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杳

    一道金光闪过,阵中云消雾散,异香扑鼻,闯入的凡人在这阵异香里陷入了沉睡。

    而正玩在兴头上的山精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玩伴忽然陷入梦中,怔了片刻,突然又欢呼了起来,一窝蜂地涌向了梧桐林深处,然后便见它们拥着个红衣神女朝裴初九藏身的梧桐树走来。

    神女的脸用绯纱遮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无波无澜,似是夜深人静之时守着漫漫长夜的一轮明月,不盈一握的腰让金丝细线系着,坠着一块墨金凤尾玉佩,手上拿着一根白玉凤凰萧。

    那串浅紫的梧桐花从裴初九的指尖滑落,落在铺了厚厚一层梧桐枯叶的地上,发出细细小小的动静,惊动神女抬眸望了过来。

    看着从树上跳下来,跌跌撞撞朝着自己跑来的少年,神女无波无澜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诧异。

    裴初九就像那迷失在滚滚红尘里终于找到家的小狗,纵情扑入了主人的怀中,话还没说,便已经泣不成声。

    妘杳就这么任他抱着,轻轻替他顺着后背,就像她惯常做的那样,顺兔子的毛,顺阿芷从山下带回来的狸猫的毛,顺阿芷的毛……

    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一个哭泣的人族少年罢了。

    跟在妘杳身后的山精们被忽然冒出来的人类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个人族小孩儿是怎么避过它们藏在树上还没被发现的,更不用提他此时正抱着它们的尊上,若是教主人知道了,它们应该会被罚吧!

    于是等刑芷带着桐声到的时候,它们便先化作了点点萤火藏进了梧桐树中,任桐声唤了几次,也没一个敢冒头的,只躲在梧桐树的叶缝间往外伸着脑袋偷看。

    桐声无奈地朝师姐摊开了手,表达他的无能为力。

    他原本在后山帮师兄打扫屋子,忽感山门处有异,打算下山查看,谁知刚走到山脚处便撞上了来寻他的大师姐。

    师姐拉着他便跑,说有人闯了迷阵,师父先进阵里了,教他快去。

    如今他和师姐并肩站着,看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族少年,在他的阵中抱着他们的师父,而他这个阵主却连发生了什么都还没弄明白。

    “阵里的事你都不知道,要你有何用!不管了,让我先揍一顿这个不规矩的小子,我师父也是他能抱的吗?”

    刑芷抽出腰间的鞭子朝裴初九当头砸了过去,一鞭子下去得又快又狠,却连裴初九的衣角都没沾到。

    裴初九几乎是下意识地拽住了刑芷的鞭子,如过去十几年间的无数次相似情景一样,但他拽完就后悔了,短短半盏茶的时间里,他已经连着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怪不得卦象上说他今日所求会落空。

    若他是妘杳,便是不当他是奸细,也是要提防他一二的。

    妘杳被裴初九护在身后,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阿芷,我说过,不能随便动手的,你又不听话了。”

    刑芷还惊讶于自己的鞭子被一个人族小孩接住了,听了妘杳的话回过神来,有些不情愿地将鞭子收了起来,跑到妘杳跟前,挤在她和裴初九中间,关切道:“师父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无事。”妘杳带着淡淡的笑,摇了一下头,偏头看向了桐声。

    桐声耳朵通红,面上难得带了几分局促,拱手道:“今日之事是弟子大意了,竟不知有这么多人闯了阵,请师父责罚。”

    “此事蹊跷,不关师弟的事。”刑芷开口替桐声求请,目光却盯在裴初九身上,这个人族少年好奇怪,能瞒过桐声这个阵主带着大盛朝的官兵在阵里畅行无阻,而更离谱的是还能徒手接住她的鞭子。

    裴初九低垂着头,叹息一声,今日他犯的错又何止两个,简直处处都是漏洞。

    进阵之初,他只盼着人越多闹得动静越大,越能以此为由,让桐声答应他留下,他通晓这个阵里所有的一切,自然知道这个阵最初立在青梧门门前是为了什么。

    那大概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大盛还未建国,青梧门也还未建立,前朝末代帝王昏庸无能,害得天下大乱,灾祸四起,民不聊生,百鬼夜行。

    桐声奉师命下山除魔卫道,却见无数孩童失去家园飘零四方,遂生出恻隐之心,私自做主将这些孩子带回了半啾山,交给山下村民代为照顾。

    后来桐声助大盛开国皇帝坐上龙椅,天下经历十六载纷争终于又安定了下来。

    大盛开国皇帝向桐声许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承诺,桐声婉拒之后回到半啾山,征得妘杳同意,在半啾山下建立青梧门,让这些孩子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大盛开国皇帝被桐声拒绝之后怀恨在心,特赐“天下第一仙门”的金字招牌和修真界第一美人轻萝郡主两份贺礼,命人一路吹吹打打送到了青梧门。

    便是桐声并没有收下,也引得无数其他仙门弟子前来青梧门挑衅生事,只为争夺“天下第一”这个虚名和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惹得桐声不胜其烦。

    后来桐声便在青梧门前设下迷阵,以求一个清净。

    这个迷阵设在青梧门前是为了防止那些无聊之人的不必要叨扰,更是为了能和那些忘恩负义之人再不相见。

    而裴初九为了拉桐声入局,利用他对迷阵和桐声的熟悉,在阵中另起了一阵,避过桐声的耳目送三百大盛朝的官兵直接进到了阵法的最后一关,离青梧门不过一线之隔,几乎是犯了桐声的大忌。

    他不喜欢大盛皇族的人,也不喜欢和大盛皇族有关的人,除了那年冬至师父亲自从山下带回来的小师弟。

    裴初九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因为身体变小了,连累心智也幼稚了起来,他低着头,摆弄着腰间的香囊,不敢看桐声,更不敢看妘杳,只支支吾吾地开口打算替自己辩解一番,却连瞎话都编不好了。

    他道:“我和十八个孩子被一个妖道抓了去炼丹,突然来了个红头发的神仙救了我们,他还给了我一个锦囊,告诉我要是再遇到危险就打开锦囊。我和十八个孩子出了地牢以后走了好久,还是被妖道带着三百官兵给追到了,我便打开了锦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们便到了这里。”

    “当真的是红头发的?他教你的一见着我师父就先抱着?”刑芷阴阳怪气地朝裴初九冷哼,她知道裴初九说的是谁,但她不信那人会这么做,那人从不做这么麻烦的事,更不会引外人来半啾山占她师父的便宜,便是岁数小的也不行。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师公还能抱着她去外面看花灯的时候,就曾指着一座很漂亮的楼子对她说过,全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对女子随便动手动脚的最不是东西,教她长大了一定要睁大眼睛,不要叫坏男人给骗了去。

    瞎话说出了口,裴初九倒是越发坦然起来,挺起胸膛看着刑芷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嘛!”刑芷跺了下脚,有些着急,看向妘杳想要寻求她的肯定,“师祖他……”

    妘杳却打断了刑芷的话,问裴初九:“当真十八个孩子都活着。”

    裴初九底气十足地道:“自然是真的。”

    妘杳看着裴初九沉默了片刻,隐在衣袖下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才对刑芷师姐弟二人道:“除了那妖道,阵中剩下的三百二十人都消了他们这几天的记忆,送回家去吧,至于那妖道,本是大盛朝的国师,朝廷的人我们本不该插手管的,但他修习禁术,我们便不得不管,废了他一身修为,和这小孩一并送回去吧,大盛朝这一代的皇帝生性残暴,多疑不仁,但还不糊涂,他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赶我走!”裴初九闻言一把抓住了妘杳的手,一双漂亮多情的狐狸眼睁得圆溜溜的,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连眼眶都红了。

    妘杳被他抓得生疼,却不恼,甚至笑着用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摸了摸裴初九的头:“你是大盛朝的太子,我只是送你回去。”

    “不是的!”裴初九反驳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砸在了妘杳的手背上。

    妘杳一怔,将裴初九拽着的那只握着凤凰萧的手从裴初九的手中抽了回来背在了身后,又将目光从裴初九身上移到了先前藏着裴初九的那颗梧桐树上,愣神片刻,才缓缓道:“怎么就又哭了呢?”

    裴初九拿手背在脸上胡乱地摸了一把眼泪,朝妘杳吼道:“你不要我了。”

    妘杳微微蹙眉,有些不解:“我们今日第一次见,又何来谁不要谁这种话呢?”

    “可你就是不要我了。”裴初九坐在了地上,仰头望着妘杳,“我不做大盛太子了,你收我做徒弟吧。”

    妘杳还没说话,刑芷先出声反对道:“不行!”

    裴初九瞪了回去,有些咬牙切齿:“闭嘴,不要你管,再说话我拔了你的牙齿。”

    “你个兔崽子试试看,老子怕你呀!”

    刑芷说着就又要拿鞭子出来,妘杳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才对裴初九道:“你满身孽障,尘缘未消,便是今日我答应留你在山中,过几年你依旧是要走的,又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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