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妘杳自三千年前进了半啾山,便答应师父,山顶的凤凰花一日不开,她一日不出半啾山。

    可三千年间,她却违过两次师命,出了两次半啾山。

    第一次,是她在凤凰台上偶然寻得的一丝冲天怨气引她下了山,那个人便不是裴初九,她也会出手相救救。

    只可惜她赶到药炉的时候,十八个小孩尽陨,她只救得了裴初九一个。

    她还记得那一天,漂亮精致的人族少年披头散发地坐在十八个小孩的尸体垒成的尸山上,一身白色的衣衫被染成了红色,带着嘲讽的笑意,盯着朝他一步一步逼近的江憬,求一个解脱。

    那是妘杳第一次对一个凡人动了杀心,她杀了江憬。

    等她解决掉江憬,引了十八个小孩儿的灵魂去冥界投胎,朝裴初九走过去的时候,裴初九便带着那抹笑容盯向了她。

    只是比起面对江憬的时候,裴初九整个人显得异常的平静,他问她:“到我了吗?”

    妘杳顿在了原地,看着裴初九一怔。

    她蹙眉努力回想了一番刑芷师姐弟三人像裴初九这么大的时候是个什么无法无天的样子,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浮起了一阵酸涩。

    妘杳叹息一声,朝裴初九伸出了手:“小孩,和我走吧。”

    “去哪里?”

    “去一个四季如春,有山有水的地方。”

    裴初九忽然收了那抹笑,认真谨慎地盯着妘杳打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将手伸向了妘杳。

    他如今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想去妘杳说的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看看,王城真的太冷了。

    只是当妘杳握住裴初九手的那一瞬,她看见了裴初九未来的某一瞬

    黑雾缭绕在整个大地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裴初九站在高台之上,是黑雾的中心。

    魔子。

    妘杳复杂地看着裴初九,犹豫片刻,收紧了握住裴初九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还是选择将他从血泊中拉了起来。

    今日她救得居然是个魔子,可是魔子又怎么样呢?难道就不救了吗?

    既入了她门下,他的来处归途,以后都将是半啾山。

    只是后来的十几年,无论她怎么悉心教导约束裴初九,裴初九依旧忘不了俗世的那点恨。

    那年的中秋,明明是个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她在他屋前站了半宿,终于等到他出来,她问他就非走不可吗?

    裴初九站在满月之下,背对着她,连对她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只很轻很轻地对她点了点头。

    妘杳又似当年开口带他上山那般叹息一声,对他道:“既走了,以后便不要说是我的徒弟,也不必再回半啾山。”

    她看着他沿着山道越走越远,她想他若是没有目睹那一场屠杀,是不是就能长大得轻松那么一些。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父亲,也恨带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母亲,和不顾他的意愿自顾自为他牺牲的姐姐,他甚至深深恨着当年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生来便是要报仇的。

    后来,将人间闹得天翻地覆的是裴初九,贺氏族人求到青梧门,允刑芷师姐弟三人下山的是她,可当裴初九真的被逼入绝境,出手相救得又是她。

    第一次也就算了,后来她明明说了他下山之后便再无瓜葛的。

    便是如此,她却依旧留不住裴初九的人。

    倒将自己也赔了进去。

    如今重头再来一次,若结果还是一样的,那又何必重来呢?

    可就是这样,她重生的第一瞬想得还是要去救他。

    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裴初九的人生,裴初九还是会按既定的轨迹成为一个祸害,但她还是去了王城,想要暗中救下裴初九和那十八个孩子。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坐在尸山血海上的男孩朝她笑的样子,真的好漂亮,像那晶莹剔透却易碎的水晶琉璃。

    又是这一天,妘杳从王城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半啾山,还是遇见了裴初九。

    只是上一世冷情的少年好像换了一个人,居然会抱着她哭鼻子。

    也是稀奇。

    妘杳将凤凰萧在手中轻拍了两下,看了眼天色,漫天的霞光将整个梧桐林都包在了金光里面,这一次她出来得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裴初九坐在地上眉头紧锁,还在思考妘杳话里的意思,见她抬腿要走,想也没想便直接朝妘杳的腿抱了上去,他急切地承诺道:“这一次不会了,你别不要我。”

    妘杳低头看着坐在地上耍赖的裴初九,用凤凰萧在裴初九头上敲了一下,便见他如被电流击中一般松开了抱着妘杳的手。

    裴初九看着被烧黑的双掌,一咬牙,又朝妘杳扑了上去:“我不管,你要不带我一起走,要不就谁都别走了。”

    “嘿,这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

    刑芷原本被桐声拉着守在一旁,见裴初九又朝妘杳扑了上去,骂了一声,一把推开桐声,拿出鞭子便朝裴初九抽了上去。

    妘杳听见破风声,用凤凰萧挡了一下刑芷的鞭子。

    刑芷被震得手心发麻,不敢置信地看着妘杳,嘴巴一瘪,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裴初九抱着妘杳的腿回头挑衅地看了刑芷一眼,得意道:“看见了吧,师父还是更疼我。”

    “谁是你师父。”

    妘杳又拿凤凰萧敲了一下裴初九的头,这一次裴初九整个手心的皮肉都绽开了,妘杳见他还要扑上来,从袖中飞出一根红绸缎,将裴初九绑在了树上。

    刑芷看见后立马拍手叫好,被妘杳睨了一眼,才算消停。

    妘杳朝裴初九走过去,取下面上的绯纱,拿凤凰萧在他脏兮兮的脸蛋上轻拍两下,笑着对裴初九警告道:“梧桐林都闯得进来,身上的本事应该还在,这小小绸带自是难不到你,解开了就回去吧。你要报仇我不拦你,但你若还是那般乖张行事,任意妄为,我不会再对你心软了。”

    妘杳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裴初九一把拽住了胳膊,只见原本涨红了脸耍赖的少年此时惨白着一张俊脸,一字一句道:“我母亲是娞娞”

    对于亲身父母,便是重来一世,他也不想和妘杳说这些,但是重新看见记忆中那张脸又会对着他笑了,只要能留下,让他做什么都可以,那点廉价的自尊又算什么呢。

    “娞娞?”

    妘杳果然回过头来,看着裴初九怔愣了片刻,忽然伸出手遮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看着那双和娞娞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妘杳呢喃一声:“怪不得。”

    怪不得她当年第一眼看见裴初九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像娞娞。

    她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呢?

    好像有一千年了。

    或许比一千年还要久,久到她都快要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妘杳收回了手,解了裴初九身上的束缚,对桐声道:“带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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