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陈思贤重重一拍惊堂木,公堂上众人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

    他威严地宣布了退堂,随即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后堂走去。

    李轩察觉到了陈思贤的异样,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果断地跟了上去。

    陈思贤穿过衙门内的长廊,快步走向签押房(注)。

    快到签押房门口时,陈思贤突然放缓了脚步。

    他停下来,细致地检查了自己的仪容。双手扶正了乌纱帽,又轻抚了官服上的褶皱,确保一切合乎礼仪规范。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轻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门扉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只剩下签押房内静谧而庄重的气氛。

    李轩隐在暗处,目睹了这一切。

    签押房内,烛火摇曳,光影流转,照在一位身穿深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身上。

    此人看起来比陈思贤小几岁,身材微胖,但并不臃肿,他的锦袍上绣着精美的祥云图案,腰间系着一条镶满宝石的宽腰带。

    陈思贤一见此人,立刻行礼道:“下官见过邵大人。”声音中透着一丝谦卑。

    来者正是太尉邵修德,当朝重臣之一,位高权重,深受官家器重。他与陈思贤原是旧相识,两人都是云阳县本地人,因两家有旧,幼时还曾一同玩耍。

    邵修德微微一笑,打量着陈思贤。虽说二十多年未见,但彼此的变化并不大。

    “思贤兄,多年未见,你倒是一点没变。”邵修德笑着说。

    陈思贤心中一紧,他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们虽为旧识,但如今身份地位悬殊,早已不是当年一起玩耍的伙伴了。

    他谦卑地回应道:“邵大人谬赞了。”

    邵修德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他微微扬起下巴,声音中带着夸张:“方才在院中,卲某有幸旁听了思贤兄断案,不愧是鎏京城中官声最好的父母官,字字珠玑,句句铿锵,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之至!”

    陈思贤听得这些话,心知其中夹杂着讽刺,不禁露出些许尴尬。

    他微微一笑,带着自嘲的口吻说:“邵大人过誉了,这都是下官份内之事,何足挂齿。”

    他心中明白,邵修德这样品级的大官突然到此,绝非仅仅为了叙旧。

    于是,他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邵大人到此,所为何事?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卲大人只管吩咐。”

    “陈大人果然快人快语,”邵修德也不再唤“思贤兄”了,淡淡一笑道,“实不相瞒,本官这次来,实则是奉了一位宫中贵人之命,有一点小事要劳烦陈大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陈思贤却能感受到其中涌动的暗流,连忙颔首道:“邵大人言重了。”

    陈思贤已经猜到这件事与刚刚审理的案子有关。

    回想起刚才在公堂上,正当他准备宣判之际,一个衙役匆匆上前,对他耳语道:“大人,京城的邵太尉来了,说有要事,正在签押房等候大人,邵太尉还交待,请大人择日再判。”这让他不得不结束审理,前来与邵修德会面。

    陈思贤试探性地问道:“邵大人,宫中那位贵人是要保辛家二公子吗?”

    邵修德闻言,呵呵一笑:“陈大人多虑了,辛二公子犯了事,陈大人身为父母官,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在这一层上,无人会为难你。”

    陈思贤露出疑惑的神情,试图进一步确认意图:“既然邵大人是为辛二公子而来,却说要对他秉公判案……下官愚钝,还请邵大人明示。”

    邵修德微启薄唇,沉声道:“陈大人,本官奉宫中贵人之命,要将辛家二公子带走。此事宜速不宜迟,还请陈大人行个方便。”

    陈思贤闻言,心头一震。他深知,辛家二公子所犯之事,并不至于重判,在大牢里关上一段时日,便可重获自由。

    但若是辛光霈在县衙大牢被邵修德带走,辛家必定追究。他很清楚,辛家并非寻常百姓。

    陈思贤低声道:“卲大人可知,那辛家势大,乃是鲁国公辛玉堂的祖族,辛二公子的伯父便是鲁国公。”

    邵修德闻言,又是一声轻笑,语气中透着一丝玩味:“陈大人,本官还以为你不知道他们辛家是鲁国公的亲眷呢。方才鲁国公世子和世子妃在堂上,你连一张凳子也没给人家坐呀。”

    陈思贤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一紧。

    他回想起刚才的情景,确实有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公子,模样与辛光霈有七八分相似,一直默默地跟在辛玉宇身边,没有怎么说话。

    他还以为是辛家的三公子,却没想到竟是鲁国公世子,旁边那个小娘子想必便是世子妃了。

    他顿时在心中暗自叫苦。若是早知那年轻公子和那小娘子的身份,又怎会让他们在一旁站着?

    陈思贤眉头紧锁,思忖片刻,方道:“邵大人,辛家二公子一案尚未审结,您若是此时将他带走,辛家追究起来,鲁国公迁怒于下官,下官这小小的官职怕是难以承受。”

    邵修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轻哼一声,道:“陈大人此言差矣,那位宫中贵人行事,自有其道理,陈大人只需按吩咐行事,其余的不必多虑。”

    陈思贤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可能卷入一场无法预料的风波之中。

    他心中一阵苦笑,沉声道:“邵大人,下官并非不愿配合,只是,一个大活人在县衙大牢不见了,总是要向百姓交待的。”

    邵修德闻言,眉头紧锁,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烦:“陈大人,如何向辛家交待,又如何向百姓交待,那都是你的事情。你拿着朝廷俸禄,就该为宫中的贵人们分忧。如果这点小事还要本官手把手教你怎么做,你还有脸继续做官吗?”

    陈思贤被邵修德一番抢白,顿时无言以对。

    邵修德继续说道:“本官不妨告诉你,那位宫中贵人,非但陈大人得罪不起,本官亦得罪不起,连鲁国公都得罪不起。带路吧。”

    说完,邵修德示意陈思贤带他去大牢。

    陈思贤明白,能让邵太尉从鎏京城到云阳县来这一趟,还说连鲁国公都得罪不起的宫中贵人,必然是一个亲王以上的人物。

    陈思贤陷入沉思,邵修德见状,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可能过于强硬了。他不想把关系搞僵导致以后见面尴尬。于是邵修德又软了口气,试图给陈思贤一个台阶下。

    “陈大人,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邵修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缓和,“你可以告诉辛家,辛二公子自己从大牢里逃走了,不知去向。或者,你也可以说,辛二公子自知羞愧,无脸见人,从此遁入空门,隐居山林……总之,只要你不说是被宫中贵人带走了,其他理由,陈大人大可随意。”

    邵修德的话让陈思贤感到一阵无奈,这是要把他架在火堆上烤啊。

    最终,他点了点头。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邵修德见陈思贤点头,只当他是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陈思贤的肩膀:“陈大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有时候真相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让事情平稳过去。”

    陈思贤苦涩地笑了笑:“下官明白了,多谢邵大人指点。”说完这句话,他在心中暗自叹息。

    他知道这场风波已经无法避免了,只能尽力去应对。

    陈思贤:“邵大人,请随我来。”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李轩,赶紧一闪身,将自己藏匿于廊柱后。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注视着陈思贤和邵修德的动向。

    只见他二人从签押房出来,陈思贤领着邵修德及其随从,径直去往县衙大牢。

    在去之前,陈思贤还特地叫来一个衙役吩咐,确保辛光霈和杜衡二人分开关押,以免节外生枝。

    此时。县衙大牢内,辛光霈坐在牢房的木板床上,双手环抱胸前,眼神深邃而复杂。

    牢门上方,仅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弱的光线,使得整个空间显得压抑而沉重。

    辛光霈的内心充满了不安,事情搞成现在这样,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曾在云端之上,俯视众生,如今却要跌入这无尽深渊了吗……这种落差,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

    陈思贤领着邵修德一行人到达大牢后,邵修德停下脚步,对陈思贤道:“陈大人,请回吧。”

    陈思贤心知自己不便多留,便识趣地准备离开。

    邵修德却再次出言提醒:“陈大人,若是透露了一丝宫中贵人带走辛二公子的消息,别说你这个官儿能不能继续做下去,就是你们整个陈家,还能不能在云阳县存在,都不好说。”

    这番话让陈思贤背脊一凉,他深知邵修德所言非虚。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点头应允。

    走出大牢后,李轩急忙迎了上来:“陈大人……”

    陈思贤赶忙将他拉走,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大牢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味道。

    邵修德一进去立刻紧皱起眉头,抬手轻轻掩住口鼻。

    辛光霈正在暗自神伤,忽的看见一行人过来,牢门打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走了进来。

    辛光霈心中满是疑惑,却不动声色。作为大家族出身的他,自小就养成了高傲的性格,对于一般人,哪怕是当官的,他也很少正眼瞧一眼。

    邵修德一进入牢房,先将辛光霈打量了一番。他一看辛光霈这般好皮囊,心下顿时明白了八九分。

    一名随从对辛光霈道:“这位是当朝太尉邵大人,还不行礼!”

    辛光霈冷眼。

    邵修德摆摆手,示意随从退下,他走上前,笑呵呵说道:“恭喜辛二公子,你好福气,有一位贵人想见你,跟本官走吧。”

    辛光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一声:“贵人?我们辛家也是名门望族,何须惧怕什么贵人?况且,本公子如今身陷囹圄,又有何福气可言?”

    邵修德微微一笑:“辛二公子果然不同凡响,不过,这位贵人可非同小可,他若是要保你出去,这牢房自然困不住你。至于福气……到了你便知道了。”

    辛光霈沉默不语,心中权衡利弊。他知道,自己此时处境堪忧,若是能得贵人相助,或许能有一线生。至于这贵人是谁,不去又怎么知道。

    他点了点头道:“那本公子便随你走一趟。”

    邵修德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随从去备好马车。

    辛光霈起身,整了整发冠和衣衫,恢复了他贵公子的派头,昂首走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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