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娶妻(5)

    被崔县令点名的人姓高,是去年才落户马家村的一个富户。他在南方行商多年,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可这么些年大河改道,早把他的家乡淹没了。他回到深县,照着印象落户马家村,田产家业置办了不少。高家小孙女年方二八,性子和善,模样出挑,村中少年郎一个都看不上,一直没选到好人家定亲。

    高老头本以为家乡还和记忆中一样民风淳朴,谁知道还有这吃人行径?每年都要选闺女祭祀河神。他心中愁苦,搬离此地又要大费周章。祭祀河神前一个月,马村长找上了门,暗示他这事有转圜余地,有钱就能办。他为了孙女不被选中,每年都交一大笔钱。

    本来火烧不到他这里,他乐得看戏,崔煜横插一脚,高老头恼怒无措,怒视崔煜,没想到崔煜对着他轻轻眨眼,“高老丈,你难道不愿意?”

    老头子一愣。他行商多年,人情世故早练得油滑,个中关窍一点即透——崔县令想整治马村长,为何偏偏指到他?还早知道他有个年纪合适的孙女?这眼神分明就是暗示!

    高老头灵光一闪,掉头怒骂村长:“出尔反尔的田舍翁!我为了不让孙女选去当祭品,年年给你交五十两银子,钱拿了不办事,如今倒叫我的宝贝孙女去喂蛇?”

    马德忠方才反应过来崔煜的阴险用心,来不及阻止,见高老头揭了他的老底,急得直冒冷汗,嘴唇直哆嗦。他身边之人齐齐后退一步,全村人此刻都望着他,眼神像在割他的肉,叫他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抓阄吗?交钱是怎么回事!”一个健壮汉子冲到家丁前,对着马村长怒吼。他闺女正是去年中签,给祭了河神。

    “怪不得每次祭祀河神,马德忠都掏钱宰羊宰猪。”

    “装成个大善人,呸!”

    又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站了出来,“好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说什么祭河神是为了一村平安,结果是为了肥自己口袋!我的小孙女啊,你才十二岁,就让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害了!”老婆子哭天抢地,身边渐渐聚起几十人,都是曾经中签没了孩子的穷人家。马家村众人分成两股对峙。

    马德忠身边的家丁族人见大势已去,都站到了对面。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钱干这等缺德事,谁维护他都会被看不起。他身边空无一人,自己也没了心劲,膝盖再也撑不住,跪倒在地,恨恨地盯着几个富户看。

    不知是谁拿刚吃剩的骨头砸了跌在地上的马德忠,原先因没了女儿正伤心的人,和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家丁仆从,仿佛找到了发泄途径,一时间唾沫与烂菜叶齐飞,拳头共指甲一路,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崔煜见计谋起效,不紧不慢地清清嗓子,“这两位道长和马二丫都能作证,所谓河神其实是水蛇作怪。马德忠为一己私欲为祸乡里,触犯大周律法,本官必将严惩不贷。至于其他人,只要敢于揭发马德忠罪行,一律过往不究。

    两位道长,能不能麻烦您二位代本官将他捉拿归案?”崔煜转身抱拳一笑。

    涂山青不等白孟禾使唤,剑已经架到了马村长脖子上,寒光闪过,人群一哄而散。崔煜身边侍从拿出一捆麻绳,将马德忠双手反剪,捆得严严实实。

    白孟禾正想与崔县令聊聊,涂山青抢先开口道:“崔县令,今日我们虽救回马姑娘,却不慎把作恶的水蛇放跑了。少不得要在此盘桓几日,解决了那孽畜。您公务繁忙,恐怕我们不能作陪。”

    “我刚好结束此次春巡,随身带着公案,可以借住马家村办事。此地乃本官治下,灭除蛇害本官合该出力。若袖手旁观,恐心下难安。”崔煜一边说,一边拉住白孟禾,“小道长,怎么称呼?帮我劝劝你家主人吧。”

    “您叫我小白就好。主人姓余名青。”白孟禾被他文绉绉的话噎着了,有点组织不起语言,“多个人多份力,您愿意帮忙当然好。”

    涂山青面色不变,眼睛里却在下刀子,猛地伸手去拉白孟禾,将她拽了个趔趄。

    “小……主子,你疯啦?”小狐狸也太莫名其妙了。他三番两次嘲笑她的事儿还没过去呢,又开始发神经。

    涂山青劲使大了,正有点不安,听白孟禾质问,又起了脾气,对她瞪眼睛。

    “你肯定饿了,吃饭吧。”白孟禾气鼓鼓地对涂山青说。她很想硬气起来,但是她饿了,钱袋放在小狐狸身上,马二丫家穷的叮当响,总不能白吃人家的,只好宽宏大量地原谅他。还是伟人说得对,经济命脉不能被他人掌握,晚上回去就问他要钱袋。

    崔煜玩味一笑,这小道长未免太放肆,一点规矩都没有,说是主仆谁信?

    三人各怀心思,把马德忠捆了押到村中祠堂关着。

    *

    日暮时分的乡村最是美好。霞光万丈,炊烟袅袅,流水潺潺,书生俊眉修目,一身清冷,望着天边晚霞一言不发。

    崔煜不理解为什么恩师要他接近这两个小子。

    因其慧真人从龙之功,大周尊道教为首。如今大业初成,民生凋敝,大周国民需要的是以农为本,休养生息。道士修仙耗费灵石灵气,扰民侵地,于国家社稷无益。

    当今圣上暗中推崇儒教,恩师王同被尊为“文中子”,位列太傅,与国师其慧真人一向不对付,怎会命他和两个小道士来往?恩师要他摸其心性底细,还要结上善缘。他自己虽熟读《道德经》,也认同道家修身之道,对修仙的道士却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们早晚祸国殃民。

    “崔县令,羊肉炖好了,来吃呀。”马三丫嘴里塞着块羊肉,一边嚼一边说话。白天的羊肉她只配闻几下味儿,况且当时担心二姐,味道都没好好闻。刚才白姐姐向人买了头羊,杀好了在她家里清炖,她这辈子头回吃新炖的羊肉,香得舌头都掉了。

    崔煜收起忧色,面带笑容携着小童归家。

    “您来啦?过来坐,这羊肉是我亲手炖的,来尝尝。”叫小白的道士对他异常谄媚。

    白孟禾倒不是想巴结县令。主要是之前没分好收益,把钱全都给小狐狸收着了,如今一文不名,想吃饭必须伸手问他要,赌气都赌不痛快,实在憋屈。县令公务多,路子广,白孟禾本着扩大营业范围的想法,决定先抓住这条人脉——万一有驱鬼捉妖业务呢。她骨子里还觉得自己是普通人,小农思想改不了一点。

    涂山青还是冷眉冷眼,对谁也不搭理。

    大块羊肉配着炖烂的胡萝卜,浓白的羊汤上点缀葱绿,确实让人食指大动。崔煜瞧着两个小道士之间别扭的样子,实在摸不透这两位是什么关系。

    “喂,闹绝食啊,我辛辛苦苦做的,尝都不尝?”白孟禾把碗捧到小狐狸跟前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他妈。毛孩子脾气不小。

    涂山青良好的教养让他下意识接过了碗。本来打定主意不理臭鸟,拿碗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软而烫,一瞬间把他的心烫软了。抬眼看她,仍是一脸无赖的笑意,黑眼睛亮晶晶,能拿她怎么办?

    三人吃饱喝足,沿着恶沱河散步。侍从远远跟着,崔煜和涂山青一左一右,都不先开口,中间一个小道士努力活跃气氛。

    “霎时间我家公子出剑斩向水蛇,把那畜生的蛇尾活生生砍了下来,疼得它转身就逃!”白孟禾对小狐狸一阵吹捧,顺便给崔县令展示业务能力,一举两得。

    崔煜先开口问道:“不知余道长师从何人?道法之精妙令人神往。”

    涂山青客气微笑,“微末本领,不足家师十一,讲出来要辱没师门了。”

    唉,男人。白孟禾暗自叹气,有点心累,开口道:“听说那水蛇盘踞恶沱河几百年,是个有定力的。此番遭受惊吓,短时间内必不肯再出现。就怕它日后报复,倒成了我们今日办事不利之过了。水中相斗,我们比不过水蛇,可怎么能把它引出来?”

    “依我看,水蛇修炼有成,何必贪恋此处?本是个吃人的孽畜,倒被奉为河神,有了修成蛟龙的机缘,每年一祭更是让它凭空得了香火。若是我们把香火给别人呢?”崔煜早在来马家村之前,已经把此地诸事摸透。马家村每年失踪的人至少十个,没有妖怪作乱才奇怪。

    “还是崔县令机智。我家公子昨日在河中抓了个水鬼,是个能说会道的,不如让他登台唱戏,唬一唬那水蛇?他自称生前是此地胥吏,叫张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张孝?我粗粗浏览过县志,还真有此人。不远处那座石桥就是他主持修建的。那时正逢乱世,修桥不容易,不知是何缘由,修完他就失踪了。竟然成了水鬼。”

    他还真有可能没害过人。白孟禾有点心虚,昨天是不是对他太粗暴了?

    “因果不空。”崔煜笑道,“若当地人愿尊其为河神,我再加盖深县印信,为其修祠,河神香火就从水蛇身上转到了水鬼张孝身上,容不得它不急。”

    三人低声商量一番,定好诱敌出水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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