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们可以静下来好好谈谈？”

    龙戬喜形于色，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止不住地上扬。他三两步上前，又朝玉人江靠近了点，抬手抬了一半，愣了愣，默默地放回了身边，脸上的欣喜不减。玉人江看见他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用右手的手背遮住下半张脸。

    “我们要谈的事情没你想象的轻松，这么高兴干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比你冷静下来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我感觉到，你变强了。”玉人江朝前靠，与龙戬就有咫尺间的距离，“你是不是已经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员了？”

    “并没有。我打算解开我们的心结，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得到这样的回答，玉人江的心彻底放弃了尚存的希冀与幻想，最后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被残忍否决。她默默望着龙戬微笑的脸庞，誓要与他角逐到底。

    “看着我。”玉人江握起龙戬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龙戬顺势抬手，放在玉人江头顶揉了揉。

    “一个杀伐果断，有点嚣张，古灵精怪的人。也正因为这样，我喜欢你，我在意你，你是一个让我想要保护的人。”

    “骗子，没一句话是真的。”玉人江一把推开龙戬，“反问的话我已经说累了。挑明了吧，你手上的力量如果没有夜凌云根本达不到现在的水平，你说你没有加入他们，这样的话恐怕你自己也很难相信吧。”

    “江，我确实受到了夜凌云的帮助，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们为伍。我只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回到我身边吧。”

    行吧，还是老样子，我是真的该死心了，事情还是那样，永远不会变。我依旧是被人背叛的那一个，而其他人都要带上伪装的面具，指着我说我才是不正常的那个，把黑的变成白，把假的变成真。这是什么新风尚吗，流行把我衬得像个傻子。玉人江看上去还想继续和龙戬谈下去，心里早就已经不耐烦了。

    此时的夜枭子正坐在蘑菇岩顶端，这里根本看不见玉人江的踪影，但他丝毫不心急。故地的月壤，宇宙风，凸面镜一般的星空，可以肆意游目骋怀的平原，组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他的静默如指间流沙，一晃就被打破了。

    “你找到她藏在哪里了吗？”异能锁里传来鬼谷的声音。

    “知道，当然知道。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她变样子了，非一般难找，跟原来那个横冲直撞的黄毛丫头完全不一样，长卷发，缎面的衣服，腿上还弄了个纹身，要不是看见她会使用火的力量，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你还有脸跟我抱怨？”鬼谷侧头瞪着屏幕另一头的夜枭子，“上次要不是你，我在毒龙潭下的地盘怎么会坍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们不光失去了耀惊云这么重要的异能量来源，还损失我手下的百员大将，你——”

    夜枭子不耐烦地合上头盔，护目镜保护下，没人知道他的眼睛望向哪里。可再当他回过神，鬼谷的呵斥就像是按下播放键，从刚才打断的地方继续下去。

    “现在你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失踪的小狐狸精，竟然还敢抱怨，你知不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后还有没有你赎罪的余地？”

    “属下知错，一定按时把您要的人带回给您。”

    “笨蛋，带回来给我干什么？计划，计划，用她来完成我们的计划——拔掉风耀这个碍事的钉子，然后连她一起除了，明白吗？”

    “是，保证完成计划。”

    没等夜枭子说完，异能锁上的通讯画面已经被切断。他深吸一口气，愤愤不平咬着牙，压着上颚，从鼻子缓缓呼出，一把将左手捶在身边。

    “谁跟你抱怨了，年纪大了能力不行纯靠幻想？”夜枭子从岩顶站起来，双手抬起，空着颠了颠，仿佛玉人江还躺在上面，“如果这样，我就要打算，不把她拱手让给你了。”

    阔别已久的故土给了夜枭子再次振翅的自信，他一跃腾空，朝基地里飞去。要说还有什么比他飞得更快更远，就只有绕在建筑物之间的冷风吧，它们先一步吹到了玉人江身边。

    “我今天来，不是听你继续编故事的。我只想知道，我们那天在树上分别后，你都去了哪里？”

    “树上…你是说决定和谈后？我一直和师兄待在城里，谁知道后来，两族就因为石料的事情开战了。”

    “照你的话，就是你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那你怎么解释我在发现鬼谷的阴谋后被你攻击？”

    “夜凌云曾经提醒过我，鬼谷这个人善用伪装，即使很难去相信，但你真的很有可能是被他的伪装欺骗了，让你以为是我对你动的手。”

    “是，鬼谷确实是擅长这个。可我亲眼看见，他在我眼皮底下褪去伪装，我跟他交手的时候，你就凭空出现了。你要说他还有其他的走狗也能变个样子来骗我，可那是龙族代代相传的武学招式啊，老祖宗的东西，你敢说有假？”

    “我们的武学招式…？”龙戬噎了一下，“或许你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招式，他们只是仿造个架型，不了解的人就无法看出其中的破绽……”

    “够了。”

    玉人江趁龙戬还在思考怎样说服自己，右手藏在身后，五指紧并，用作一记手刃，忽地抽到面前，朝对方砍去。挥砍的速度非常快，带起来的一阵微风绕上龙戬的发丝，他抬头，眼睁睁看着手刃劈过来，已经没时间躲开了。

    刹那间，龙戬的异能锁迸发出亮光，驱动着他抬起手，冰凌拔地而起，赶在手刃落下前，像藤条一样绕上玉人江的手腕，紧紧锁住。龙戬愣了，玉人江死活挣不开，也愣了，马上又回过神。

    “你怎么能反应得这么快？”玉人江边叫喊着边试图打亮掌中的火苗，“看来你不但加入了云蝠军团，他们还不把你当外人。”

    这冰凌不光长得像藤条，蔓延的样子更像，玉人江越是挣扎，它缠得越紧。龙戬沉下眉头，一把抓过玉人江还放在外面的那边手，拽着手腕横拉展开她的左臂，紧接着，冰凌先是缠住了她的手腕，再以迅雷之势扎根地下。看见龙戬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玉人江挣扎得更厉害了，就像风雨之中摇曳的十字。

    “还一口一个夜凌云提醒你…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刺骨的寒冷仿佛一双钳子，捏得玉人江手腕生疼，“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火焰打不亮了？”

    “江，你还没有完全冷静。”龙戬上前，冰凌也跟着上前，从脚下攀上了玉人江的脚踝，一路向上，“如果再不干预，你就会走火入魔的。”

    玉人江已经被寒冷刺得痛不欲生，可越是痛，她越要挣扎，妄图逃离冰凌的束缚。这都是徒劳，她就像个被固定的稻草人，立在四下无人的黑夜。她的背上，手臂，腿上的肌肉线条忽明忽暗，跟着主人剧烈的呼吸上下浮动。

    “有本事，你…就放开我，我们，打一场，我倒要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龙族，武学招式…”

    “等你恢复了，想看多久都行。”龙戬抬手，虎口卡在玉人江的脖子上，强制她扬起脸，“走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我很心疼你，可我更加心疼你被有心之人反复折磨……”

    玉人江感觉脖子两侧的血管被人按紧了，大脑就像过了最高点还在上升的温度计，脑机过载，就快要晕过去。高温撬开了嘴，她抖着肩膀，奋力吸入氧气。然而铺天盖地的寒意立刻取代了灼热，从胸前向身上的每个角落盖过去。龙戬松开手，转而又在酝酿一股新的异能量。

    “寒，冰，掌！”

    锵。

    清脆的声音在冰凌上迸开，远处飞来的回旋镖径直穿越能量回路，往龙戬的手上划开一道痕。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攻击还是不偏不倚正中玉人江下怀，冰痕呈放射状从她的胸口出发，各有各的方向。

    “要是打算在我面前动手，你很可能会后悔。”龙戬收手，看了看刚才的伤痕，“云蝠军团的人，是打算和你们将军对着干吗？”

    “毛头小子，我做将军的时候，你还是个未知数。”

    夜枭子收回掷出的回旋镖，与龙戬的对决一触即发。冲扫推回，侧挡拆反，两个人拳打脚踢，一会你向前，一会我退后，招式走过的地方只留下残影。玉人江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一只满是尖刺的手紧拽着反复摇晃，全身像被吊着渐渐浸入冰河，掺着碎冰的水就快漫上脖子，迷蒙之间，她看见眼前跃动的色块。

    “夜枭子……”不知为何，玉人江把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黑影闻声，张开了自己的翅膀，一个后跳拉开自己和龙戬的距离。后者不甘示弱，准备把刚才的寒冰掌对着黑影再来一次。夜枭子单手一挥，敲断了缠在玉人江手上的冰凌，接低扫腿把她的双脚解放出来，从背后抓住她的脖子拉到身前挡着。

    “不，我不能就这么死了！”玉人江感觉心脏剧烈收缩，意识像是流出一半的水反倒流回自己身体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这一挡把龙戬也吓了一跳，可强大的异能量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调整打出的方向。一瞬间，夜枭子仿佛看见自己的眼前是一潭宁静的水，高处落下一滴雨，在水面上荡起涟漪，他猛地把玉人江拽回身前，双手环抱，转身完成两个人的换位。夜枭子的后背完全暴露在蓝色的亮光下，他张开半透明的翅膀，紧紧包住两人。

    寒冰的巨手打在夜枭子的背后，他像块海绵似的被任意扭紧，挤压，比上有些不足的护体能量让他的翅膀也跟着颤抖。但他手里依然死死护着玉人江，后者侧脸贴在他的胸前，只能束手无策听着他被压出声声闷哼。

    猛然间，这一记攻击爆炸了。随之而来的能量波动把夜枭子和玉人江弹飞到很远，硝烟和火药味散得十分快，基地里刮起了猎猎的风，这已经是龙戬不知道第几次一个人留在原地凌乱了。他低头看向摊开的双掌，劝说无果，动武受阻，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动摇——命运是否还会再给他机会。

    在即将看不见的远方，夜枭子勉强舒展方才经受重创的翅膀，借着微风滑翔而下。玉人江趴在他胸前，看见他左翼的一角已经被摧折，淡淡的轮廓若隐若现，只证明着这里曾经存在过这个角。

    “你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玉人江强忍着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情绪，“你还让自己受了不必要的伤。”

    “东西坏了可以修，但人死了却不能复活，哈，哈哈。”夜枭子试图调节一下气氛，这一讲话却牵动了伤口，逼得他咳嗽起来。

    “我好害怕……”

    刚刚体验过像拴着绳子的弹力球一样甩出去再拽回来，玉人江顺势把脸藏进了夜枭子胸前，良久不语。后者确认没有追兵后，放慢了飞行的速度。

    “对不起，情况实在紧急——他的攻击里带有磁场锁定，我在里面插翅难飞，只有把攻击强度降到最低，防住了，我们才有逃跑的机会——那个，我不是有意要拿你当挡箭牌。”

    “我不是在说这个。”感觉到托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玉人江这才扬起脸，“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就快到了，前面就是火山，我们马上可以脱离危险了。”

    “不，那种感觉，我绝对不想重来第二次。你知道吗，我为了我的梦想，我肩负的责任，踏过多少回鬼门关，自己都快要数不清了。有人押着我，对我用刑，抽干我身上的异能量，我哪次害怕过，哪次不是提着拳头就去了？可这次很不一样，我还什么都没做，就突然感觉我不是我自己了……明明缺氧，但什么都吸不上来，手脚都不受控制，我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对我的身体说再见，脑袋里变得拥挤，挤满了很多我不认识的东西。它们好像在说让我滚出去——”

    没等玉人江说完，夜枭子忽然就带着她垂直下坠。

    “你怎么样了，实在撑不住就放开我吧。你先逃，我自己有办法。”玉人江反复用手拍打在夜枭子的侧脸上，她这才发现，从自己的胸前，到指尖，再到夜枭子身上，已经结满了冰霜，“糟了，冰霜扩散到你身上了。”

    “我怎么…可能，救了你，又，丢下你…”

    “别再浪费力气了，你放手吧。就算我被丢在路边，龙戬发现我，也不会杀了我，但他一定会杀了你。”

    “笑话……”夜枭子花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玉人江朝火山口抛去，自己则灭掉了背后的翅膀，张开双臂任由自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