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1)

    佐野万次郎知道当小孩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想法,因为没人会认真看待他的话。他可以吹牛、食言,甚至说些叛经离道的。受到批评的情况也有,大部分时候真一郎会瞪圆眼睛,一副"怎么说这话"的傻样。

    "如果佐野死掉就好了。"

    听到这话,佐野万次郎一瞬错愕,好像自己心事叫人说出来似的。他连忙左右看了看,见真一郎正和前来悼念的宾客讲话,这才把心揣回肚子,扭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自己身边的黑衣服女人。

    该称呼她为姐姐还是阿姨?万次郎正犹豫着,见那女人朝他笑一笑。

    "你爸爸,真该死。如果不是他在外面偷偷生了这么大的女儿,妈妈也不会出事。说到底,那男人要是死掉就好了。"

    万次郎张着嘴,打算喝止她。他舌头打了个圈,却不知该从何处反驳。万次郎仔细咀嚼,心里只觉她说的有理。没法子,最后干巴巴问:"姐姐你是?"

    "姐姐?"那女人眉毛扬起来,亮红的嘴唇夸张地弧出一个"o"。她眼珠转了几转,又尖尖细细笑起来。

    女人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她像是问万次郎,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是姐姐么?"

    "啊?"万次郎哽咽了下,小心答,"...阿姨?"

    "不!还是姐姐吧!"女人竖着指头贴到他嘴唇上,"还是姐姐吧。"

    "您是?"万次郎问。

    她皱着眉,苦思一番也没找到结果,便自动跳过这个问题。她勾起万次郎的手指,上下晃了晃,"我不会像妈妈那样离开万次郎,我会永远陪着万次郎,万次郎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所以,先去帮我们万次郎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怎么样?"

    她压低了嗓子,像说悄悄话似的:"我们去杀了佐野吧!"

    她眉眼弯弯,鼻尖抵着万次郎的鼻尖,"万次郎也想这么做不是吗?我们去帮妈妈报仇吧!"她蜷起万次郎的手掌,手指捋着他的手指。

    她竖起第一根手指,说:"先把佐野杀掉。妈妈这么爱他,他应该为妈妈殉葬。"

    她竖起第二根手指,说:"再把佐野出轨的女人杀掉。如果不是她,妈妈也不会去世。"

    她竖起第三根手指,说:"最后弄死他们的女儿。这种私生子本身就带着原罪吧,她才比我们万次郎小一岁,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她只笑,丝毫不理会手心中蜷握的万次郎汗津津的手掌已经变得冰凉。

    "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这样..."万次郎的手背由于奋力挣扎,迸出几条青色。他挣开她,双手交握,缩起肩膀,"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突然落到肩上的重量让佐野万次郎猛地一跳,回头见是真一郎蹙着眉头正担忧地看自己。

    "万次郎怎么了?"

    万次郎眨着眼,向后指说:"就是她,大哥你认识她吗?她一直....欸?人呢?刚才还跟我说话?"

    "万次郎,刚才有人跟你讲话吗?"真一郎站起身瞧了瞧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讲话的宾客。那些人跟他对上视线后微微颔首,眼睛不悲不喜。他重蹲下,扶着万次郎的肩膀说,"刚刚跟你说话的人长什么样?"

    "一个穿黑衣服女人,涂了很红的嘴唇,黑指甲,很白...力气很大。"

    "力气很大?"真一郎错愕道,"今天来的女人都是黑衣服吧....你说的红嘴唇我到没注意,可能是妈妈的朋友?她跟你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说....说要把我接走之类的。"万次郎说。

    "欸?妈妈有这么要好的朋友吗?把你接走?干嘛不过来说把我一起接走。"真一郎说。

    "果然。"万次郎看着大哥,"果然,大哥也觉得佐野死掉比较好吧,像那种父亲..."

    "喂!"真一郎呵斥了声,脸上又出现"怎么说这话"的表情,"不要说这种话,万次郎。你在等一下,马上我们就回家。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睡醒就没事了。"

    万次郎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突然从大哥肩膀上看到那女人站在门口,冲他比唇语。天知道那恨不得把嘴角咧到耳垂上的口型到底在说什么。她又揪起脖子上的领巾——刚刚她脖子上有带领巾吗?她双手各抓住一角,用力向外扯。她双眼鼓起翻白,猛一歪头,耳朵几乎贴在肩膀,舌头也跟着耷拉出来。那模样似乎死了,她肩膀抖了又抖,塌了又塌,真的死了。

    万次郎盯着她,她像张纸软到地上,又竖起身子,吐着舌头哈哈笑,笑他傻。

    万次郎环顾四周,那女人如此滑稽得在门口笑得前仰后合,周围人竟完全无视她。

    人结伴从她身边经过,她挑衅似得冲对方扮了个鬼脸,对方理都不理,径直离开。她又笑起来,这次鬼脸冲着万次郎。

    那他也不要理!

    万次郎垂下头,仔细数自己手指指肚的纹路。一圈又一圈的,是太阳绕着地球,地球绕着月亮。横的是电线,竖的是稻谷,斜的是乌鸦。

    再抬头,那女人果然不见踪影。

    万次郎舒了口气,躺仰到椅子上。身体一放松,小腹便涨起来。尿意突然袭来,猝不及防,甚至让他憋红了脸。

    "反正人都走了。"

    万次郎嘟囔着,循着印象出门,寻找殡仪馆的卫生间。卫生间的灯像个白太阳,蛾子扑上去,噼啪声响一阵,停下,又响一阵。

    "哦呀?我们万次郎还真可爱欸。"

    万次郎刚舒爽着打了个哆嗦,女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几滴黄色随着万次郎扭身的动作滴溅到裤脚。万次郎一手捂住,一手拎着裤子。女人依旧嬉皮笑脸,嘴唇在白太阳下越发红艳。

    她说:"害羞什么,你哪里我没见过。"

    "我长大了!"万次郎背过身整理裤子,确信她大概是那些所谓的"小时候抱过他"的妈妈的朋友。提好裤子,万次郎又说,"这里是男厕所!"

    "我知道哟。"她雀跃着,"如果在礼堂讲,总会被人打扰嘛,在这里就不会啦。"她又指指大门四敞的隔间,"如果你很在意这个的话,或者我们可以去里面?"

    "不管在不在隔间,这都是男厕吧!"

    "这很重要吗?"

    "你!你!妈妈怎么认识你这种人!"

    "嘛..."

    灯突然噼啪一声。

    "万次郎想先实现那个愿望呢?"她摩挲着自己的指甲,又放到唇边吹了口气,"我们先从最眼前的开始解决吧。"

    "这不是我的愿望!"万次郎吼道。

    女人惊讶着,脸上出现真一郎式"怎么说这话"的表情。她白森森的牙齿随着嘴唇一张一合,疑惑道:"欸?不是吗?"

    "我没有这种愿望!"

    "那么万次郎的愿望是什么呢?"女人蹲到万次郎身前,硕大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他。女人的眼珠子格外醒目,眼白不带半点儿浑浊,瞳孔则呈完美的圆形。

    人类的瞳孔会是纯粹的黑色吗?这倒不像眼睛,像电视剧里的枪口。镜头怼到枪口上拍,一个黑洞洞的圆,那就是这女人的眼睛。佐野万次郎感到自己正被枪口对着。

    "我..."

    女人的双手在佐野万次郎肩上生根发芽,像是天生便长在那儿。那双手落到他肩上,就好像回到最初所孕育它的身体。

    "我想要妈妈..."万次郎说,"我不想妈妈离开。"

    枪口对着万次郎,良久,枪终于闭合。

    "我明白了。"女人叹息着。女人的眼睛闭上,又张开,变成水润的乳狗。她的口红似乎浅了些,她的脸温柔又可爱。她很慢很慢地微笑,"我明白了。"

    她将万次郎搂入怀中。

    "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在万次郎身边。万次郎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万次郎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帮万次郎得到。"

    万次郎身体僵直,左边困惑不已,右边紧张打颤。他左手的拇指來回摩擦右手的拇指,冷静不下来,只觉得荒谬。

    "还有哦..."女人说,"一圈一圈的应该是月亮绕着地球,地球绕着太阳。我们万次郎上课可不要再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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