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无妄之灾·烂桃花
给二皇子下套的计划开了个头，接下来的时间里，罗千忙碌着其他事，等着提货那日的到来。
慕白之死给鹤延堂带来极大影响。根据顾汐知得到的消息，云昊依然音讯全无，加之金书翰也销声匿迹，鹤延堂现在是群龙无首。很快，各个门店的掌柜各自为政，纷纷动起了独占分店的心思。有的店还打着鹤延堂的名号做生意，但也有不少店已改旗易帜，把招牌匾额都换了。可以说，一时之间，燕国各地涌现出数百家新的医馆药铺。
沈墨言特地邀请罗千到君姨掌勺的醉仙楼吃饭。
罗千感激地给沈墨言敬酒：“这次多亏了君姨和墨言哥哥帮忙，醉仙楼才能平稳渡过难关。后厨已重新整顿，很快君姨就能继续闲云野鹤了。”
“我这次请你吃饭，是想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沈墨言开门见山。“第一件是我有意入伙长生堂的事。现在是兼并鹤延堂各店的最佳时机，我可以提供资金供你运作。上次你说要询问凌王的意见，你问了吗？”
“还没来得及问。不过在商言商，我认为墨言哥哥的主意甚好，我会尽力说服王爷。”在见沈墨言之前，罗千早就想到他要商量此事。她算了笔账，要兼并鹤延堂，需要有背后推手助力，把沈墨言和顾汐知都拉入伙，长生堂在燕国医药产业的布局就稳了。
“这次你没犹豫，哥哥我真高兴。”沈墨言收了折扇，紧紧地握住了罗千的手，“第二件事，上次没说出口，今天一定要说。阿诺，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沈墨言的举动，也在罗千意料之中。虽然罗千对他的风格了如指掌，但她还是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墨言哥哥，想跟你确认下，第二件事的结果会不会影响第一件事？”罗千态度极为认真。
“不影响，第一件事只和商业利益有关，第二件则和感情有关。”看到罗千是这个反应，沈墨言已经知晓了罗千的答案。
他叹了口气：“关于第二件事，我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怎么说呢，有一种有缘无分的挫败感。”
他松开罗千的手，垂首许久：“我的自尊心，不接受被拒绝第二次。唯有对你，虽然已被拒了三次，但还是想争取一下。”
“为何唯独对我？也许以后还有其他人。”
“也许吧，但现在我心里装不下其他人。”
“很多事情不能勉强。你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罗千柔声说，“我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心。”
“嗯，我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你不用安慰我。只是输给顾汐知，我不甘心。我明明更早就认识了你。”沈墨言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容，“明知会自取其辱，但我还是飞蛾扑火。不过，爱情不就是这样吗？我不后悔。”
“……”罗千沉默了。单方面的爱慕，是爱情吗？
沉默许久，她表情严肃地问沈墨言：“为何你认为我对顾汐知有意？”
“你啊，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沈墨言拾起折扇敲了下罗千的头，“我娘都看出了，我能看不出来？”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何一个个都认为她和顾汐知有一腿？
罗千心里非常苦恼，难道自己曾对顾汐知动过心思，或者曾放出过错误的信号？而顾汐知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其实是对她的回应？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她都记得，但所有的心路感受她都没了印象。
罗千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其糟糕，自己好像成了个玩弄别人感情的人。
但她尤其不想玩弄顾汐知的感情。
这一点，她很在意。
回府之后，罗千向顾汐知抛出了邀约其入伙长生堂的橄榄枝，同时把沈墨言有意入伙的事也告诉了他。
顾汐知爽快地同意了：“长生堂生意已有起色，你愿意给本王分钱，本王当然不会拒绝。”
“沈墨言也想入伙，王爷有何意见？”罗千毕恭毕敬问道。
“我没问题，你们负责经营，我负责分钱。”顾汐知不再看罗千，拾起笔，继续练字，语气不温不火，“别只顾着挖人，注意休息。”
罗千不得不承认，在那夜之后，顾汐知信守承诺，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种恰到好处的相处方式，让罗千自在多了。但想到他背后的用心，罗千又会莫名愧疚。
临走前，罗千跟顾汐知补充说道：“经过近日多番跑动，坐镇鹤延堂白马大街店的邓大夫，马上就能挖到手。有他和蝶依两大招牌在，长生堂很快就能把附近街区的生意从鹤延堂那里抢过来。后面我会想办法并了这家鹤延堂，除大夫外，其余人等可走可留，更重要的是近水楼台，把鹤延堂的种植园和供应链资源搞到手。”
顾汐知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下：“为了挖那个邓大夫，你上门跑了十余趟，请客吃饭送礼七八回，现在还没挖成？要不要本王帮你？”
罗千没想到顾汐知对自己行踪如此了解，尬笑道：“多谢王爷关心。今晚我陪邓大夫去仙乐坊见见龙儿，正好这是她最后一次演出。核心人员若相互认可，挖人这事就尘埃落定了。”
“有困难随时说。”
“谢过王爷。”
晚间，罗千用仙乐坊台前的贵宾雅座招待了邓大夫。
“南宫公子，你是说，长生堂的神秘药师，正是台上的龙儿姑娘？”邓大夫在台下望着演出中的龙儿，啧啧称奇。
“龙儿姑娘是位奇女子，对解毒药也颇有研究。为了投身长生堂的事业，龙儿姑娘今晚将结束在仙乐坊的工作。”罗千含笑回答，“演出结束后，我引荐两位认识，希望咱们长生堂的核心骨干能精诚合作，共创辉煌！”
邓大夫此时已是眉开眼笑。
演出结束后，三人在二楼的雅间相见。开口没一会，龙儿就展现出了过硬的药学知识，与邓大夫相谈甚欢。
愉快的会面即将结束。
几人正在相互道别之时，忽闻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把门打开，我要见你们的龙儿姑娘！”门外侍女诚惶诚恐地打开了门。
“她是谁？”罗千小声问龙儿。
“秦首辅家的二小姐。”龙儿一脸厌恶。
原来是秦芷鸢的妹妹。罗千迎上去：“秦二小姐，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无关人等靠边站。听说今晚是龙儿姑娘最后一次演出？你这狐狸精，倒是溜得快，别以为你躲起来就没人知道你做过的事！”
看来哪个年代都有胡搅蛮缠不讲理的泼妇！
罗千站起身：“秦二小姐今日难道要来砸仙乐坊的场？这里还有客人，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看着这阵仗，邓大夫不知所措，罗千赶紧陪着笑先把他送出大门外。
等回到雅座时，龙儿和秦含钰已经打了起来！桌椅板凳、碗筷杯盏全都被掀翻，碎了满地，一片狼藉。
秦含钰学过武功，身手颇为敏捷，但一看便知比龙儿弱了不是一丁半点，要不是龙儿让着她，早被打趴在地。
“贱人，休想再勾引林大哥！”秦含钰话音未落，身体就被龙儿用银鞭捆了起来，秦含钰的侍卫试图围击龙儿，却连连被龙儿击退。这还是罗千第一次见识龙儿的武功。
“欺人太甚！你可知林熠哥哥择日将与我成亲？插足别人的感情，不知廉耻！”秦含钰还在骂骂咧咧，龙儿抬手“啪啪”扇了她两个耳光。
“你骂一句，我扇一巴掌！”龙儿狠狠吐出这句话。
这秦二小姐确实欠揍，但她倒是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林熠要娶亲了？！
“哎呀，私人恩怨可以换种方式解决嘛，仙乐坊哪里是打架的地方……”仙乐坊的胖掌柜又赶过来做和事佬，急急忙忙地给秦含钰松了绑。
“我打死你这个……”秦含钰已经被气疯了，跳起来一巴掌向龙儿扇去。这时，只见一人闪身冲出，抓住了她的手腕。
“钰儿，该停停了。”林熠来了。
龙儿扭头要走。林熠的另一只手拉住了她：“我可以解释。”
“我没必要听。”龙儿目光寒凉。
“那我还是要解释！”林熠看着龙儿，语气急切，他又转头望向秦含钰，“钰儿，提亲是家父擅作主张，在此之前我毫不知情。我今日已跟家父提出退婚的想法，明日会亲自到秦府登门道歉。”
林熠语气决绝：“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男女之情，不想耽误了你。不要为难龙儿。”
“林熠哥哥，难道你忘了我们两家的婚约吗？”秦含钰痛心疾首，气急败环。
“婚约是父母之命，不是我们自己做的主，所以，林熠不打算认。”
罗万万，你太有种了！接下来再顺水推舟给龙儿表白，简直是大大的帅！
罗千心里暗自激动，却看见龙儿甩开了林熠的手：“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谁再来找我麻烦，见一次打一次。”
“龙儿！”罗千着急忙慌地要追上去，却不料那秦含钰发了疯，到处撒气，竟踹了罗千的屁股一脚。“狼狈为奸！”
莫名遭受飞来横祸的罗千整个人都懵了，她摔出走廊，身体撞断栏杆，从二楼上摔了下去。龙儿和林熠一时也都傻了眼。
无数头草泥马在罗千心头狂奔，心惊胆颤，惶恐万分……
然而，下一刻，她却结结实实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凌……凌王，您的手臂痊愈了？”罗千摔下去的时候，秦含钰被谨言押着下了楼，她也看呆了。
“给她们道歉！”顾汐知厉声道，“秦二小姐，往后本王的地盘，不再欢迎你。”
被凌王的威严震慑到，秦含钰先是愣了片刻，之后便哭哭喊喊给顾汐知道歉，但绝口不提龙儿和罗千。
秦二小姐的骄横霸道和无理取闹，罗千也是见怪不怪，被宠坏的千金和少爷，在哪个时代都差不多。恶人自有恶人磨，没必要为这种人揪心。
罗千早就从顾汐知怀里侧身落地，她轻声说了句“谢王爷救命之恩，罗千去看看龙儿”，便先走为快。
尽管此前已经被顾汐知抱过，但她从来没有过像这次这般抗拒。顾汐知的怀抱好似一个燃着毒火的火坑，仿佛顷刻就要把她焚毁。
这次，她不仅心生恐惧，还泛起一阵恶心，极度不适。有那么一刹，她疑惑，为何自己每次和顾汐知身体接触，不是害怕发抖、冒冷汗，就是恶心？自己虽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也不至于产生这种过激反应。
不过那丝狐疑也只是一瞬，她没太放在心上，追上龙儿一道出去了。
“你不用安慰我，这种事我前世遇到还少吗？”龙儿不屑地把手抱在胸前，“我和林熠大概率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什么身份、地位都是虚的，也不是不能逾越。”罗千急忙说。
“林熠和我在一起，对他的前程没有任何好处。我跟他在一起，若与他结合，就违背了师父的嘱托。”龙儿正色。
“我知道你有圣女救世的使命，但你没必要压抑自己的感情，否则，还是会活成工具人啊。而且，我们的长生堂，不也是在履行圣女救世的使命吗？再说，即便不能结合，也不代表不能在一起呀，林熠未必不愿意……”
“千千，你怎么会有这种柏拉图式的感情观？”龙儿神色黯淡，“过于理想化的想法，都会被现实打败。我们就别自欺欺人了。”
罗千很清楚龙儿前世的家庭情况。林小蓓家境殷实，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得了重病，成日卧床不起。她父亲曾信誓旦旦不离不弃，但没过多久就在外面养了女人。随着林小蓓长大，她发现父亲出轨的女人还不止一个两个，没见过的同父异母兄妹就有五六个。
她本硕博主攻生物医药，就是希望通过钻研先进医药技术，在帮助母亲脱离苦海的同时，自己也能逃离原生家庭。受家庭情况影响，林小蓓自小缺乏安全感，罗万万从小学就暗恋她，高考结束后正式追求她，直到大学快毕业才追上。这个过程中，罗千千自告奋勇帮林小蓓挡桃花，功不可没。
罗千也清楚龙儿的脾气，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则谁都劝不动。她索性闭嘴。
不知这一世的罗万万是否给力？
回到凌王府的路上，罗千一直在为龙儿和林熠的未来捏把汗，也在思索自己能做些什么。迈进自己住的偏院时，她还在冥思苦想，却从正面跟一人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额头撞上了顾汐知的下巴、嘴唇贴上了他的锁骨时，罗千瞬间冷汗淋漓，跟弹簧一样弹开，倒退三步。“王、王爷……我刚没注意，冒犯了……”她发现说话的时候，不仅结巴，连嘴唇都在抖。
“本王没事，倒是你，没事吧？”顾汐知看到眼前的罗千已是脸上没了血色，嘴唇发白，不仅是嘴唇，连身体都开始颤抖，他眉心紧了紧，“你，不必如此惧怕本王。”
罗千也在努力让自己镇静，她深吸了一口气：“罗千失礼了，我不是惧怕王爷。这种毫无防备的接触，对我好像很致命。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胆子虽小，也不至于如此。”
顾汐知眸中冷光乍现：“你很怕被别人碰？那袁斌呢？”
罗千很认真地回忆，那日在二皇子府，袁斌对她动手动脚，为了顺利推进任务，她确实能做到睁只眼闭只眼，但面对顾汐知却不行。那夜黑暗中相拥的事，事后她一秒都不愿再想起。在顾汐知怀里，她喘不过气来。那种接近死亡的恐惧过于强烈，所以那时躲进被窝后她一刻也不敢睁开眼，大气也不敢出。
“王爷的这个问题，难倒我了……”刚才的惊吓和此刻的迷茫，确实让罗千不知所措。
“本王不该擅自来这里。本王越界了，以后不会了。”不料，顾汐知的语气软了下来，似乎伴着一声叹息。
中了噬情蛊的人，之所以终其一生爱无能，主要是在心理上的自我封锁。这就像是，对爱情的诅咒。顾汐知现在对噬情蛊了解更多，就越痛恨制蛊人的阴毒，但他却束手无策。
明明近在眼前，却再也不能触碰。
“没有没有，王爷今夜及时救了罗千，事后还专程前来探望，罗千心存感激，这也不算越界……走路不看路，是我的错。”看到顾汐知的样子，罗千于心不忍，总觉得他又可怜又委屈。
她在意他的感受，虽然这种在意会让她产生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只能归咎于自己同理心的泛滥。
顾汐知颔首：“你没事就好。”便快步离去了。
两人关系的微妙变化，谨言也觉察了，明明之前这两人已能融洽愉快地相处，现在却是隔阂再生。
见顾汐知愁眉不展，比往日更沉郁，谨言忍不住自责道：“王爷的烦郁，谨言能感受到。谨言知错。”
“何错？”顾汐知顿住脚步。
“罗千明明对王爷无意，谨言却恶意揣测她有非分之想，我也是间接误导了王爷，让局面陷入尴尬……”
见顾汐知眼底寒意更盛，谨言也不顾作死风险，说道：“王爷现在奇毒已解，关于女色的禁忌也不再存在。有朝一日王爷能与佳人喜结良缘，那也是老顾国公和师父心中所愿。罗千的身份，本就不可能是王爷的佳偶，她能主动提出保持距离，那是最好。”
“是不是本王的佳偶，难道不应是本王说了算？”顾汐知怒意已起。
他侧身逼视谨言：“你曾爱上过一个人吗？”
“没、没有……”谨言吓得一哆嗦，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哼。”顾汐知一拂袖，大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