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重来，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海不断闪现，混杂着一阵令人难受的摇晃......姜纭霍然惊醒。
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刺目的阳光映着，她抬头打量一圈。
做梦？
好莫名的一个梦。
身旁助理被她惊动，也从伏着的被子上起来，揉揉眼，惊喜又夸张地喊：“姜姜，你醒啦！还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去叫医生。”
“不用。”姜纭揉揉眉心，拉住她：“我怎么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她记得是夜里照例刷了下微博，然后就睡了。
这是被黑粉给气出病来了？
她有这么承不住事？
助理小周看她的眼神瞬间充满疼爱，语气小心：“姜姜，网上那些人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你不知道，我进去发现你躺那儿一动不动，怎么都叫不醒有多害怕，还以为你做了傻事......”她顿了顿，转而笑笑，“不过后来医生说你也没什么事就是了。”
姜纭哦了声，揉了揉额角。
不知道想起什么，又突然问：“我失去意识后，季辰跟我有过接触吗？”
谁？
小周怔住。
意识到姜纭没在开玩笑，她沉默几秒，委婉道：“我觉得......虽然姜姜你一病会有很多人来看望，但应该，不包括季影帝吧。”
这位见面能说话客气点都烧高香了。
姜纭也知道是这么回事。
但梦里的事情太细节了。
思索片刻，她掀起被子，动作利落：“收拾一下回片场，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拍了。”
小周犹豫：“不再留下检查检查了？导演刚走不久应该会有安排，刘姐那也会去沟通，诶？姜姜......”
人已经走没影了。
路上，车子飞驰。
片场已经准备就绪，大家都在忙手头的事。
小周有心询问，但见姜纭坐在那正出神，像是琢磨着什么难题，脸色不怎么好，甚至隐隐透着疲惫，就没问出口。
反倒是化妆师，在姜纭到了后目光一扫，边倒腾工具边说：“腮红要稍微重点了。”
姜纭可有可无地应了声，视线放远。
季辰还没来。
但据打听的消息，他还没辞演。按照拍摄计划，上午怎么也会来。
周围探来不少打量的视线，大概都听说了昨晚的事。一旁，不知是没出现因病耽搁的情况还是怎么，导演过来讲戏时破天荒露出个大笑脸，略微寒暄后直切主题：“姜老师你不用做什么举动，到时候看着对方哭就行，别哭太用力，也别想着什么眼神戏，咱们不需要，整体呈现效果漂亮就可以......”
姜纭回过神，扯了扯唇。
进组以来，导演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不”、“别”。讲得比剧本还详细，恨不得动作表情都拿尺子比量出来，只要她别自由发挥。
远处机器挪动，无数张脸注视着，同往常一样。
她笑了笑，走入场中。
现在正拍的这部戏《真相》是个悬疑剧，重点突出男主机敏果敢、智商奇高，而最大的反转就在于前期一直单纯善良、拖后腿的小白花女主才是那个幕后凶手，只不过小白花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是人格分裂，一直以为自己是好人，还致力于帮助男主破案。
姜纭要演的，就是在普通傻白甜和腹黑心狠之间切换，很是考验演技功底。
挺出彩的角色，可惜落在了她身上。
“第三场1镜第一次，Antion！”
姜纭调整好表情，说台词：“你问我为什么害你，当然是......无聊啊。”
“卡！”导演喊了声。
周围人丝毫没有意外。
“小姜，这是你与受害人的一次对话，也是突出这个人物性格的表现，你可以以不在乎的姿态表达对生命的冷漠，但不能是木然、生硬，这样观众体会不到你的感情。再试一次啊，A！”
姜纭：“你问我为什么害你......”
“卡！”
导演：“你得有点表情啊！”
姜纭点头，努力表现出凶狠：“你问我为什么......”
“卡！”导演又喊。场内这会儿有些安静。他直起身，背过去停了片刻。
“不是瞪眼、表情太夸张了。”他没什么情绪道：“灯光，稍微暗点。化妆，刘海再分下来点。姜老师，给你十分钟再找找感觉啊，快点！大家都动起来。”
小周第一时间抱着吸管杯跑过去，低着头小声说：“姜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点紧张？要不休息吧，今天状态不对，再这么下去，导演要骂人了。”
看姜纭不为所动的样子，她有点急了，下猛药：“我听说导演组又面了几个女演员，说是想把人格分裂的女主角分两个人演。”
再不好好表现真就无法挽回了姐！
一般来说制片方不会这么做，但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以两个人表达不同性格的女主完全有可能。
问题是女主这个角色让人印象深刻的就在于其反面，单看小白花，只会觉得什么都不懂，拖男主后腿配不上。
姜纭想，她也想好好演，但怎么算好呢。
旁边几个工作人员和群演疯狂埋头点手机打字，看着就像是在吐槽。她瞥了一眼，接过水漫不经心地喝，突然觉得昨天的梦虽离谱但也不错——要是真有个地方能让她切实感受，说的做的与角色不对就重来，那她演技岂不是臻于完美。
想完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
再次开拍，姜纭没去记导演耳提面命的技巧，而是懒懒散散的，手里把玩着凶器，微微启唇：“你问我为什么害你，当然是......无聊啊。”
“凭什么你们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凭什么我要遭受这些，活得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监视器旁。
有人小声说：“这次感觉找得可以啊，有希望......”
大家似乎都是这么想的，脸色愈发严肃。
姜纭也不负众望地转过身，笑了笑继续道：“真想看看，面对死亡的时候，你是不是还笑......”
“笑得出。”
她顿了顿，缓缓念出台词。
视线却径直看向工作人员外围——那里正隐着一个头戴鸭舌帽、欣长的身影，于人群中静静望来。
目光平静，神色了然。
那不是季辰应该看她的眼神。
身后，导演骂出声来，没用扩音满场都能听到他的怒吼：“愣着干嘛，谁让你停了？说词啊，凶器呢！”
“会不会演，你到底会不会演？！”
“哎，你去哪儿？说你两句怎么走了？”
工作人员也议论纷纷，有眼尖的发现季辰，立刻猜：“不会又要吵起来吧？”
另一边。
季辰在她看来时就转身离开了。
姜纭追在身后，叫了声：“季辰。”
他脚步没停。
周围还有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场合，姜纭也就不再出声，直到发现对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走向保姆车，她才微微抿唇，一把上前拦住车门。
“季辰。”姜纭快走几步赶上来，看着面前男人，一字一顿道：“那不是梦，对吗？我真的和你一起，进到了一个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地方。”
她的嗓音还带着点哑意，在烈阳寂静下格外清晰。
季辰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淡淡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当然不信。
姜纭定了定，视线在他脸上梭巡，试图找出什么，却一下撞进他眸中，那里和方才一样，有些奇怪，不是厌烦，也不是轻视，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怜悯？
她不自觉怔住。
一股莫名的火气上涌，还没等发作，突然，房车内传来阵拖鞋趿拉在地的细微响动，在这片安静的地方格外突出。
里面有人。
想到对方一直以来所谓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的传言，姜纭立时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
金屋藏娇啊，那确实不太好打扰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约个时间，就见季辰单手撑在半开的车门处，在帽檐遮挡下的脸神色不明，缓慢俯下身。
太近了。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情急之下，她跑到这个讨厌自己的人面前，几乎称得上是投怀送抱的距离。
甚至有炙热的气息缠绕扩散，喷洒在脖颈处。
姜纭顿了顿。
下一秒，身体就被一把推开。
她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到季辰收回手，好像只是移了件挡在车门前、无关紧要的障碍物，缓步踏上台阶，声线堪称冷淡：“与其探究真相，不如想想怎么找个不被打扰的地方......你以为，这就算结束了？”
话落，“砰”的一声。
车门在她面前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姜纭身子微微后仰，脸色唰地沉下来。
良久，她“呵”了一声。
待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小周上前，她淡淡道：“请假吧，帮我协调一下，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我先回酒店。”
小周点头应好。
没等车过来，姜纭先走了。
深夜。
又一张白纸从桌面被揉成团扔下。
姜纭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落地窗外是盏盏明灯和建筑连成的夜景，冰冷繁亮，隐隐绰绰映着泛光的电脑屏幕。
上面满是影视介绍，涵盖着季辰从出道至今所有作品及获奖影视片段，鬼斧神工的演技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年轻演员能诠释出的深度。
她对着落地窗，微微转了转座椅。
外面，小周路过。
“姜姜，你发什么呆呢？”
姜纭没回。她指尖在扶手上摩裟两下，过了会儿，问：“小周，你认为，季辰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漠、高高在上、有距离感？”小周随口道：“似乎他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我们大家私下讨论也觉得有点不好相处。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怎么。”
姜纭道，声音轻到近乎自言自语：“我只是觉得，工作、追剧、喝酒、游戏......好像挺有意思，但过段时间就会变得和其他事一样，没劲。”
“如果有什么刺激的事出现，应该会不一样。”
何止不一样，简直是心跳加速，人生都开始有趣起来了。姜纭看向窗上自己的影子。
小周：“......”完全听不懂。
“你先走吧。”她也没解释，仿佛就是随口一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极其认真地叮嘱：“对了，如果明天我不出房间，千万别进来打扰。”
说着，又看一眼电脑，姜纭慢慢挪回床上。
躺上去时还在想——多有意思！
季辰刚出道时还和大多流量一样，面无表情贯穿全剧，之后一年，演技却忽然间突飞猛进......仿佛得到了什么名师指导。
她有点讥讽地笑了笑，渐渐沉睡下去。
夜半。
有强烈的虚弱感在意识半醒间袭来。
像是过了很长时间，有种天昏地暗的晕眩。姜纭带着一种深切的茫然动了动，头痛欲裂地睁开眼。
入目便是那张古朴的老式梨花床。
身体深处传来清晰的病痛信号，心脏狂跳，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完全提不起劲儿，她尝试翻身，刚一动作，就无力地栽下床。
许久后，安静的空间内。
姜纭一边大口喘.息，一边低骂：
“靠，这还怎么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