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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二十两(中)

    (三)卧龙凤雏

    赵羽追上珊珊时,她并未走远,就在客栈一处院墙跟下,揪着灌木丛的叶子发脾气。

    他上前想替公子解释两句,然而珊珊就早知他会来似的,头也不回地道:“赵羽哥,你们与她是如何相识的?”

    啊,好问题。

    “方才在街上,蒋姑娘的马车撞了一个小贩的摊子,那小贩借机讹诈,公子看不过去,帮着说了两句话而已。”赵羽自觉十分不偏不倚地道。

    “那在此之前呢?”珊珊蓦然回头,眼含怒气。

    “在此之前……就是曾道听途说,听人提过一句。”其实还见过画像,赵羽眼观鼻鼻观心,他只能帮公子到这儿了。

    “道听途说?说什么?蒋家姑娘知书达理、才貌双全,可堪表率?”特意在他们面前提一个女子,还能有什么目的?珊珊冷哼一声,她可没那么好糊弄!

    赵羽讪讪一笑,有些不敢接话,让他否认吧,心里过不去,让他说实情,只怕小命不保。

    呵,看他的反应,珊珊怎还不明白,心中怒火更盛,再度用力揪了片叶子之后,火冒三丈地冲出门去。

    “别跟着我!”

    珊珊怒喝一声,于是赵羽只能尴尬地停在了原地。

    他再回到院中时,宴席已散,玉龙正向院门走来,见他踏进院里,便顺势笑道:“听闻宜阳城中有杂耍戏班,夜间十分热闹,我等也出去开开眼,便不打扰蒋姑娘休息了。”

    蒋如薇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笑着点点头,“公子将此处当做自家就好,不必客气,若有什么需要,与胡掌柜吩咐一声,顷刻便能办妥。”

    玉龙无心再与她客套,点点头便径自离去,待出了院门才低声问道:“珊珊呢?”

    “白姑娘……出门散心去了,她不让我跟着。”赵羽无奈道。

    她不让跟就不跟了?玉龙瞥了赵羽一眼,有些头疼,“她可说了什么?”

    “白姑娘问了公子是如何与蒋姑娘结识的。”赵羽看了看旁边的五味,简短回道。

    “然后呢?”

    “然后就出门了。”

    嗯?就这样?玉龙停下脚步,眼中的疑惑终于冒了出来,皱眉看着赵羽道:“那珊珊为何心绪不佳?”

    难道又是他多虑了?珊珊只是单纯想要出门游赏?

    赵羽迎着公子疑惑的眼神,更不知如何回话了,不会吧不会吧,公子真没看出来?

    这二人尴尬地愣在了原地,一旁看了半晌热闹的丁五味都明白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死我了,诶呀!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啊,有免费客栈、免费酒菜,美人作陪,还有好戏看!”

    最关键的是,楚老三这个花心大萝卜,珊珊终于看透了!这可不就是天赐良机嘛!

    “没事,没事,我就是高兴,出门看戏去喽!”丁五味乐得跟捡到钱似的,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脚底抹油溜了。

    多好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赶紧找珊珊去!诶嘿嘿嘿!

    玉龙被拍得莫名其妙,看着五味离去的方向欲言又止,然而环视一周,又沉下了脸,忽然运起轻功,直接跃到了那三层高楼的楼顶之上。

    “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玉龙回头看着追上来的赵羽,神色严肃。

    赵羽难得有些无奈地踌躇了片刻,才用手在空中比划道,“国主,您忘了,出宫之前,陈尚书力谏立后之事,还命人进献了一大批世家贵女的画像。”

    “彼时您无心于此,对陈尚书的几次劝谏都并未理会,于是陈巍便来找微臣说项,想请国主再慎重考量。那堆画像还是臣搬到紫宸殿,一张张打开了给您看的。”

    提起此事,玉龙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地叹了口气,负手道,“是你颇有兴致地一张张看了,我当时正忙着御史台弹劾之事,连你说了什么都没记住!而且此事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那蒋姑娘就在那一堆画像里啊!而且当时您还夸人诗做得好,因此微臣还着意打听了一回……”赵羽瞪大了眼,国主不会连这都没记住吧?

    “什么?!”玉龙猛然回头,不可思议地瞪回了去,“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此事千真万确!当时……”赵羽转了转眼珠,开始回想几月前的情形。

    当时玉龙埋首于案牍之间,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连打开了递到眼前的画像也不愿抬头看一眼。

    他无法,只能把随画附上的贵女生平一条条念出来,当时蒋家姑娘有首诗颇负盛名,也附在里头。

    他念到“煮酒笑看芙蓉春”时,玉龙忽然执笔说了句:“这诗不错。”

    少有人知晓,忠义侯赵羽,不苟言笑的冷脸下其实藏着颗火热而八卦的内心,别看他从未看上过哪个姑娘,然对于男女感情之事,他可比这位看起来风流潇洒的楚大公子通透多了。

    因此,关于他家公子的情感纠葛,他是绝不可能记错的,赵羽斩钉截铁地看着玉龙。

    ……

    玉龙终于想起来了,头疼地深吸口气,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当时以为那句诗是,你看多了画像,有感而发!”

    “……怎么可能是我作的?公子,我还在守孝!”赵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所以他就这么被扣上了一顶朝秦暮楚的帽子?!玉龙只觉头大如斗,然而此时顾不上与赵羽辩解,他又是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恼怒之感,追问道:“这种陈年旧事,连我都记不清了,珊珊是如何知晓的?”

    啊,好问题。

    赵羽神情一滞,“这个……白姑娘好似早有猜测,一开始我只说了今日街上之事,但白姑娘却笃定您与蒋姑娘有故交,因此我只得说,曾听人提过一回……”

    怎么会有这等阴差阳错之事!

    玉龙心中烦躁极了,敲着折扇在屋顶急走了两步,看得赵羽胆战心惊,正想劝解时,玉龙又忽然道:“所以今日这蒋姑娘如此盛情,是因为知晓了你我的身份,在奉承讨好?”

    那蒋如薇言行有异,珊珊才从中窥得了线索,对这桩荒唐的往事有所猜测?

    “依臣所见……倒也未必,公子玉树临风,气度不凡,路见不平,英雄救美,那蒋姑娘心生仰慕也是情理之中……”赵羽吞吞吐吐地道,天爷诶,公子是当真一点都没看出来啊。

    “……今日街上之事,你就是这么和珊珊说的?”玉龙面色铁青,气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英雄救美?他救的明明是那小贩!

    区区二十两银子,那蒋大小姐会放在心上?只怕扔个二千两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好个小羽,真是他的好兄弟啊,玉龙盯着赵羽,目露凶光。

    赵羽被看得浑身发毛,为了小命着想,又硬着头皮开口解释道:“公子自然是问心无愧,然而那蒋姑娘也确然是生了,别的心思,白姑娘正是看出这一点才……”

    不止白姑娘,大家都看出来了,只有公子还蒙在鼓里,与人相谈甚欢。

    迎着赵羽意味深长的眼神,玉龙头一回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然而他想要与之辩白的人也不是小羽。

    玉龙捏紧扇骨,再次用力压下心中焦躁恼怒的情绪,才冷着脸道:“你去找到五味,带他去驿馆住下,我随后就到。”

    说完就运起轻功纵跃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屋顶上。

    人自然是找白姑娘去了,不过公子如何能找到白姑娘所在?赵羽摇了摇头,此事他是帮不上忙了,还是把丁五味这小子逮回来教训一顿吧。

    (四)月下谈心

    宜阳城中有条河流蜿蜒而过,水波轻缓,景色怡人,岸边杨柳依依,枝叶柔软,随风摇摆。

    白日从桥上过时,珊珊就曾注意到,许多妇人都在河边洗衣,孩童也绕着柳树玩耍,这番闲适的情景让她忍不住驻足,多看一会儿便好似烦恼也被流水洗去了。

    不过此时清风朗月之下,河边倒是十分幽静,四下灯火阑珊,闹市中的欢声笑语隐约飘来,伴着河水流动的声响,似在回应她无法倾诉的烦恼。

    或许她也是庸人自扰罢了,那次月下谈心,玉龙已经说得十分明白,是她胡思乱想,以为自己还能等到陌上花开之日,但其实不过是自作多情。

    国主顾及她的颜面,将话说得委婉些,她还当真了,生出不该有的念想来。

    原来他早有钦定之人,如今又久别重逢,她岂还能杵在那儿碍事……珊珊闷闷地踢了脚路边的石子,做人么,就要知情知趣些,否则被赶走了,别说她那个可笑的想法,说不定连为父母报仇的机会都找不到了!

    她正生着闷气,一个挑货郎从巷口走出来,要从河边家去,不料恰被她踢出的石子绊倒,人摔了个四仰八叉,挑担中的货物也散了一地。

    她吓坏了,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不住赔罪:“对不起,真对不住,是我冒失了,您没事吧?”

    人是蹭破点皮,不过她诚心赔罪,挑货郎也没与她一个姑娘计较,只是心疼东西,要打着灯笼弯腰一个个挑拣回来。

    珊珊愧疚极了,掏出荷包将几锭银子塞到货郎手里,让他别捡了,早些归家。

    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两,货郎惶恐地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些小玩意儿哪值这么多银子,姑娘你不知道,今日有个卖货的被砸了摊子,张口要二十两,闹了好大没脸呢……”

    她知道,都听了一路了,珊珊勉强微笑,“那人心术不正,自然没有财缘,您拿这二十两是应当的,我喜欢您这堆小布偶,您就把它们卖给我吧。”

    货郎哪里肯依,还要推辞,珊珊不与他多言,兀自蹲下身来捡小布偶,没走两步,眼前就出现了一双云纹缎面长靴,来人微微躬身,用修长的手将一只布偶兔子递到了她手里。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忽然自觉丢人,在夜色中涨红了脸,沉默地起身站好,发现二人离得有些近,又默默退了两步。

    “小心。”玉龙伸手扶住了她,她再退就要退到河里了。

    货郎见此情形,恍然大悟,嘿嘿偷笑两声,又留下几只布偶后,便十分知趣地扛起货担走了。

    珊珊垂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开口又露出不该有的情绪来,于是抿紧了唇,又蹲下身捡布偶。

    玉龙凭着满腔莫名的焦躁追来,追上人后,那股躁意又散了,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有样学样,一起捡布偶。

    最后两人怀里各自揣了一窝热热闹闹的十二生肖,站在河边的晚风中傻乎乎地对望。

    珊珊率先移开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轻声道:“天佑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不应该在陪蒋姑娘吗?

    “我来找你。”玉龙凝视着她有些红晕的侧脸,柔声道。

    “啊?我、我就是随便出门走走,很快就回去了。”珊珊眸光微闪,又沿着河堤向前行去。

    “嗯,我是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玉龙捏着布偶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地道,“珊珊,我们住进驿馆里了。”

    珊珊正弯腰将一只布偶放在一户人家的台阶上,闻言惊讶地回头看向玉龙:“嗯?怎么突然换了地方,那家客栈不是挺好的吗?”

    白吃白住,还有对他一往情深的姑娘。

    玉龙在她的布偶旁又放下一只,嘴角扬起,“可是你好似不太喜欢那个地方。”

    珊珊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有些慌乱地转过身继续前行,“没有,我……挺喜欢的啊,就是觉得确实贵了点……”

    那等精致的小院,二十两银子都不够住一日的。

    玉龙闻言神情微滞,心中那股刚冒头的隐秘的欢喜弱了下来,他再次放下一只布偶,才大步追上前面纤细的身影,与她并肩而行,踌躇片刻后低声道:“珊珊,你听闻今日之事,可觉得我做的有什么不妥?”

    “既挽救小贩于深渊之中,又帮车主化解了纷争,还训喻百姓,不可起不劳而获的贪念,挺好的呀。”珊珊语气轻缓,抱着布偶笑道,“天佑哥,你怎么有此一问?”

    他就知道,珊珊是懂他的,玉龙唇角微抿,面上又浮起一丝笑意,“我听小羽说你问起此事,担心他说不明白。”

    主要是担心她信了小羽的胡说八道。

    没有,她没有误会,只是更明白了,珊珊眼眸微垂,又送走了一只布偶。

    ……她将今日之事看得分明,但是为何却更不开心了?玉龙刚松快的那口气又沉了下去,终于忍不住横跨一步,拦在了珊珊面前,“珊珊,我……”

    他对上她水光隐现的双眼,不由怔忪了一瞬,那双总是盛满温暖笑意的晶亮眼眸里,似有哀愁一闪而逝,比之在朱家村找到她时,那怯生生却充满希望的眼神,还要令人心疼。

    “天佑哥,怎么了?”珊珊眨了眨眼,所有情绪便无影无踪。

    “我在今日之前,从未听过任何关于蒋姑娘的事情,小羽曾听人提过,但我没有。”玉龙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正色道。

    啊?珊珊瞪大了眼,愣住了,嘴唇微动,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若是玉龙与蒋姑娘从无过往,那赵羽哥为何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今日插手那场纷争,诚如你所言,一是为了让那小贩免入歧途,二是为了还车主一个公道,三是为了教化百姓。至于那蒋姑娘为何几番邀请,我确实一直未曾明白,直到……”

    直到她负气而走,直到小羽为他解惑。

    玉龙忽然移开目光,抿紧了唇。

    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卑劣,明明无法给她任何承诺,却希冀她一直陪着自己,甚至在她想要离去时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找、挽留,而他能说出口的话,也不过是苍白地解释一句,他从未喜欢过别的女人,从来没有。

    玉龙的话隐晦且有些凌乱,但珊珊还是听懂了,她有些无措地咬了咬唇,嗯……所以,她今日才是误会玉龙了,他之前与她说的那些话,还确实是那个意思……

    珊珊又默默红了脸,小声嗫嚅道:“天佑哥,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玉龙瞬间从自省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柔声道:“是我做得不好,怎能怪你呢。”

    他的傻珊珊,怎么可以这么好,分明是他识人不清,其中有一半还是小羽的“功劳”,她却如此轻易地原谅了他,还将过错揽了过去,真是个傻姑娘。

    玉龙静静凝视着她,目光中似有千般柔情。

    珊珊被看得脸上热度更盛,有些羞怯地低下头,看到怀中的小布偶,眼中又浮起笑意,抬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道:“嗯……既然误会解开,那我们继续将这些布偶送完吧!”

    玉龙仍是看着她一言不发,直到她又唤了他一声时,才笑着点点头,“好。”

    他喜欢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想多看一会儿。

    珊珊解开心结,再出发时脚步欢快许多,剩下的几只布偶很快送完了,她正要放下最后一只时,玉龙忽然握住她的手,佯装淡定道:“这只小猪留着。”

    “啊、好。”珊珊连耳尖也红了,僵硬地收回手,把小布偶塞进随身的荷包里。

    然而她放好小猪后,垂在身侧的手又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抓进了掌心。

    两个修为高深的习武之人,本是不惧酷暑,然而此时掌心都微微渗出了湿意。

    玉龙心跳如鼓,面上却全然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问:“你白日说的那家食楼在什么地方?”

    “……忘了。”珊珊顶着混沌的脑袋答道。

    在心上人面前,再伶牙俐齿、智计百出的人也变成了傻子。

    (五)玉髓青荷

    玉龙惦记着珊珊根本没用晚膳,牵着她穿过巷口,走到热闹的街市中,十分认真地瞧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一家“翡翠阁”前。

    “嗯,这家看起来也不错。”玉龙看着店铺精致古朴的陈设,点了点头。

    然而珊珊定睛一看,那是家首饰铺子。

    她噗嗤一声笑开了,心里存的那两分紧张顿时烟消云散,兴奋地拽着玉龙跑进了铺子里,在东张西望了一阵后,指着多宝阁上的一个檀木盒子道:“老板,将那件拿过来瞧瞧。”

    “哎呦!姑娘真是好眼力呀,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老板一见二人进门,眼中就亮起了期待的光彩,闻言迫不及待地取下木盒,将里头一对晶莹透亮的蓝花冰翡翠镯子露了出来。

    “是镯子呀……”珊珊顿时失去了兴致,这玉色倒是挺好的,然她长于剑术,戴镯子不方便。

    她拉着玉龙转身就要走,但老板可不愿放人,这二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又是神仙眷侣,上好的肥羊送到眼前,不狠狠宰一顿他都枉来人世!

    “姑娘且慢!姑娘,小老儿怠慢了,还请您再掌掌眼,赏光看看这几件东西。小老儿敢用项上人头作保,这样的成色,您在方圆百里内绝找不出第二家!”老板断喝一声,眼疾手快地从柜里掏出了五六只盒子,看样子是真拿出镇店之宝了。

    珊珊与玉龙对视一眼,被老板的话勾起了一丝兴味,于是她又眉开眼笑地转了回去,“真的?是什么宝贝?”

    玉龙看着她眼神忽闪的调皮模样,有些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这丫头又要开始捉弄人了。

    老板尚且毫无所觉,十分殷勤地打开一个锦盒,笑眯眯地道:“姑娘请看,这红翡梅花簪色泽明丽、质地细腻,雕工精湛、寓意吉祥,配您再合适不过了!”

    “正值夏日,这梅花图样也不合时宜呀,此时买了岂非要到冬天才能戴?届时款式都老了……”珊珊皱了皱眉。

    确实是这个理,老板尴尬地笑了笑,要不这梅花簪怎么从去岁冬天藏到现在都脱不了手呢……

    他又连忙打开另一只盒子,热切道:“那您再瞧瞧这个,金嵌玉水滴耳坠!这可是上好的籽料啊,通透如水、光泽柔和!与您这身衣裙恰是相得益彰!”

    “唔,玉是好玉,可是这镶金边的成色不好,”珊珊将耳坠托起打量了片刻,悠然笑道,“既是老板诚心相让,那我出二百两可好?”

    二百两,那他还有什么赚头,老板神色又是一滞,呵呵笑道:“啊,姑娘眼光毒辣,这些小玩意儿哪堪入眼!您再看看这个,鱼戏莲叶白底青翡翠玉佩!您瞧瞧这鱼眼,恰有一点翠色……”

    老板吹得天花乱坠,然而珊珊眼珠一转,便又挑出了别的毛病来,一连六件压箱底的宝贝,都被她挑了个遍。

    挑到最后,老板从一开始的笑容满面、殷勤谄媚,变成了眼下的面色翠绿、青中泛黑,捏紧手中拭玉的绸布,险些连假笑都挤不出了,这姑娘真不是来砸场子的?

    他咬牙看向旁边一直笑而不语的年轻公子,眼神不善,这人是不是该说句话了?

    然而玉龙仿佛没看到老板的脸色,仍旧一言不发,含笑看着珊珊对一堆玉饰挑挑拣拣,眼中都是纵容和宠溺。

    这模样让老板彻底黑了脸,他今夜这是摊上了什么主顾!

    “老板,你应该还有镇店压轴的宝贝没有拿出来吧?”见人当真有了赶客的架势,珊珊终于不闹了,放下手中玉簪,出言打破铺子里诡异的寂静。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老板深深吸了口气,用尽毕生阅历,才艰难地重新扬起笑脸,高声道:“有,您等着!”

    他走进内堂,不多时便捧了个上好的紫檀木盒出来,眼神郑重。

    珊珊与玉龙对视一眼,眼中泛起光彩,此时才真正动了心思。

    老板捧着盒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搁下后又轻缓地打开盒扣,现出里头的物件。

    对于真正的好东西,他倒一反常态,不加赘言,只感叹道:“这宝贝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西南淘来的。”

    这本是他备下给州刺史夫人作生辰礼的东西,若不是前阵子又碰到一块更好的玉料,他是决计不会将之拿出来的。

    盒中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髓雨荷发簪,荷花含苞待放,荷叶碧绿田田,翠色纯正、明亮、浓郁、均匀,如雨后冬青,不含一丝杂色,是上好的老坑种翡翠。

    老板方才拿出的那些玉饰,成色虽也不错,但并非多罕见的物事,他还想着宰人一顿,漫天要价,珊珊自然不同他客气。但这支玉簪,倒真算得上是珍品。

    玉龙看珊珊拿着发簪爱不释手,眼中莹莹生辉,嘴角笑意更深,他看向老板方要开口,珊珊又忽然道:“老板,这发簪我要了!”

    她一只手还捏着簪子,另一只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银票拍在了桌上。

    不多不少,正好二千两。

    “……姑娘真是出手不凡!”老板的眼神又亮了,这一出手竟正好砸中他的底价,既然如此,“不过嘛,小老儿说实话,这簪子可是小店多年珍藏,多少贵客来了都没让呢……”

    费了半天劲,终于让这姑娘意动了,不抬价就不是人。

    本想为心上人花钱但出手慢了一步惨失良机的楚某人,此时终于抓住了表现的机会。

    他手中轻摇的折扇刷地一声蓦然收起,点着簪盒笑道:“老板方才说,这玉料是从西南淘来的?似这般质地上乘的翡翠,在益州也是遍地难寻吧?不过若是在南诏,倒还有可能一见……”

    南诏与本朝未开互市,若是玉料真从南诏而来,那就是黑市上的黑货。

    老板眼神一凛,脸上笑容立即收了两分,“公子说笑了,玉料这行当门路众多,您并非行家里手,没听过也是寻常。”

    “哦?那请老板指点一下,这玉料究竟是从哪条路上来的?”玉龙面上笑容不减,依然是优哉游哉的模样。

    “呵呵,这个,生意人嘛,总有些不外传的窍门,公子这话倒教老汉不知如何作答……”老板一双鹰眼中泛起精光,嘴上说着客套话,但左手却拿着茶杯连敲了几回。

    做玉石买卖,怎能少了看场子的人,老板将暗号一发,楼上楼外立即传出了不一样的动静。

    “原来如此……”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玉龙面上的笑意越发高深莫测。

    他忽然屈指在茶杯上一弹,一串浑圆的水珠应声溅起,当着老板的面直冲霄汉,将三人头顶房梁上挂着的六角纱灯熄灭了。

    耳边的脚步声即刻停住,方寸之内只余桌上跳跃的烛火,摇曳不停的光影下,老板干枯的面皮抖了抖,桌上的手瞬间缩了回去。

    仿若无事发生,老板复又笑容满面地道:“公子一看就是金尊玉贵之人,老汉心中景仰!姑娘能瞧上这支玉簪,便也是给了小店天大的脸面,既然如此,老汉与二位交个朋友,这玉簪就请姑娘收入囊中罢!”

    娘的,今夜他认栽!

    “那就多谢老板了!”珊珊笑盈盈地看了玉龙一眼,将玉簪放回盒中带走,一颗心仿佛在六月天被泡进了馨香沁鼻、温凉舒适的花瓣汤池里,扑腾得欢快极了。

    这玉簪是上品,她多花点银子也值得,但是玉龙如此护着她,她很喜欢。

    “呵呵……姑娘不必客气……”老板假笑两声,跟送瘟神似的连连摆手,娘的,本是磨刀霍霍向肥羊,如今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二人可赶紧走吧!

    如他所愿,珊珊抱着盒子步履轻快地向外走去,而玉龙又悄然回过身来,从怀中掏出二千两银票,把桌上那份换走了。

    (六)朝朝暮暮

    离了翡翠阁后,珊珊又寻了家食楼,与玉龙开开心心地大吃一顿之后,才祭着忠义侯的名头大摇大摆地进了驿馆。

    深夜寂静,驿馆下人多半已歇下,偌大庭院中只闻清风花语,珊珊在简朴院落中张望了一下,忽然抬头笑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就像在蔡文星家的时候。

    “今日十六,正是月圆时。”玉龙站在她身侧轻柔低语。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珊珊赏月,赏的却也不是皎洁的月光。她有些紧张地抚了抚腰间锦袋,眼神游移了片刻后,才坚定下来,忽然转身抱上玉龙肩头,整个人撞进了他怀里。

    温香软玉一入怀,玉龙就浑身僵硬地愣在了原地,手下意识地想拢上她的肩,指尖搭上布料时却忽然记起,她的伤才刚好,于是又木呆呆地抚上了她黑亮的长发。

    珊珊的心跳得快极了,绯红着脸靠在他的肩上,手指无措地攥着他的衣裳,方才打好的腹稿一句都想不起来,好半晌只顶着烫熟的脸颊说出一句:“天佑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会陪着他寻母,陪着他惩奸除恶,陪着他守护四海太平,共看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余生多久,她就陪他多久,她不想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太苦了。

    玉龙蓦然收紧力道,将她紧紧按进了怀中,他知道,他知道她愿陪着他,然而亲耳听到她说出口时,他还是几欲失控。

    他低头嗅着她清幽的发香,只觉喉头发紧,脑子不着边际地想了半天,竟也只哑声道:“好。”

    月宫玉兔遥祝酒,垂花影下一双人。

    今夜本是如此美好,庭院中月色清朗,情意融融,然而香甜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一个打哈欠的声音:“石头脑袋,你在这儿做什么?我徒弟他们回……”

    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廊后的灌木摇晃了一会儿,又停下了,一切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月下重叠的人影早分成了两个,珊珊有些慌乱地望向虚空,“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转身就跑。

    玉龙站在原地捏紧了折扇,面无表情地看向灌木丛,新仇加旧恨,好兄弟,等着吧。

    随着观音诞越来越近,宜阳城的街市上已然出现了许多远路赶来的商贾货郎,新鲜花样目不暇接,看得路人眼花缭乱。

    珊珊今日特意换了身翠绿色荷叶滚边镶珠裙,配上昨夜刚买的翡翠簪子,如水上风荷一般,晃得人眼前一亮,在六月天里却觉清凉之感沁入心鼻。

    她手中捏了块糕点,正逛得起劲呢,好巧不巧,冤家路窄,迎面走来的就是那昨日匆匆一别的蒋如薇蒋大小姐。

    玉龙在后头捧着一份开了封的油纸包,无力望天,还真让珊珊说中了,即便他们不住进去,人也会找上门的。

    赵羽手里拎着十多个大小包裹,面无表情,这蒋大小姐再作妖一回,他的命可就真没了。

    “真是有缘,白姑娘也来逛集市么?这条街上……”蒋如薇今日又换了身湖蓝色衣裙,袅袅娜娜地走到近前,场面话还未落,她看清了珊珊头上那支翡翠玉簪,顿住了。

    “……正想与姑娘介绍这家翡翠阁呢,没想到姑娘已经去过了,真是巧啊!”蒋如薇死死盯着那支玉簪,脸上的笑容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翡翠阁的老板她认识,这支玉簪自然也见过,还很喜欢,但是老板跟她要价五千两!若是旁的商贾,她还能顶着蒋家的名头议个价,但这翡翠阁在黑白两道都有些人脉,根本不给她面子。若她真敢拿五千两买根簪子,回到家就得被祖父请家法。

    珊珊还不知自己占了多大便宜,看着蒋如薇意味深长地笑了:“确实很巧,在这人流攒动的闹市中不期而遇,蒋姑娘,我们真是太有缘了!”

    既然玉龙与这蒋姑娘并无关系,她便不想再计较的,但是这人主动送上门,那就另当别论喽。

    于是珊珊端着笑与蒋如薇唇枪舌剑,斗得有来有回。

    本来么,两个姑娘别苗头,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再来插一嘴,但今日还真有一个不怕死的干瘦老者闯了进来。

    翡翠阁老板拨开人流,走到她们跟前笑着作揖道:“哎呦!小老儿正说呢,怎么大清早的喜鹊就在枝头上叫,原来是贵客驾临!蒋姑娘,白姑娘,没想到二位竟是旧识!”

    街市中人流太多,翡翠阁为了招揽生意,如许多店铺一般,在门口支了摊子,将一些不值钱的玉石小件摆出来糊弄人,因此珊珊一直没认出来,道旁这处人声鼎沸的地方,竟是昨夜那个清幽神秘的首饰铺子。

    “翁老板有礼,今日宾客盈门,恭喜呀!您这大忙人怎么有空出来招呼了?”珊珊有些惊讶,门口揽客应是小伙计的职责?

    翁老板呵呵直笑,他这是不得不出来,若让蒋家小姐知晓,他二千两就把那玉簪给卖了,今后在这宜阳城里他还怎么混……

    “二位是贵客,小老儿怎能不亲自出来迎候!此处人多,快请楼上用茶!”翁老板笑道。

    谁要跟她楼上用茶,珊珊与蒋如薇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她正苦苦思索着,想找个法子让人知难而退,目光往道旁的货摊一瞥,计上心头。

    “天佑哥!”珊珊忽然回头唤了一声,笑容不怀好意。

    玉龙、赵羽、丁五味三个大男人挤在几步开外的牌楼下,分食糕点,丁五味还敢伸长脖子时不时往这头张望一下,另外二人齐齐望天,一眼都不敢多看。

    听闻珊珊唤他,玉龙动作微顿,将油纸包塞进五味手里,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仿若无事地笑道:“怎么了?”

    “你看,这根玉簪怎么样?这颜色配你那个黑底白玉冠正好!”珊珊举起一根男子束发用的黑冰水墨硬玉簪,期待地眨了眨眼。

    色泽暗淡,玉质粗糙,次得不能再次的烂大街的货色,玉龙瞥了一眼,淡定点头:“嗯,甚好。”

    “前几日我在翡翠阁中见到一支黑中透绿的上品墨翠玉簪,样式与这支大体相同,楚公子若喜欢这种花样,不若再进铺子里看看吧?”蒋如薇本不想显得如此急切,但是实在忍不住了,这楚公子是不是眼神不好?

    “要再看看吗?”珊珊歪了歪脑袋。

    “不用了,这支挺好的。”玉龙睁着眼睛说瞎话。

    此话一出,蒋如薇立即被噎得脸色青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体面地给出回应。

    “哎呀!既是贵客喜欢,那就是小店的福分,这根玉簪小老儿便送给公子了!”翁老板此时如何还看不出来,胆战心惊地打圆场,“恰好蒋姑娘定做的那副头面到了,还请您上楼歇脚,小老儿当即奉上!”

    二位瘟神,拿了玉簪可赶紧走吧!

    “您做买卖也不容易,怎能白拿您的簪子。”珊珊摇了摇头,取出荷包要给钱。

    “咳,那您看着给就……”老板话刚出口,珊珊就在货摊上搁下了两个银元宝,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两。

    那等成色,二两银子都嫌贵,还二十两,老板嘴角微抽,完全不敢说话,给就给了,有钱不拿是傻子,给了钱赶紧走!

    “白姑娘,纵是喜欢这根簪子,也不必如此靡费,否则即便你有万贯家财,也终要败尽的!”蒋如薇见此情形,更是花容失色,再次直白开口道,“楚公子难道看不出,这玉簪成色极差,根本不值二十两呀!”

    她昨日用二十两买个清净,这楚公子都看不过眼,今日怎么会忍下这等挥霍奢侈之举?

    玉龙从珊珊手中接过簪子,终于正眼看了蒋如薇一回,淡笑道:“玉石有价,真情无价。这玉簪凝着一片真心,岂是银钱可以相较?”

    说完就拉着心花怒放的珊珊走了,徒留蒋如薇一人在原地呆怔良久。

    后来珊珊几人还是没看到观音诞庆典,在临近郡县主官都赶来拜见忠义侯之前,悄然离开了宜阳城。

    在一处山林里休息的时候,赵羽偷偷问他家公子,“既然公子一开始并未看出蒋姑娘的心思,那您是如何知晓白姑娘对您……?”

    那自然是因为他们初见时……后来在平溪镇……还有朱家村……但是他为何要告诉小羽?

    玉龙上下将赵羽打量一回,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兄弟,而后就以切磋武艺为由,把人胖揍了一顿。

    呵,强攻不敌,难道他不会智取?赵羽盘算了好一阵,在签帅府前,终于让他逮到机会,把他家公子的心思抖了个底儿掉。

    看着公子在白姑娘面前那不知所措的样子,赵羽得意极了。

    他倒要看看,这回公子还会不会否认,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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