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在年底前达到投资方的预期收益，所以希望能够通过你的加入为民宿未来发展提供一些多方位的建议。”

    “定位、用户画像和粉丝粘性都很符合我们的要求，在旅行垂直领域深度挖掘和差异化内容能够为我们吸收潜在的高质量消费群体。你之前的欧洲行记反响不错，应该也有同类型的品牌邀你体验和推广，可以问问你为什么选择弈间吗？”

    这是面试吗？姜子棋想，他看起来确实是公事公办的甲方。应择弈和其他的工作伙伴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她想象的更加了解她。合同也看不出什么差错，姜子棋仔细看了，落款也是新鲜的日期。

    目送姜子棋上楼，应择弈才拿出手机。电话已经来了三四回，应择弈看了看，除去母亲的电话，都是些朋友发来的“？”，便先给母亲回了电话。

    “不是说今天接我去看雪山吗，又有什么意外？”应母的声音听上去并不生气，反倒是带着笑意，“听成域说你昨天急急忙忙地订机票回去，凌晨又找他要了许多东西，是有什么事？”

    应择弈目光沉沉，看着姜子棋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终于微不可察地叹一口气，答道：“过一段时间我再来接您。”

    他挂了电话，胡成域的四五条消息紧接着跳出来：

    【怎么突然问什么专业名词？应总也要述职？】

    【干什么急急忙忙回去，你藏人了？】

    【大半夜问买什么女装，你有问题】

    【原来你不是x冷淡啊！那你装得跟什么似的！】

    “……”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前一天匆忙买了机票飞回来开了几小时车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开到镇子里，找了大半个小镇才凑齐一箱子的衣物和日用品，头仍然在隐隐作痛。

    回想了一下刚才和姜子棋说的话，应择弈一字一句、尽量还原地输入对话框，胡成域立刻打来电话：“应择弈，有闲钱投我的新项目，我爸说了要是回不了本就扣了我的卡，你又没人给你考核，你发什么神经？”

    应择弈并不回答，只是问：“我这样说，看上去专业吗？”

    “我也没发过，这不都是我手下的人发的么……”胡成域逼问，“好好的和我谈着项目，我去个洗手间你就跑了，大半夜才给我电话，开口就问女装！”

    胡成域忽然福至心灵：“你找到姜子棋了？”

    他忽地站起来，声音激动：“十年了应择弈！我之前还嘲笑你是守株待兔，没想到真让你逮着了！”他重又坐下，喝了口水，“你问她了么，为什么当年不辞而别？”

    应择弈那边仍然保持沉默，久到胡成域以为他挂了电话，才听见他轻声回道：“她好像已经忘了我。”

    挂了电话后许久，应择弈仍然坐在沙发上。他起身去拿水杯的时候，才发现手腕不知在哪里蹭破了一个口子，大概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伤口已经结了薄痂，他却现在才感到微微的痛意。

    太大意了，应择弈。他自我反省，从半个月前看见“江弈”唯一一条与私人有关的博文，看到辞职信上的没有码干净的名字，终于确定“江弈”就是姜子棋开始，就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

    贸然地联系她，贸然地邀请她，贸然地当即买票回来，姜子棋总能轻易地改变他的生活。

    就像当年不辞而别一样。

    姜子棋决定先拍一个关于民宿的视频。

    一旦确定了自己乙方的位置，她进入工作状态便非常快。虽然这是辞职以来第一次以博主的身份全职工作，但姜子棋沉浸其中，几乎忘记应择弈的存在。

    她从弈间小院里的景色开始，静谧的雪山、独自流淌的小溪，院子里追着尾巴玩的小狗，日暮时分亮起暖黄灯光的客厅……

    原本姜子棋打算将景色作为导入，引出弈间简洁古朴但也舒适现代的风格和服务，但仅仅景色便拍了几十条，即使是小狗一不小心摔倒的片段，也看起来妙趣横生。

    她把素材看了几遍，勉强放弃了几个应择弈不小心入境的场景，决定先剪一段短小的片子，作为这次旅行的先导片。

    小短片几乎不用大改编辑，她把素材简单处理剪辑，在晚餐前便发布了。

    应择弈正在回复搁置的邮件，桌上的手机微微一振，弹出提醒：

    【你关注的江弈发布了新视频】

    他的手在键盘上停了片刻，才回想起回信的思路。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正好晚餐准备完毕上桌。降初在他的要求下换上一件黑色的长袖卫衣，胸前印了院子里收养的小流浪狗，他盯着降初开酒瓶时熟练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睛，低头点开了江弈的新视频。

    很松弛，也很诱人。

    明明也是他一直在看的景色，透过姜子棋的取景框，却增添了一分若有若无的诱色。

    拉到评论区，果然已经有几十条评论。

    【这是在哪里！好像世外桃源，想去~】

    【抬头就是雪山……幸福晕了】

    不愧是姜子棋，应择弈想。

    他继续往下翻，却在【宝贝好会拍！亲亲亲亲】的时候止住手，面上仍然是风轻云淡的表情，但终于还是点开对方的头像看了看。

    是女孩子。应择弈几乎自己也没察觉地舒了一口气，把从头到尾的评论的评论都点赞了，唯独跳过这一条评论没有点。他带着不为人知的胜利心情刷新了两遍评论区，看到姜子棋@了他的账号，抬起头看了一眼降初正在摆盘，仿若无意般截了个图。

    姜子棋确实是回报率极高的乙方，晚餐尚未结束，应择弈已经接到了三四个预订的电话。

    她倒是惊讶于降初的厨艺，晚餐炖了香味浓郁的牛腩，大概是附近牧场直达的新鲜肉，肉质鲜嫩、风味十足，即使是食欲已经出走大半月的姜子棋也忍不住要了第二盘。另外还根据她的口味搭配一杯度数并不太高的红酒，她不是专家，但口感意外出色，颇有中西结合的风味。

    应择弈挂了第四个询问的电话，转身却看见姜子棋对着降初笑，问降初在哪里学的厨艺。

    他不动声色地坐回姜子棋身边。她看起来并不常喝酒，只是浅浅尝了一杯底便有些脸热，连带着眼神也黏稠了三分，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点整齐的门牙，原本若有若无的疏离被醉意淹没，只剩七八分纯粹。

    这倒是让他想起十年前的元旦那夜。

    安高的元旦晚会热闹得出名，又称十佳歌手和各大社团的年终汇演，加上教师表演和穿插其中的抽奖环节，连高三学生也忍不住凑个热闹。

    应择弈一向不爱凑热闹，倒是姜子棋看了校报上的晚会速递，忽地在抽奖奖品上停了视线。

    他循着望过去，占据大半彩页的是只大棕熊。

    抽奖可不是单靠运气，还得积极参与节目。大概应太子十八年来头一回这么努力，每个节目都在捧场回答，连魔术环节都被邀请上台当无辜观众，抽奖的时候彩色小球在塑料机子里晃了晃，在他焦急的祈祷里，掉出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777的号码。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送应少爷小跑上台，抱得一米六的大棕熊回位。

    安高冬天不下雪，他三步并两步跑了几十级台阶，跑回座位的时候浑身散发热气，在众目睽睽下一把把大毛茸熊塞给姜子棋。

    那天她的表情和今天一样，眼睛亮亮的。

    姜子棋深感自己不该贪杯，仅仅小半杯酒下肚便感到头重脚轻。

    她飘飘然地回了房间，在落地窗前出神地望了月亮许久，才想起要看一看应择弈给她的行李箱。

    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长袖卫衣，还有薄款的衬衫，几条厚薄适中的运动裤，同一款式的买了黑白灰蓝四个颜色。还准备了内衣——

    她没想到民宿合作老板如此贴心，对着失手掀开的盒子和满地的内衣就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感到脸上有些热，手忙脚乱地收回盒子。

    当然还有些普通的日用品，牙杯牙刷、毛巾浴巾，连护垫和卫生巾也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

    最后一个柔软的黑袋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姜子棋明显醉意上头，扯了半晌才把抽拉带解开。

    是只巴掌大的小棕熊。

    她和小熊无辜的黑眼睛对视了一会儿，糨糊似的大脑勉强运转，倒让她想起高三的一件小事。

    也是熊，是元旦晚会的奖品。她从小到大都没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玩具，即使有人送她，回了家也属于弟弟。晚会速递的奖品是只一米六的大熊，姜子棋在心里盘算，发现这只熊大概到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晚会的时候她也心不在焉，仍然在想那道电磁大题的第三问。应择弈显然对这样的气氛游刃有余，她有些羡慕。而这种羡慕在他抽中大熊的时候达到顶峰——

    他笑着上台，一边鞠躬一边对观众飞吻，玩世不恭地用公主抱的姿势把大熊搂在怀里，收获看台一众的笑声和尖叫。

    他如此坦然洒脱，从容自如。

    她在黑暗里看着那道光越过台阶而来，来不及反应，应择弈一把就把大熊按进她怀里，追光姗姗来迟，把她和应择弈一同照亮。

    她在无法掩饰的心跳声里，近乎绝望地想，她肖想十八年的大熊，只是他一时兴起获得的、收获的无数抽奖中可以随手转送的玩偶。

    二十八岁的姜子棋盯着小熊的豆豆眼，不愿再回想那只大熊的下落。

    醉意漫上来，姜子棋对着小熊严肃地点点头，认为弈间为合作伙伴准备的礼包充分考虑到了不同年龄层次合伙人的需求，连小孩子喜欢的小熊也有。

    她搂着小熊，就着靠在床脚的姿势缓缓入睡，迷迷糊糊地想：十年不见，应择弈果然成长为注重细节的可靠生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