八经上国三,这周缺了四天勤!今天是第五天!”

    九井一淡定地把领结解开又系上:“然后呢?”

    “太严重了,你不要不当回事,这样下去阿乾真的要径直去学摩托维修了!”

    “其实他还可以接着搞黑龙。”

    “你意思是让他混黑?他行吗他?”

    我刚要搬出乾青宗十岁时的软萌模样激烈反驳九井一,话开了个头,突然想到乾青宗穿着特攻服从少年院出来,脚踝被红色高跟鞋称得又细又白,特攻服黑底白字张扬得要死,他的眼神看上去要杀了所有人,我又闭上嘴。

    “好吧至少他不是因为杀人进的少年院,阿乾真棒。”

    “你是不是妥协得太快了?”

    九井一专注地捋自己那绺长刘海:“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他。阿乾从很早之前就发疯了,他自有打算,用不着你插手他的事。”

    我悲愤地在考勤表上给乾青宗画了个虚伪的对勾,低着头数他一共缺了几天课,拧着眉毛回想他倚在我学校正对的巷口旁,攥着根钢管歪着头看里面打架,乾青宗把巷子明亮处堵得严严实实,我只听到几声惨叫和求饶。那时候他跟着八代目黑龙,真的特别像个神经病,对着我比划了下手指头,要我绕路走。

    “我听说你们最近在搞十代目黑龙,所以柴的事处理好了吗?”

    九井一脸色一般。

    “阿乾是不是被他给揍了?”

    九井一移开眼。

    “我现在去巴结一下柴算了。”我掏出钱包,“总长要他每周出勤三天总行吧?”

    “……你还是去巴结下阿乾吧。”

    3

    乾青宗坐在我身上,我感觉我的肋骨和内脏快要被他压爆了,呼吸变得很困难,但因为坐在我身上的人是乾青宗,所以我心情非常好。我趴着看手机,下巴抵在水泥地上,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响,是九井一给我打电话。我把手机举起来。乾青宗说不接,我又把手机放下。

    “我加入黑龙了。”

    我想恭喜他,但要张嘴说话就没法呼吸,堵得眼睛发昏。“黑川伊佐那是个优秀的不良…他很看重我,我现在有很大价值了。”

    乾青宗换了个姿势,跨坐在我上半截后背上,弯腰把脖颈凹陷处和我的后脑勺贴在一起,他向下压、不断向下压,直到我能看到他颤动的金色睫毛,他的眼睛被烧伤称得好亮。他的身体在下压,腿却逐渐提高,呼吸变得顺畅之后,乾青宗说:“我现在不想死了,但是我也不想喜欢你了,你说怎么办呢。”

    乾青宗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但我还是叹口气说:“那我该死了。”

    4

    爬进病房时乾青宗上身赤裸着坐在床边抬眼看她,她出了一身汗,薄衬衫粘在关节里黏黏糊糊的热,乾青宗好瘦好白,她歪歪身子让月光从窗户里溢进来,于是清晰地看见他的胸膛随着沉重呼吸而起伏。越喜欢乾青宗,越觉得它让语言变贫乏,她给他买了一筐水果,在楼底下没带上来,她小心翼翼把手掌上的土灰蹭掉。

    “我听九井说你明天出院…恭喜出院。”

    她局促地从窗台上跳到地面,影子尖被扯到乾青宗脚底下,他抬头看她时锁骨陷进去一个窝。火把他的睫毛眉毛都燎掉,他的左半边脸呈现出一种非常单纯且安定的崩裂,眼珠像浮在上面。他不说话,她也不敢总盯着他看,视线一跳一跳地掠过他露出的上半身,继而陷入沉默。

    就算九井一在这里,三个人也说不出十句话。人生中突然生出条裂谷,把粘稠疏朗的关系斩断,她面对乾青宗,总觉得惶恐、心有余悸,下意识觉得这个世界都亏欠他很多,越是想弥补他、越觉得有压力。她很认真地想接下来该对他说什么,乾青宗抬起头,她就溃不成军变成一滩烂泥。

    乾赤音办葬礼,她坐在家长旁边出了一身汗,只觉得特别累,正发着抖不知道该看哪里,抬头突然看到乾青宗。他垂着头掉眼泪,把领口濡湿一片,液体顺着他眼下一片凹陷的烧伤淌成小河,他湿润的脸在光下亮晶晶的,把衣服攥得很皱很皱。他一点儿声音没出,表情傻愣愣的,哪儿也不看,盯着脚尖,所有人都避着他走。乾青宗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是一双流泪的眼睛。看到他哭,难以言喻的沉重悲伤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抽噎,憋不住地号。

    喜欢就是这么回事吧,喜欢就是看到他掉泪忍不住要崩溃,类似于极端的恐惧与敏感,唯恐他活不好。他妈的,怎么能不喜欢乾青宗。六月乾青宗趴在桌子上睡觉,她搬了个凳子凑过去给他开窗户拉窗帘。趴在他旁边感受呼吸打在脸上,好像溽热聒噪的室内突然开出一朵小花儿…茂盛坦荡的阳光,乾青宗扬起的淡金色发丝与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他白皙柔软的面庞,像一粒融化的奶糖。

    葬礼结束时她和九井一在门外等乾青宗,他耷拉着眼睛把左脸上湿透了的绷带扯下来,渗着□□的伤口漫出浅红色。他凑近她,突然拽住她的袖子,他说:“你别喜欢我了。”

    她抬头看他,乾青宗的睫毛被眼泪打成一绺一绺的,他的下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紫。

    变坏是另一种意义层面的蠢,她突然希望乾青宗蠢一些。她紧张地搓了搓手指,伸手扶住他的脸颊,猛地亲上去。

    ……做个蠢人吧,做个小孩…做个幸福的人。

    5

    有一段时间热衷于烟头烫手,烟头烫皮肤上吱吱冒烟,是目前为止人生中体会到最带劲的疼,留下几个深褐色的圆点,摁下去的那一刻非常需要勇气。乾青宗躺在天台上休息,我盘腿坐在他旁边抽烟,把烟摁灭在手臂上,被突然爬起来的乾青宗吓得一抖。在泛红发白的伤口凹陷中间留下烟灰沫,他用手指抹了两下,旁边结痂的旧伤口受到挤压流出液体。

    乾青宗专注地看我的烧伤,我看到他眉骨位置光滑的皮肤。他透亮的浅色瞳仁,乾青宗被火燎伤而凹陷的脸部表面…突然对他产生一股愧疚感。他拧开矿泉水瓶盖往我手上倒,然后低下头将舌尖钻进那小坑。

    我思考唾液是否会导致伤口感染,就算真的感染化脓,也只不过是走了一遍他的老路。那是一种火辣辣的、湿热的疼,他摁亮打火机,为我点燃第二根烟。

    6

    小乾自打住院以后都丧丧的,陪他熬了一年,小乾终于在遇见佐野真一郎之后复活。

    我说:他开心就好

    九井一:阿乾加入八代目黑龙了

    我说:他开心就好

    九井一:我前几天看到他穿着黑龙特攻服在街边打人

    我说:他开心就好

    九井一:阿乾现在是八代目亲信了

    我:他开心就好

    九井一:阿乾进少年院了

    我说:他开心就好

    九井一:他出来了,他还是想搞黑龙

    我说:佐野真一郎是不是给他下蛊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