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爹妈弟弟一家三口死也不瞑目今天就来找你!”

    姜子棋开一辆高大的越野车,左手上臂还绑着黑布条,单手把着方向盘,把窗外的骂声当配乐,戴上墨镜,点开多达数十条的语音消息。

    最前面的是顶头上司,她粗略瞟了一眼,大概是开了什么条件挽留她继续工作的意思,假装没看见,点开了好友明蔚的消息。

    【你回来了没?他们怎么说?】

    她笑了一声,降下车窗按下语音键,录了一段车窗外的咒骂,又添道:【骂我呢。说我十年也不回来,当初叫我妈撕了录取通知书还不够,当年就该让我在村里结婚。】

    回了消息,她把手机随意丢在副驾上,按了两声喇叭,见人没有要退的意思,干脆踩了油门让车顶着人流往外开。

    大概没料到当年被撕了通知书也不吭一声的乖小孩长成了个开铁皮盒的无赖,五六十岁的大婶们只想要钱不想丢命,人流立刻豁开一个口子。

    她瞥了村子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开去。

    从村里开到海市需要十二个小时。姜子棋只开了两小时,还没上高速就堵在半路。手机响了三四回,明蔚在电话那头小声问她情况,她望着前面的长队,一路的红灯。

    “出来了,今天早上下葬。”姜子棋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才发现车窗上粘着发黄的菜叶,大概是讨说法的邻居扔的,“昨天晚上下了雨,墓坑里填了一半的水。村里人说我是女儿给他们下葬太不吉利坏规矩,又说我不回家所以他们儿子没人教,说他们欠了多少钱现在一家三口都没了,得要我还。”

    “已经在路上了,”她挺明蔚在那头小声帮她说话,轻轻地笑了笑,“你在公司卫生间给我打电话吗?小心些。”

    她一边听明蔚小声抱怨公司周末上班,一边心不在焉地浏览手机信息。姜子棋十年没有回家,一回村就是处理至亲的丧事,直到现在才腾出空回消息。

    她先回绝了上司的橄榄枝,语焉不详地回了几个打探消息的熟人,又点进她取名“江弈”的旅行博主社交账号,看了看几个官方账号的邀约。

    明蔚邀她:“所以你今天回海市吗?你来我家吧,我陪你喝点。”

    “我除了海市还能去哪里。堵车,到了也要后半夜了。”姜子棋随口答道,听见明蔚那边传来别的声音,心知她大概要回工位了。

    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个名叫“弈间”的民宿品牌账号内容,忽然点开账号的背景图,视线落在窗景上不动了。

    “等等,”她改口道,“我好像有了别的去处。”

    到达弈间民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正值太阳西沉,从山脚的盘山公路盘旋而上,正好目睹漫天金红的夕阳。民宿落在环境幽谧的平坦处,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山,顶尖点缀着常年不化的雪。

    毕竟是意料之外的行程,姜子棋没来得及看天气预报,不知道七月的山里竟然只有十几度。好在进山前她停下车休息,在当地的小店看中了一块柔软厚实的披肩,勉强抵御住盛夏的凉气。

    不过民宿老板倒只穿着工装背心,看上去刚刚二十一二,是个桀骜不驯的寸头,帮姜子棋开门的手青筋虬结,听到姜子棋说没带行李时也只是挑了挑眉。

    “老板不在,”他的口音带着天然的野性,“他叫我搬行李。”

    办入住时姜子棋想要三楼正中、带大落地窗的那间,也是弈间账号背景图的那间。可惜年轻的代理人说这间仍在装修,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二楼正中带落地窗的那间。

    不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姜子棋裹着披肩,依然被二楼的窗景震撼得说不出话。

    对最原始的自然来说,简单的木头就是最好的画框。尚未完全落下的夕阳攀住雪山肩窝,清冷的山色披上一层华贵的金边。和平原地区的山不同,这里的山线条冷硬、走势奇崛,在毫不温情的环境里拔然而起,每分每秒的山都在光和风的雕刻下微微生长,比姜子棋在照片里见到的静景更为生机勃勃。

    房间里的陈设算得上完美,简洁优美的木质桌和清雅简约的风格完全是她的喜好,就算没有窗外的绝景,单单是为了住的氛围感,姜子棋也是愿意的。

    她看了一会儿,打开手机,和弈间老板的信息还停留在她说“可以,我明天到”的那一条,老板没有回复。往上划了划,弈间老板几乎每隔几天就发来希望合作的消息,从简短的“希望合作”四个字慢慢增加,直到昨天已经成长为一份堪称成熟的合作方案,合作的要求和给出的条件相比,几乎相当于请她来白住一个月。

    她回复了合作,老板却没回信。

    明蔚发来消息,欢欣雀跃地说“太好了你最喜欢有山的地方”,她于是拍了一张窗外的景发过去。

    姜子棋在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盯着窗外放空自己,直到暮色四合。

    民宿也有晚餐,但她只是推脱需要补觉,实则什么也吃不下。她在窗边坐了良久,还穿着单薄的牛仔裤,直到看见院子里的灯都熄灭了,才感到膝盖和胃都冷得有些发疼。

    凌晨三点,姜子棋仍未睡着。胃隐隐作痛,她干脆开门下楼,到客厅里倒了一杯安神的桑葚玫瑰花茶,在柔软的懒人沙发上窝着,只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她漫无目的地放任思绪自由逡巡,直到门外忽然传来汽车的声音。这条路上只有这一家民宿,姜子棋微微抬头,透过整面落地窗向外看。

    一辆足称硬朗高大的越野车从视野尽头出现,轻车熟路地开进院子停下熄火。月光皎洁明亮,从车上下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人动作利落果决,肩臂结实、双腿修长,几乎三两步就到了门前。门上挂了一枚小小的铃铛,他拉开门的一刹那,发出梦一般“叮”的一声脆响。

    姜子棋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他裹着山里的寒气进门,穿着深黑的冲锋衣和马丁靴,英秀挺拔,进门时微微低了低头。转身时才发现一豆灯光后还坐着个人影,他微微一愣,随即慢条斯理地脱下黑色手套,向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是博主江弈吗?”

    他走近昏黄的灯光,黑暗如面纱缓缓褪去,姜子棋见到了似曾相识的脸:深色的瞳孔、狭长的眼睛,平直锋利的唇比记忆里更不近人情,轮廓也更加棱角分明,声音毫无波澜,几乎带着漠然的冷意。

    “我是弈间老板,应择弈。”

    和阔别十年的初恋再次相遇,对方却看起来不认识自己了,是怎样的体验?

    姜子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或许唯一的好处是,她在失眠整整一个月后,终于得以自然入睡,尽管她几乎精疲力尽。

    她睡得并不安稳,在清醒和沉睡之间徘徊,听见楼上的房间似乎传来脚步声,又在无意识地思考应择弈毫无波澜的脸,思考他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或者什么时候已经忘记自己。

    她梦见高三那年空降奖金丰厚的奖学金基金会,听说是应氏地产为了把那个不成器的继承人塞进安高而办的。姜子棋作为二十校联考前十、安高第一收获高达五千元的奖金,比她父母三个月的工资还高。

    应氏老总邀请班主任和获奖同学到应家吃饭,那是姜子棋第一次遇见应择弈。班主任笑得发自内心,举着酒杯朗声安排姜子棋做应择弈的同桌,随即一口饮下。那张桌子能坐下足足二十五人,她和应择弈坐在两端,在谈笑声里她抬头去望,只记住应择弈凌厉的目光。

    饭后应择弈吓唬她:“我是打架被开除的。”看她面色如常又加道,“那人总在厕所呆着,我嫌他烦,送了他住院七天加二十针。”

    “是他霸凌别人吧?”姜子棋一眼看穿,“有人夸你善良吗?可惜有勇无谋了点,你该套他麻袋免得被人认出来。”

    应择弈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玩味起来。姜子棋硬着头皮和他对视,直到他转移视线,轻轻笑了一声。她不记得他最后说了什么,只是应择弈在安高的那一年确实堪称善良,好得让人心动。

    姜子棋又想起最后一件和应择弈有关的事。

    大二的时候,之前的大学同学打来电话,在即将挂断的时候想起什么似的提了一句,“今天有人来找你”,她回忆了一下,“好像姓应,但我牢记你的嘱托,只说我不认识你”。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听见或许和应择弈有关的消息,已经是八年前了。

    应该是忘记了,姜子棋在半梦半醒间得出结论。地产龙头企业应家太子,忘记一个十年前不辞而别的同学,那才是正常的事。

    按照老板发来的合作流程,第二天应该是弈间老板为姜子棋介绍民宿和风土人情,以便她了解和推荐。

    然而姜子棋下楼的时候却不见老板的身影。她握着温热的茶杯,再次仔仔细细地观察民宿的院子,简洁明朗的风格看起来的确像是应择弈的手笔,不过院子里还留着几个毛茸茸的小房子,前一天来时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里面窝了一只小狗。她模糊地想起曾经应择弈说“有毛的动物都太麻烦”,又想到曾经会因为打架而转学的人也长成了高不可攀的老板,觉得实在是时间催人变。

    她问老板去了哪里,代理人依旧只穿工装背心,把热气腾腾的青稞饼端给她,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回道:

    “应该是去接老板娘了吧?”

    老板娘?姜子棋无意识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花茶,却被茶水烫得一激灵。想到应择弈也已二十八岁,也确实早已到了适婚年龄。她的头仍然带着失眠太久和轻微高原反应留下的胀痛,闻言不自觉按了按太阳穴,用勺子心不在焉地搅了搅花茶。

    不过老板回来的时候仍然是孤身一人。他单手拎了一袋八斤的狗粮,先给每个小房子都倒了满满一碗,再从车里提出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依旧没什么表情,推到姜子棋身边,声音淡淡:

    “一些日用品。”他又补充,“在合作提案里写了,我让降初送到你房间。”

    他依旧是礼貌而疏离的,简单介绍了年轻代理人的名字,又随手抽过吧台上的折页,按照合作提案的提纲开始介绍民宿。

    “弈间是四年前建立的民宿品牌,旗下的民宿共有二十四家,分布在八个不同的省份。这一家弈间民宿是去年刚刚开的,我们希望能够通过和旅游博主方面的合作来进一步提升知名度。”

    姜子棋听着,视线从弈间的折页轻轻一偏,定在应择弈修长的指骨上,发现凸起的腕骨上有一小块擦伤,微微有些走神。直到应择弈突然问她,而她却没听清他的问题,有些窘迫地抬头看他,却没注意到她和他距离太近,险些撞到应择弈的鼻梁。

    “……”应择弈先挪开视线,张口却忘了自己的问题,下意识问道,“你喜欢吗?”

    “……什么?”

    他们离得太近,姜子棋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大张旗鼓地鼓噪起来。她在慌乱间将这归纳为太久没有接触异性,微张着嘴却差点失语。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三那年的夏天,教室的风扇坏了一个,吱吱呀呀的吵个不停,应择弈借噪音掩盖,问她以后想要去哪里生活。

    “有山的地方吧,”她用笔抵着下巴,“我都没出过省,听说真正的山上一年四季都有雪。最好有个小木屋,有一扇落地窗,一抬头就是雪山。”

    回忆里的应择弈几乎要和当下的弈间老板重合。但应择弈忽然站起来,伸手扯了一下外套的领口,若无其事地开口:“我说如果这个合作方案你可以的话,我们就签合同确定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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