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佐野万次郎总怀疑门铃会送来父亲的死讯。倘若他真死了,自己最好绷住脸,不要笑。
那年冬天迟到,为了补足迟到的天数,便来了几星期的台风。雨雪交杂,呼口气都会冒白烟。
真一郎买了汤圆,又煮了红豆汤。等汤圆胖了,浮起来,就放到汤里。暖呼呼喝一碗,外面扑棱棱的风就侵不进皮肤。
"这是妈妈喜欢的喝法对吧。"真一郎说,"你之前还一直吵着要妈妈喂才肯喝。"
"我才没有。"万次郎反驳说。
然后是一声鸦鸦的门铃响。外面风太大,门铃连响了许久才被人发现。
"这种鬼天气谁会来啊。"真一郎嘟囔着起身。
万次郎依旧盯着面前的红豆汤圆,猜测门外的人会不会带来台风刮飞父亲脑袋的消息。
"脑袋怎么可能被风刮走啊!"
葬礼上的女人跟在真一郎身后,像是知道他想什么,露出个笑脸说。
她穿了奶白色的高领毛衣,红嘴唇,头发拢着,发尾搭在肩上,卡了发卡。
"这个发卡是妈妈的吧!"万次郎看着女人。
"发卡?"女人歪头看了眼头发,刚发现似的,手指抚弄了下,"啊呀,是妈妈的发卡,你对这个记得很清楚嘛。"
"干什么跟我一起喊妈妈啊!"万次郎又说。
真一郎拍了下万次郎的脑袋说:"你自己嘀嘀咕咕什么呢,神经兮兮的。"
万次郎指指那女人。"哪有自己嘀咕,不是你把她带进来的吗?"
"什么啊?"真一郎压下声音说,"万次郎,谁在啊?"
"就是.....葬礼的那个女人。在这儿啊,你看不到吗?"
真一郎眉头搅到一起,不顾外面风雪呼啸,坚持带万次郎来到医院。
"我叫...我叫什么呢?"
医生问起名字时,女人却回头看向万次郎,盯了他半响,又开口。
"啊,我叫black。b、l、a、c、k。black。"她笑起来,笑万次郎刚刚将black拼成brak,"我是——佐野万次郎的守护神。专属于佐野万次郎的..."她高高举起双手宣誓,手腕反转,指尖指向佐野万次郎。
"专属于佐野万次郎的守护神。"
"大概是由于母亲去世,分裂出承载痛苦回忆的保护人格。"
black的胳膊搭在佐野万次郎肩上。万次郎回头看她,她正学着医生的样子推眼镜。
"形象既然是成年女性,大概是母亲的衍生。先吃药控制一下。主要还是需要家人的陪伴与开导,这个不好说。目前看这个人格没有任何问题,更像是小孩需要陪伴,幻想出来的朋友。兴许年纪大些就会自然消失。"
医生给出如此完全不靠谱的结论,万次郎甚至听到black轻笑了声。
"吃药吧,万次郎。"回家后,真一郎拥抱他,"吃了药就不会看见black了。"
万次郎吞了粒药片,苦涩盈满口腔。真一郎左右不放心,要等万次郎睡着。真一郎离开后,万次郎又睁开眼。天花板是幽幽蓝,荡着一晃一晃的亮色花纹。
"black。"
万次郎说。
"black。"
"才分开就想我呀。"她这次换成嫩黄的棉布睡裙,头发依旧斜斜拢在肩头,卡着发卡。她笑,说∶"喊我做什么?要我哄你睡觉吗,小万次郎?"
"我吃药了。"万次郎说。
"啊呀呀,这说明万次郎真的很想我哦。"她拎起床头上的白色药瓶,仔细瞧上面的说明。又觉无趣,随手哗啦啦扔到地上,"这东西有什么用啊,只会伤害我们万次郎的身体,丢掉啦。"
black掀开万次郎的被子,躬身挤进去。她的胳膊搭在万次郎腰上,轻轻拍抚,"睡觉吧万次郎,乖孩子要睡觉喽。"
"等我睡着,你要用我的身体吗?"万次郎问。
"不!怎么会这么问!"black瞪圆眼睛,"当然不!我们万次郎需要休息,这样才能快快长大。"
"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万次郎的。"她说
白天,真一郎盯着万次郎。万次郎便把药压在舌头下,夸张地表演下咽的动作,再张大嘴让真一郎瞧。black就在旁边拍手,笑得前仰后合。她伸着手指要去揪真一郎头发,惹得万次郎呛了下。
真一郎被他似笑非笑的脸弄得一怪,便问:"你确定看不到她了是吗?"
"对。"万次郎盯着真一郎的耳朵,black正趴在他肩膀上,冲着他的耳朵哈气。
"你应该多交些朋友。"真一郎总结说。
这样大概过了一年,balck陪万次郎走街串巷找朋友,找到的多半是些不能打的。
"他们像老鼠一样,一定要聚到一起。"万次郎说。
"对啊。"black附和着。她捏着鲷鱼烧,咬一口,红豆馅便从缺角溢出来,"下次我们去打些更大的老鼠吧。"
"欸?"万次郎凑过去,就着她咬出的缺口,把溢出的红豆卷到口中。
"如果是万次郎的话,高中生也没问题吧。"black说。
"才没有,上次的高中生明明是black打倒的。"万次郎鼓着腮,"为什么女人的力气会这么大啊。"
black笑起来,红豆味的嘴唇亲吻万次郎的脸颊。
"因为这具身体真的很厉害啊。"black的黑色指甲划过万次郎的胸口,"只要是万次郎想要的,我都会帮万次郎得到。万次郎想要打败他们,我们就将他们踩在脚下。"
万次郎又看到那天black拱起绷直的脚背,随着漂亮纤细的小腿在空中划出半圆,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只一脚便叫对面的大块头倒在地上。
她的脚踩在那人脸上,回头朝万次郎笑。
"要杀掉他吗?"她说。
她总喜欢问这种问题。
回家后,万次郎看到那个私生子躲在门口悄悄露出半张脸。女孩儿和他对上视线,又缩回去。
"啊,烦人精来了。"black打着哈欠。
"不是烦人精。"万次郎的话让black的手僵在空中。black看过来的视线像重病患者放弃西医后又被中医扎了满脸针。万次郎顶着那些针,盯着black,重复道,"不是烦人精。"
black磨搓嘴唇说:"不是烦人精,那是什么?"
万次郎小声回答:"是妹妹。"
"妹妹?"black的声音高亢起来,像老鹰划过山谷,张嘴啼叫,"妹妹?你叫她妹妹?"
"是妹妹。"万次郎大声坚定道。
"哎呦!"
black绕着他转了一圈。
"哎呦!"
black又说。
她蹲下,搂住万次郎,把脸埋进他胸口。
"我们万次郎是个多么善良的孩子哦!"她说,"喜欢万次郎!喜欢万次郎!"
她抬起脸,失望还没彻底从眼尾消失。
"好吧好吧,是妹妹,是妹妹。万次郎这么说,那就是妹妹吧。"
"不可以伤害她,black。"万次郎盯着她。他看到black水润的乳狗眼因为这句话一瞬间变为枪口,又圆又黑的瞳孔骤然放大,几乎要侵占整个眼白。万次郎的手指随着她膨胀的瞳孔痉挛,不得不用另只手握住手腕。
他又说∶"不可以伤害她!black!"
终于,温柔的black回来了。她轻飘飘地笑,笑声浮在空中。
"遵命,万次郎。"她伸出小指,一副无可奈何的纵容模样,"你都喊我的名字了。只要是你的命令,我全部都会听从。"
万次郎勾住她的小指。
被同学喊住时,black正抱怨万次郎早晨买的糖果是橘子味。
"总之!我绝对不要吃橘子味!"black攥着拳头,用力挥舞,"我要吃粉红色的草莓味!"
"喂喂!我吃草莓味会很丢脸欸!"万次郎……现在要叫mikey了。
万次郎讲自己叫mikey的那天,black生了好大一通气。第二天从地上爬起来的万次郎手脚抽筋,手指指节上满是淤青和血痕,小腿上全是斑斓的青紫,眼圈也肿了一个。真一郎见到后吓了一跳,连问他干了什么。
万次郎也想知道那天半夜他到底做了什么,或者说black用他的身体去做了什么。
她生气,气自己叫black,他叫万次郎。气本该死掉的女孩叫艾玛,他便把名字改成mikey。
"明明我们才是最亲近的吧!"black压着mikey的肩膀,她的眼睛完全变成黑色,"明明我们才是最亲近的吧!"
"你要吃铜锣烧吗?"mikey熟练地说,"等下去买吧,热乎乎的铜锣烧,红豆沙的可以吧。"
"我要吃两个。"乳狗眼竖起两根指头,又摇头,连忙竖起三根,"三个!"
分不清两个人到底是谁更爱吃甜,但甜丝丝的食物总能让两人和好如初。
"草莓味怎么了!明明你都会抢走芭菲的草莓!"black说。
"是你吃了奶油华夫饼,所以我才会去吃草莓的!"mikey反驳道。他突然发现原本自己在black的肚脐,现在似乎已经到她肩膀。是她变小了还是自己长大了?
"mikey!"
他俩一齐看向校门口招手的那人。
"我喜欢他。"black说。
"我喜欢他,他可以加入我们。"black说。
mikey看向black。她难得没有看自己,她眼里全是另一个金发男孩。
black率先走过去。
医生说的有道理,兴许black只是为了弥补他朋友的空缺。阿坚的出现,让black消失的合情合理却猝不及防。
起初她还会在两人身边凑凑热闹,突然出现让mikey出糗。等mikey的朋友越来越多,她干脆再也不露面,消失的干干净净。
mikey想black的模样,却发现记忆已然模糊。至于被black一脚踢倒的高中生,现在的自己也能一脚放倒,那么当时到底是谁的力量?
一觉醒来,发现昨晚剩的半盘草莓不见踪影。嘴巴刚动,想埋怨black偷吃。结果真一郎打开门说∶"不好意思,把草莓吃光了。"
black离开的很爽快,没有分离症骇人听闻的纠缠。
只是偶尔会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