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县(3)

    月上中天,朔风呼啸,府里每日开设法事,李管家忙得脚不沾地,此刻方才歇下。炭盆烧的屋内温暖如春,他窝在被子里听着风声正酝酿睡意,突然看见两个黑影出现在窗前。

    “啊!”他骤然受惊,想到最近死的三个姨娘,竟昏了过去。

    “吓晕了?”白孟禾翻窗而入,拍了拍李管家的脸,想把他抽醒,又没干过这档事儿,有点心虚,“小青,还是你来吧,我没干过刑讯,没经验。”

    “怕什么?一个凡人,还能把你烤了?”涂山青一脸鄙夷,双手结印,对李管家眉心轻点,“从哪儿开始问?”

    李管家幽幽转醒,张开茫然双眼,木偶般安静地坐着。

    “讲讲府里第一桩命案。”白孟禾先问道。

    “十月廿五早上,六姨娘刘氏突然暴毙。”

    “说具体情形。是谁发现的,死状如何?仵作验过吗?”

    “是她的婢女鸣儿第一个发现的。双目圆睁,目呲欲裂,好像见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仵作说不是中毒,也无外伤,像被活生生吓死了。”

    “她真的怀孕了吗?”

    “是。”

    “什么时候发现的怀孕?”

    “十月廿二,府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发现的。”

    “听起来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涂山青围观了半天,忍不住插嘴。

    “表面上看是这样,我们毕竟没见过尸体,都是听说。别着急,我再问问。”白孟禾想起王员外那大腹便便的样子,突然来了灵感。

    “王员外今年多大了?”

    “老爷过年就五十六了。”

    “六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是……”李管家一张老脸皱得像核桃,似乎正在进行很激烈的挣扎,牙关紧闭,额头青筋暴起。

    涂山青很是惊讶:“看来他不愿意说,这老头定力不错。”

    “那我换个问法。”白孟禾感觉摸到了真相的一角,“是不是王员外的?”

    “不是。”

    “王员外知道吗?”

    “知道。”

    再问三姨娘和八姨娘的死,却没问出什么东西。

    “这办法虽不错,就是问一句答一句怪费劲的。

    三人死因都是惊惧而亡,第一个死的六姨娘刘氏被王员外发现给他戴绿帽子;但是三姨娘徐氏是府中老人,在下人中口碑不错,都说平时本分贤惠,年近四十了,应该不会怀孕;八姨娘柳氏新近入府,一树梨花压海棠,据说王员外宝贝的紧,也没听说有什么不轨之事。三人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这只是我们涂山一脉天生就会的小把戏,让凡人暂时失去意识,有问必答。问不到的他自然说不上来。这几个死的都是小妾,会不会是王员外的夫人出于嫉妒找人做法?”

    “不会吧。听说员外子嗣单薄,只有两儿一女,儿子一嫡一庶,女儿也是正妻所生。我猜这老头早都生不了了,才发现六姨娘红杏出墙的。员外夫人的地位稳如泰山,何必嫉妒小妾呢?”

    “那你说是谁?”

    “难道是王员外?好像也说不太通。”白孟禾思考片刻,“要不咱们摸进县衙看看卷宗?”

    “你……好吧。”

    “李管家醒了以后不会告诉他家老爷吧?”

    “放心,他什么也不会记得。”

    “酷。”

    第六天夜里,两个黑影摸进县衙。

    安乐县积贫已久,县衙存放卷宗的地方就是个破屋子,值夜的衙役被小狐狸迷倒,给指了位置。

    破屋正中一台几案,王员外家的案子就放在最显眼处。

    “十月廿五刘氏(刘姨娘),十月廿九徐氏(三姨娘),十一月初四柳氏(八姨娘),皆是惊惧而亡,无中毒痕迹,无外伤。”和他们了解的所差无几。

    小狐狸一手举着夜明珠,一手拿起卷宗细看。白孟禾看卷宗下面还叠着一卷,起了兴致,拿起来看看打发时间。

    “十月廿八,徐氏商号主事徐连兴被丫鬟发现死于书房,无外伤,无中毒痕迹,疑似惊惧而亡;十一月初四,菜贩李四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同上。”

    “竟然还有两个人死状相同!五个人都是同样的死因,有三个是王员外家小妾,这两个和王员外有关吗?”

    “看来明天要去王员外那里一探究竟了。”

    北风呼呼刮了一夜,来到安乐镇的第七天,天降大雪。

    白孟禾照旧拉着小狐狸混在府里看热闹。道士们经过几天勘查,在中堂前的湖边立旗设案,摆开道场。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领头的张道士来了一段超长咒语,顿时身上金光四射,看着很是威风。

    “喝!”那道士怒目圆睁,手中桃木剑唰地一声飞向湖中央,结冰的湖面顿时炸裂,从湖中蹦出一条人面鱼,被桃木剑一剑扎穿。

    “好!”围观人群发出阵阵喝彩。

    “可怜的小鱼。”白孟禾偷偷在小狐狸耳边嘀咕,“年纪轻轻就被抓了典型,惨呀。”

    府中众人纷纷向张道长道谢,道长脸上也露出淡淡自得之色,唯独王员外好像笑容中有一丝勉强。

    “莫非王员外知道作乱的不是人面鱼?”小狐狸对着白孟禾咬耳朵。

    “观其面相,此事必有蹊跷。今晚上他屋里看看。”

    入夜后,大雪初停,月光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亮如白昼。王宅内,因妖物已被捉走,气氛松快起来,时不时有人闲谈走动。

    王员外院中栽了几株白梅,暗香扑鼻。窗前月,雪中梅,蹲在屋顶的白孟禾差点吟诗一首。坐在屋内的员外郎倒不怎么高兴,涂山青轻轻掀开一片瓦,两人低头看他枯坐了一炷香,白孟禾冻的瑟瑟发抖,深感为人的不便,不像鸟儿羽毛丰厚耐寒。

    正想劝小狐狸进去迷倒了事,王员外突然起身,径直走进内室。

    “人呢?”二人从屋顶跳进内室,里面铺陈奢华,锦被华床,就是不见王员外身影。

    “有暗道?”涂山青在屋里仔细翻找,摸到床廊上一个美人瓷瓶,骤然一脚踏空,跌了下去。白孟禾赶紧跟上,只见床榻处打开一扇向下的门,黑漆漆阴沉沉,一架窄窄的楼梯不知通向何处。

    里面楼梯只容一人通过,因白孟禾夜可视物,以防打草惊蛇,两人脸贴脸换了个位置,白孟禾走在前方带路。她前世鬼故事看多了,生怕走着走着后面的涂山青突然失踪,非要拉着小狐狸的手,两人背贴墙手牵手向下,不知是谁出了一手汗。

    “幸好这傻鸟儿不敢回头。”小狐狸暗想。明明只是牵个手,涂山青却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脸上挂着不自知的微笑,换位置时白孟禾鼻尖扫过的触感仿佛在他脸颊上点了一把火,烧得满面通红,“一定是这里太窄,空气不流通,热的。”

    大约过了一刻钟,光亮突现。前面是一扇半掩的小门,两人趴在门边偷偷往里看,王员外跪在地上,正在烧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段大段都是白孟禾听不懂的,只有两句能听懂,“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王一,王二速速归来!”

    白孟禾有点幽闭恐惧症,在又黑又窄的通道里呆了一刻钟早憋的喘不上气。涂山青还想再看看,她却推开门直冲了进去。

    “王昭武!是不是你五次三番指示妖物杀人?”

    王员外见有人破门而入,慌忙去合佛龛室门,被涂山青掌风袭倒,圆咕隆咚的身体向后滚了两圈,跌在墙角。

    佛龛以楼阁式制,屋顶覆琉璃瓦,柱身贴金镶玉,基座雕莲花祥云,奢华金贵。只是里面供奉的并非观音坐佛,而是人首蛇身,口中衔烛,全身赤红的妖兽。

    “烛阴?”涂山青皱眉,“为何供奉钟山之神?”

    “哪里来的道童,一点规矩都不懂!”王昭武初被惊到,继看是两道童,稍感放松,不禁皱眉喝道。

    及被小小道童掌风袭倒,又和颜悦色,“小道长,你是龙虎山来的吧?张道长没带你回去?”

    “我说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废话!”涂山青见他不老实,从怀里掏出一把剑,抵在他喉头。

    “这人不会是小叮当吧,这么长的剑也能从怀里掏出来。”白孟禾暗自嘀咕。

    “小道长有话好说!老朽必定如实相告。”王员外两撇八字眉衰得要倒立起来,告饶道。

    “我来问吧。六姨娘刘氏是不是被你纵鬼吓死的?”

    “这……这何来的说法?我子嗣不丰,刘氏好不容易怀胎,我宝贝还来不及!”

    小狐狸长剑往前一滑,王员外肥肉堆叠的脖颈流出一道细细血痕,“我们已经知道刘氏给你戴了绿帽子,那不是你的种。小白,干脆让我给他下咒吧。”

    “不用。反正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事实,找他只为确认一下。有时候谎言里也隐藏着很多信息。

    王昭武,你要老实说就给你个痛快,不老实我们也有符箓让你老实。

    只是这让人说真话的符箓,得配合献祭你的一根手指头,你说一句谎话就剁一根,手不够用还有脚,脚不够用还能剐你这一身肥肉。你的肉这么多,我猜至少能剐下两百八十八片,你说呢?”白孟禾试图摆出凶神恶的表情吓唬这个老油条,可惜配合她白嫩的小脸,凶恶程度只能达到张牙舞爪的小猫。

    王员外仍吓得哆哆嗦嗦道:“两位道长怎么知道那贱人与人私通?苍天明鉴,她只是个买来的妾室,父母兄弟都不知道在哪儿,我既可以光明正大把她沉塘,又可以偷偷发卖了,何必吓死她这么复杂?

    至于三姨娘更与我无关了,徐氏是徐家商号的小女儿,陪在我身边几十年了,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一向信任她,有几间铺子都交由她打理,怎么会害她?新纳的柳氏温柔貌美,我还没疼几天呢,杀她做甚?”王员外主动交代道。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