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的神不会在残破的神庙里驻足，可是赫利索遍地都是破败的石柱，每天十二个小时的日照时长也照不亮这个地方。极度干旱的沙漠三面环海，在这明亮的角落中，每个人心中的罪恶都被无限放大。
站在第三平行宇宙的入口，玉人江闻了闻空气的味道，站在原地不动了。
“又是一个滴雨难求的地方，果然只有离开家后才发觉，家里永远是最好的。”
“师父已经不在了，家，不过就是心中的一个念想罢了。”龙戬随口说道。
“害死了我的父母，害死了你师父，还害死了整个麟族…鬼谷，等我亲手割下他的脑袋，我们…不对，我就回家去。”
“我记得你说过的。”龙戬犹豫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你有一天会回到十万年后的未来，而现在距离这一天，已经越来越近了。”
“当初，是冥王在十万年后的时空将我送回到这里，其实在目睹麟族灭亡的真相后，我有无数次离开的机会，但我没有走。我记得出发前冥王告诉我，只要我足够强，我的世界甚至可以由此而生。我想做出点翻天覆地的大事，向他证明我自己——而不是看过这场悲剧后，灰溜溜地回到他身边。”
“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应该会回到第二平行宇宙去，开始新的生活。”
“宇宙中总是聚少离多。”玉人江索性把快要烂在心里的话都吐了出来，“龙戬，十万年后，白龙族的幸存者会回到龙城向青龙族复仇，杀死你的族人，身后空无一人的你为了探寻灭门的真相，加入了讨伐冥王的队伍，最后失败，死在玄冥黑洞里。”
这样的结局让龙戬也一时无法接受，他沉默着，眉头压着眼眶，许多事情在脑子里飞快转了个遍。不出玉人江所料，就算龙戬如何冷静，他的表情说明了内心的想法。
“所以，无论身在何处，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死了这么多人，我现在才明白师父说过的话——那一定是师父他自己说的，像鬼谷这样阴险狡诈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觉悟。”
“他以前，都说了什么？”
“成功，可以带来喜悦；荣耀，可以带来尊敬。可是有一样东西比他们都重要得多——那就是生命。”
“你的师父，师兄，还有族人，他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日子好过与否，那都是活人的权利。”
“关于赫利索，你有什么头绪吗？”附近不时响起人声，沉睡的金色大地已然醒来，龙戬不想让自己复杂的心情影响了玉人江，干脆就让这个噩梦随着日升而结束，“要像你说的，割掉鬼谷的头，我们就必须有详尽的计划。”
“这个地方确实很不一样——我们不能再轻易地使用异能量和异能锁。”
“如何才算不轻易？”
“除了杀掉鬼谷，其他时候不能用。这里的人们不光制度落后，对于自身异能量的开发应用更是尚未启程，我们的到来不光是对鬼谷宣战，而是对整个赫利索文明宣战。作为异端，行事自然多一道坎，不如就成为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告慰所有已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我明白了，我们的目的地应该是那里。”龙戬指向远方若隐若现的建筑群，“皇城。”
“那就来吧，我有办法到那里去。”玉人江环顾四周，边倒退边朝龙戬勾勾手指，“朝我这走。”
龙戬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走快点，再快。”
噗的一声，玉人江的后背撞在了一个商人身上，紧接着瘫坐在地。她挣扎着收回双腿，抬头看了看商人，又看了看龙戬，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做的饭很难吃，衣服也洗不干净，家里仅有的十斤小麦也被邻居连偷带骗地拿走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在外面做生意很辛苦，比我看家还辛苦，我只求你不要把我赶走，我给你跪——”
事发得太突然，龙戬也猜不到玉人江这是演的哪一出，想到自己之前出手重伤了她，龙戬赶忙上前想把她扶起来。而被撞的商人站到玉人江前面，一把拦住龙戬，两个人随即针锋相对。
“兄弟，在外面怂人一个，臭钱没赚几个，只敢回家凶老婆，你还是不是男人？”
“是与不是轮不到你说了算。”
“你小子嘴挺硬啊，今天碰上了我，我就要替这个姑娘了结了你这苦日子。”商人说着，马上就要动手了。
玉人江眼看两个人即将大打出手，一激灵扑上去抱住商人的后脚，又抓着他的衣服踉踉跄跄爬起来，拦在中间，泪眼朦胧地朝他使劲摇头。
“你别怪他，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放过他吧。”玉人江开始小步后退，手在身后悄悄拽了拽龙戬，“大哥，你是个好人，我回家以后一定会努力的。”
怀揣着满腹的疑问，龙戬被玉人江撵着离开了，只剩下商人独自叹了口气。两人沿着面前唯一的路走了好一阵，直到看不见商人的影子，玉人江才放开手停下脚步。
“你说的那些事情，只要你不想，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做的…”龙戬似乎已经有些陷入刚才的情景出不来了。
“想什么呢，演的。”玉人江炫耀似的拿出一个绣着三角花纹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金币，“如果事先告诉你了，演出来就一点也不逼真了，我知道你不舍得那样对我的。”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龙戬一回想起刚才的商人，神色凝重地望着这个袋子，“其实我们可以找条没人的路，用闪驰去皇城的。”
“我会还给他的。”玉人江伸手从里面掏出一块金币，系上了袋口，“奸佞既除，海晏河清，就是我加倍奉还的时候。”
龙戬张口还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玉人江就已经走到一旁的车夫面前，啪地向他拍出金币。
“这个数，去皇城。”没等车夫答应，玉人江已经坐上了车，“走不走？”
车夫一看金币上的金象浮雕，眼睛都瞪直了，大喝一声“走！”便把玉人江拉出二里地。龙戬回过神时只看见了玉人江身后扬起的沙尘，他无奈地笑了，刚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召唤闪驰，车夫又拉着玉人江回到了原地。
“下次再不听我把话说完，你连金粉都别想见到了。”玉人江望向龙戬，朝他伸出手，“上来吧。”
龙戬上前握住玉人江的手也跳上了车，车夫再次甩起鞭子赶着马匹向皇城去，边赶边哼着小曲，心情很是美丽。
“年轻人，欢迎来到我大赫利索。敢问二位因何而来？如果是旅游，想吃好住好玩好，我知道些地方，给你们介绍介绍，也算是发挥一下我的余热。”
“你认识吗？这个东西。”玉人江拿出刚才的钱袋子举起来。
“这图腾，这花纹…你们是威尔斯商队的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不过，你们不应该是一起行动的吗？遇到了劫匪强盗，和朋友们走散了？”
“威尔斯商队…”玉人江刚想问起这些人的来头，转念一想又憋了回去，“这是我爸的东西，他上次回家的时候带回来的。几个月前他跟着商队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家里的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
“顶梁柱失踪，确实是件严重的事。嘿，你是哪家的大小姐？没准我还能…”
“你话太多了。”
“实在对不住，我今天太高兴了，一激动就乱说话。”
“我爸说过，如果超过三个星期没有收到他的来信，就到赫利索的皇城去找他。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关于威尔斯商队的事情，越多越好。”
“这个商队嘛，说来也神奇。据说他们靠水上行商的能力迅速席卷整个商界，不久前才从海的另一边来到半岛大陆。同样是做生意，卖的都是金银珠宝蚕丝布，钱全让他们赚了，你说奇怪不奇怪？要我说，只卖这些东西就能发财，我是不信的。”
“那就卖人呗，长得漂亮的，身强力壮的，都是他们的摇钱树。”
“我可要提醒你啊小姑娘，话不能乱说，尤其是现在。”车夫神秘兮兮地回头看了一眼，“你身边的这位是你的什么人啊，能对他放心吗？”
“我管家，你接着说。”玉人江和龙戬相视一笑。
“你进城以后，千万不能说威尔斯商队的半点不好。他们赚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皇宫里的王族都对他们感兴趣。最近国王需要大量的人力，而鲸鲨族的反抗活动也越来越猖獗，如果有人能为皇室提供强劲的经济支撑——所以他们来了。”
“用钱的时候不应该先翻翻自己的口袋吗？”
“朝中元老不同意啊，因为这又会是一笔巨大的开销，那些年轻人们根本撬不开国库的大门。”
“可是好端端的，突然要这么多人做什么？”龙戬不禁发问。
“都是些江湖骗子惹的祸。前些日子，有个叫元正的，说自己是什么和平大使，来我们这要平了主仆两族的乱。结果呢？越平越乱。现在又来了个叫鬼谷的，大肆宣扬要开发人体内的什么…异能量，说生命的表现形式不只有人形一种，还可以通过异能量把自己变成一个巨大的…什么？”
“超兽武装。”龙戬和玉人江异口同声道。
“闹了半天原来你们知道啊，怎么样，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很喜欢这种听上去就不太现实的东西？”
“我不喜欢。家里接待的客人常常和我爸提起，说不定就是这件事情才让我爸失踪的。”
“嘘，小声点，国王那个特别宠爱的小儿子如今一心就想研究这个。这件事以前谁也没有做过，轮到那群高高在上的人用在自己身上之前，肯定要经过无数的试验，做好万全的准备，你们要是见到街上有蓝色皮肤的人突然被拉走，不要惊讶，也不要盯着看，那是他们在找小白鼠呢。”
“不问过他们的意见…那鲸鲨族的人岂不是一点自由也没有？”龙戬对车夫的话不禁感叹起来。
“嘿哟，要不是看你和元正那厮长得不是一个模样，我还真就不想再载你下一程了。你也不好好想想，你要是给了他们自由，保不齐哪一天他们就会来抢夺你的粮食，占领你的土地，并口口声声说挥舞手里的尖刀是他们的自由，他们有权控制自己的身体。”
“可这也并不能成为一直压榨他们的理由啊，每一个族群生下来都是公平的，没有谁高谁低的说法，为什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他们要是自己也觉得不公平，就该自己想办法起来反抗，别人帮不了他们。如果一次不成，他们可以选择继续磨砺自己，等待下一次锋刃出鞘，或者，甘愿只做奴隶。游戏的规则从来都由强者来制定，武力才是解决矛盾的唯一方法。”再一次面对自由的争论，玉人江似乎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看，还是这小姑娘比较通透。”
“不，师父曾经教导我，手上的力量只能用来帮助弱小的人，决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去剥夺他人的自由，去做伤害他人的事情。秩序的运行，用人们心中的爱和善念一样可以做得到。”
“但爱并不代表世界的全部，永远不要轻视人心的任何一面。”
“打住啊打住，我们已经到了，再次欢迎你们来到赫利索皇城。”车夫渐渐放慢了速度，停在了路旁，“年轻人不要吵架，你们还有好多时间，有些事情可以好好想想，祝你们好运。”
“你给我们的旅途开了个好头。” 玉人江跳下车，又给了车夫一块金币，“我只希望你以后就当我们没来过这里。”
眼看车夫驾着马车离开，两人告别了一路的奔波，开始踏上这片未知的大地。玉人江走到一根巨大的石柱下，抬头向上望，上面雕刻着历代赫利索国王的头像，以及记录王室生活的壁画。一条裂缝映入眼帘，切断了画面，也切断了她的思绪，她又想起了鬼谷把黑手伸向金象族的事情。
“你刚刚那样说，回去之后就不怕又伤了冥王的心吗？”龙戬有些担忧地把手放在玉人江的肩膀上。
“你的岳父大人早就死了。”玉人江被这个问题逗笑了，“我只是很小的时候被托付给了冥王，忘了告诉你，我的亲爹是耀惊云，早，死，啦。”
玉人江这副笑嘻嘻的样子和当初在龙城的树上时一模一样，龙戬知道她只是在掩饰自己的内心，转而牵起她的手握住。
“直到最后一刻你都还在前线上战斗，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很遗憾吧。”
“我见了啊，看见他的时候手臂都被人砍掉了，我还以为他死了呢。发现我来了吊着口气和我道歉，最后还是我给他抹了眼睛——不然你猜我为什么会去前线？龙城里在你后面的跟屁虫是我，云蝠军团里稀奇古怪的是我，现在你身边站着的也是我——这就是我的全部秘密了。”
“你很勇敢，你做过的所有努力和抗争，耀惊云前辈一定都会看见的。”
“我不要他看见，我和他还是分开的好。”玉人江再也忍耐不住，眼里闪起泪光，“我只想让他下辈子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