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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夜市千灯照碧云(肆)

    “成了。”

    这一句随风飘过,还未进到人的耳朵里,已经散得无影无踪了——或许这句本就是老道士说给自己听的。但那声炸响已然昭示了什么,旋即有工匠反应过来,纷纷奔出工坊,抻着脖子往声音来处看。

    火/药工坊的管事也一时有些没回过魂儿来,片刻才张了张嘴,后知后觉似乎意识到这次该当是火/药试验成功了。

    意识到这一事实,他登时激动起来,睁大了眼睛,嘴克制不住地一咧,连唇边两撇胡子都在跟着轻轻颤抖。千机堂堂主唐澄马上就到,这个关头他所管着的火/药工坊立此大功,必然能在堂主面前……

    然而他适才想到这里,忽地反应过来了什么,瞥了一眼旁边的老道士。此时日头渐渐西落,天边渲了些晚霞,那老道士逆着霞光立于崖边,目不斜视地望向那一声炸响的来处,半是慨然半是唏嘘地叹了口气。

    “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管事并未听得他这句梦呓般的低语,只是两步上前说道:“道长这次可是大功一件,堂主随后就到,待我们先设宴好好款待道长一番,之后……”

    “不必。贫道已在此耽搁太久,如今便往青城山去了。”

    “道长何必如此急切?总归不差这一日两日,唐门既说好了要为道长送行,那自然是得好吃好喝地先供上,盘缠给足,然后才……”

    “为贫道送行?”老道士只是大笑了几声,语气却分外平淡地问道:“却不知是送贫道去青城山,还是送贫道去见三清呢?”

    管事讷讷无言,忽而转头向一旁的护卫工匠们递了个眼神。正在他们似乎是要围堵上来的当口,那老道士手中那快秃了毛的拂尘要不过是轻轻一挥,霎时在场的所有人隐隐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事物禁锢住一般,一时竟再迈不出去一步。

    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规则”,将他们困顿于原地。

    山风忽过,远远似有鹤鸣声起。

    那老道士仰天而笑,手中疏毛拂尘一挥入臂间,迎着风自崖边一跃而下。

    ···

    宁子清和沈亦之却是一时未寻得何方。

    恰巧辛未仍在当值,沈亦之将人叫来问了句,便知近来何方与庚辰走得稍近些,平时庚辰闲来无事就来陪这少年练剑,或是一起去成都城内走走,现下想来是刚出了门还未归。

    “那过后何方回来了,让他来……”

    “罢了,亦之。”他温笑了下,摆了摆手,“本也是一时兴起……想来也是冥冥之中有所安排。”

    “那之后他若是回了,可要将此事告知与他?”

    宁子清轻轻摇头:“不必。事已至此,他既无需与为师走上一程,便莫要再被这些事情所扰了。亦之,回吧。”

    “……是。”

    沈亦之仍然恭敬地、蕴着几分小心翼翼地推着宁子清的机关轮椅,向师父如今所居住的院落行去。他于其身后垂首,不作为如今的风雅楼楼主,而只是一名聆听教诲的弟子。

    这里恍然间再无昔年风华绝世的“清风朗月”和名动天下的风雅楼楼主,有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师一徒。

    穿过庭院转过回廊——这候雪亭外围都有影客和影卫严密把守,内里回廊处却几乎空无一人,适时起了些风,有素白的花瓣随风零落入廊中,一时竟也似落了雪。

    宁子清望了那些落花一会儿,忽然开口:“亦之,沉璧给你拿的那药,你可认真用了?”

    沈亦之一时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如实答了:“弟子已按时服用,多谢师父挂怀。”

    宁子清温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又如一个寻常长辈一般念叨起来:“那就好,那就好。沉璧的医术精湛,你按时服药一定会将身体调理好……年纪轻轻的,若是现在不照顾好自己,等之后上了年纪是要遭罪的。”

    “……是。”

    “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但多顾及一下自己总是好的。为师总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多看顾着你们,是不是?总归是要自己心里有个底,才能……”

    一开始沈亦之只是俯首听着、应和着,越听到后来却越是心悸,只当即开口道:“——师父五仙一行,定会平安。”

    宁子清闻言也稍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温声失笑,只道:“亦之,五仙一行该当不会有什么能奈何得了为师的,你且安心便是。为师不过是上了年纪,爱唠叨几句……毕竟这身子骨也没几年活头,总得……”

    “师父定然寿比青松、岁岁安乐。”

    这个大弟子出身书香名门,自小守礼谨行,从未有这般接连打断师父言语的情况。宁子清知他心下忧虑,只是笑着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寿比青松、岁岁安乐么?

    他毕竟是“清风朗月”。

    在这个江湖上,“清风朗月”是所有人的一场梦,他该当永远风华绝代、一时风流,也该当永远凝成三十年前的那一片白衣胜雪。

    梦又怎会老去呢?

    可既然是一场梦,总有梦醒之时。

    但这是一场梦……既然是梦,梦碎梦醒之日,那些将自己的一切都寄托于这场梦的人,又该于何处安身呢?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暮光穿过扶疏枝叶洒在廊间,又被廊檐所投下的阴影一裁。有落花再度悠悠而落,遭霞光夺了颜色,看的不那么真切。

    天地之大,万里苍穹、无垠沃土,他们身在其中如蜉蝣过,于这世间纵是大梦也不过一须臾。

    正如七尺昆仑之雪,终会融于江湖之中。

    ···

    唐澄铁青着一张脸立于火/药工坊之前,面色阴冷地望着崖边的方向。

    “我不是说让你们把人看住?”唐澄冷哼一声,拂袖走入工坊之内,“你们就是这么看的?”

    “堂主恕罪,堂主恕罪……本来只当那是个疯老头,他是真的半点内力都没有,武功也……”管事忽地想起那老道士不过一拂尘便让自己整条手臂都麻了去,一时说这话失了底气,打了个含糊继续道:“……但,不管他有没有武功,这轻功总该是有丰沛的内力支撑才行,他这一跳,也没有内力……”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唐澄,当然不可能天真地以为那老道士做成了火/药是以了却了毕生夙愿洒然而去,若真无凭依,又怎会在这高耸的断崖之上一跃而下?

    不过唐澄倒是的确将此话说出了口:“所以你是觉得,他无所倚仗便敢从崖边跳下去?”

    管事支吾不言,唐澄再次冷笑一声,一张娃娃脸显得都带了些扭曲之相:“没有内力……这老道一把年纪,若当真是修行到一定程度,能够将所有内力尽数纳入……”

    一时哑然,唐澄顿了顿,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稍作吐纳平复了一下怒火后只道:“……罢了,若真是那般高人,就凭你们这些个……也留他不住。”

    他险些脱口而出什么蜀地特有的不太干净的字眼儿,临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下属们倒还好说,这些火/药工匠可都是他费尽心思寻觅来的,总不好在这时因为一时失言搞出什么岔子来。

    只要他能牢牢把控着这些火/药和火/药工匠,捏紧这最大的底牌,他最后的胜算便会越大。

    “行了,那火/药的方子呢?拿来我瞧瞧。”

    管事连连称是,立即将火/药配方取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唐澄手中。唐澄本人实则对火/药火器之流一窍不通,是以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只随意扫了几眼,又差人重新抄了一份留在手中。

    “库房里的火/药还剩多少?”

    “应当还剩三百……之前堂主调出去了五百,工匠们研究其配比又取了二百……剩下的便没再动过了。”

    “只有三百……也罢,本来也没入手多少,剩下的先省着些用,余下的,你好好看着便是。”

    唐澄转身,似正要从火/药工坊离开,甫一转身又觉得不太放心,回头向管事道:“……且慢,先带我去库房看看。”

    ···

    入夜,琳琅集的入口处似乎又如往日一般挑起了几盏稀稀落落的灯。

    但这一次,那平日单单用来照明的灯之外,又有几盏接连亮起。

    何子规倚在万记门边,察觉到什么抬眸遥遥地往来处一望,正见那几盏灯依次点亮,像是黑夜里沉眠的什么睁开了眼睛,与她目光相对。

    她对琳琅集不甚熟悉,本以为只是寻常的夜里挑灯,却听得身后传来万十六一声讶然。

    “咦?这是……要开夜市了?”

    “早闻此间夜市之名,倒是有幸一见。只是这几日不是分明不曾开张,莫非夜市倒是照常了?”

    万十六也茫然地摇了摇头,何子规偏过头去看向他,见对方的的确确是一脸意外,只问道:“你们都不曾接到消息?”

    “不曾……等等,陈冉那龟儿子莫非早就……!”

    “万掌柜刚遭此劫,转眼夜市便开,这其中因果,当真值得琢磨一番。万掌柜,不知……”

    忽而夜幕间乍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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