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契

    幽暗的妖塔中,少年压抑的□□声难耐地从唇边溢出,原本无风的空间里旋起一阵微风,鲛妖油灯的火焰忽明忽暗,在少年身后的塔壁上印下他的轮廓。

    谢惟攥着衣襟弯下了脊背,极力抗拒着血液中不可违背的妖力。

    “谢惟,你怎么了?”芙笙扶住他,焦急地问:“可是哪里痛?”

    莲花妖明明与她说普通人吞下妖丹没什么影响,只是会沾染妖气被当做妖物,可为何他看起来如此痛苦?

    芙笙满脸泪痕不知所措,气恼地想,若是那莲花妖敢骗她,她定不轻饶了她!

    “陆笙,你说过,你……你是来帮助我的……”谢惟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咬牙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先是满月前的活血丹,再是满月后的妖丹……她到底是想帮他什么?帮他变回一个不人不妖,不容于世的怪物么?!陆逢洲为何费尽心思将他关在妖塔?那些人何时知道他不是普通凡人?

    还有陆笙,他怎么能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小傻子?她这个小傻子比任何人都可怕!

    “滚!”他愤怒地将她甩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无法想象,陆笙是如何怀揣着这样恶劣的心思接近他,装作蠢笨天真的模样对他示好让他放下戒备,处处软弱,处处无心,却一步步逼他害他至此。

    而她竟然在哭?惺惺作态,简直令人作呕!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血脉中的妖力烧灼翻涌,而他这般无能,只能在妖塔中苟活于陆笙这等卑劣修士眼前,他心中升起滔天恨意,怒极攻心,竟是吐出一口心头血。

    谢惟瞪着她,原本苍白的双唇染上血色,墨绿眼瞳中满是恨意。

    那恨意,在芙笙眼中仿若是一张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殆尽,骨肉无存,她从未如此被人憎恨,令她心神惧怕,她忍不住后退一步,不敢上前。

    她想说自己不是有意令他误食妖丹,她只是想救他,可这话她自己都不相信,就像是她从来没想过害他失去父母亲人失去原有的命运一样,纵然是她无心,结果他都因她受难。

    “谢惟……”芙笙白着脸蹲在他身前,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她伸手想要为他擦去唇上的血,却被谢惟咬住手指。

    这是他第二次咬她,而这次,他是清醒的,他太过清醒面前的人是如何的可怕,是怎样的杀人不见血,他恨她,更恨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妖塔失去自由的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芙笙的手指很痛,可就算是痛到流泪不止,她也硬是忍着一声不吭,直到血肉模糊,谢惟无力地松开了口。

    这是她应得的,她想。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羽钗从松散的发髻上掉落,忽而令她福至心灵,想起丹鸟一族虽不比九重天的凤凰族,却是人间最为祥瑞的灵鸟,其灵气对应人间生杀,凡人生,见丹鸟为祥,寿终正寝,见丹鸟为瑞。

    丹鸟一族灵气不凡,羽钗由丹鸟十二片最具灵气的额羽所炼化,灵气之力,生杀在一念之间。

    她拾起羽钗,指间热血印染其上,瞬间被吸收。红光大盛,羽钗月牙形的轮廓在红光中幻化成一把精巧的墨色长弓。

    “丹筇!”芙笙念出二字的同时将一丝灵气注入,为羽钗命名。

    识主血气,灵气相通,丹筇周身红光化作千万缕红线般没入芙笙的身体,认她为主。

    她一手持弓,一手勾住弓弦,天生火灵的灵气附着在火属性的丹筇之上,如同星火燎原一触即发,火焰幻化的光箭搭弓而上。

    芙笙心中所念为生,法器与她心意相通,箭上的灵气之力便带有会回还生机的力量。她瞄准谢惟,这一箭就算是不能让他摆脱妖丹恢复正常,也能保他身体不被妖气侵害,心智不会被妖气污染。

    见她如此,谢惟却是心中一凛,陆笙要杀他?

    芙笙见他紧张戒备,安抚道:“别怕,很快,不会疼的。”

    谢惟一愣,被她气笑了,她这是在说这一箭会令他当场毙命,不会痛苦?那他还真是要谢谢她了!

    父皇死后,他受尽耻辱苟活至今,既然上天要他在此毙命,死又有何惧?他闭上双眼,昂起头,引项受戮。决定受死的这一刻,他想,也好,如此也可以和父皇团聚了,先前若非是记挂母后,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坚持到现在……

    鲛妖油灯在丹筇的火光下火焰式微,如同缩起了身子匍匐在地般,暗淡光影之下,谢惟原本映在塔壁上身形轮廓渐渐缩小,最终化形。

    母后……是了,他还有母后……母后还在等着他……他不能死……

    化为妖身的谢惟仿佛又回到那年的海棠花树下,妖身带来陌生的感觉,让他很排斥,无法适应,可这一次,他没能看到母后朝他奔来的身影,没有人再将他抱在怀中安慰。

    为了母后,他还不能死!

    谢惟猛地睁开双眼,墨绿色眼瞳暗光浮动,他以方才吐出的心头血为引,将一丝心脉化出,打入芙笙的心脏,将血脉与她相连。

    “谢惟,你,你你……”芙笙语无伦次,“你你你变身了?”

    她放下手中的弓,光箭瞬间消失,丹筇恢复成羽钗的模样插入发髻。

    眼前的谢惟,竟变成了……呃,秃尾巴小白狗?

    小白狗耳朵尖尖,嘴巴尖尖,浑身毛色雪白光亮,一双深绿色的眼瞳圆溜溜的,真是……太可爱了!!!比头大角硬凸眼睛大嘴巴的开明兽可爱一千倍,一万倍!!!

    芙笙心脏紧缩,感觉像是被击中,骤然一软。不过,好像刚才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进到她的心脏了,热热的,和她的心脉交缠在一起,痒痒的,让她呼吸都要停滞,脚尖忍不住蜷起。

    她半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凑近去看。

    小白狗,哦不,谢惟冷冷地看着她,一只小爪子搭在她的膝盖:“低头。”

    明明变身的人是他,可他却仿佛比她还要镇定,嗓音是一贯的冷漠倨傲,令人无法抗拒,芙笙本能地低下头。

    谢惟与她以额相抵,道:“以吾之名,与而结契,愿以此身为奴,为主驱使。”

    芙笙:?!

    不待芙笙反应,闪着金色光芒的契约灵印自二人额间生出,随着光芒消失,逐渐隐没在眉心。

    “你方才,说什么?”芙笙一脸迷茫。

    “怎么,你还想要我再说一遍?”谢惟咬牙切齿,为了保住性命寻找母后,他放下尊严主动成为她的妖奴,将自己的命脉交到她手上,她竟然要他把契约誓言再说一遍?何等诛心?!

    芙笙见他生气,哪敢惹他,她只是万分震惊,以身为奴……就算是以身为奴,那也应该她给他为奴,怎么反过来了?

    她实在搞不懂凡人的思维,莫不是终究晚了一步,他被那犬妖占去了身体和心神?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还是谢惟么?”

    谢惟化为兽体之后身体变小了许多,原本将他锁住的铁链只是普通的凡间物什,并非仙门法宝,自他化形便已脱落,无法再限制他的自由,可芙笙给他的子母环却是神器,随着他身形变幻成更小的手环,牢牢戴在他的前爪上。

    见她依然在装傻,他不耐道:“陆笙,耍人好玩么?你不就是要我变成这副模样?我自愿成为你的妖奴,可以了么?”

    成为你的妖奴,为你驱使,换我一条生路。

    谢惟耻于将求生的话宣之于口,偏过头,言语间点到为止。

    小傻子陆笙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的未尽之言……芙笙歪头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谢惟为什么要和她主动结契,成为她的妖奴。

    不过,她有妖奴了?还如此可爱!嘿嘿嘿……

    她突然意识到,谢惟变成这个样子,别说是师父师兄,就是她那凡间的爹陆逢洲见了也认不出来,这样一来,谢惟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她离开妖塔了么?

    不止如此,谢惟表面上是她的妖奴,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她不就可以更好的保护他帮助他啦!

    芙笙眼神一亮,大为感叹:帝星果然是帝星!谢惟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难怪他方才那么淡定,误食妖丹又变成妖身,换个普通凡人怕是要吓死了吧,而谢惟却在短短时间内便有了如此妙计。

    嗯,一定是这样!她发誓,她一定会好好向他赎罪的!

    谢惟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到迷茫,又从恶心到崇拜,背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啊……”他自恢复幼时化形的记忆以来初次化身兽体,还不适应,四肢不大协调,也不习惯调动妖力,见她一脸泪痕却又笑得万分令人膈应地朝他伸出双手,只能踉跄着退到墙角。

    芙笙笑嘻嘻地将手伸入小白狗模样的谢惟腋下将他抱起,不顾他的挣扎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像安抚开明兽那般给他顺毛:“乖乖的,我带你出妖塔。”

    她担心师父师兄他们会来塔内查看,特意用傀儡符沾了地上谢惟吐的那口心头血,幻化出谢惟的模样,又用清洁术清扫干净。

    心头血所幻化出的傀儡谢惟被铁链锁住四肢,蜷缩在地上,同原本的谢惟一模一样,只是若要细探便能发现他行动迟缓,目光呆滞,毫无生气。

    听她说要带他出妖塔,谢惟在她怀中停下挣扎,冷眼看着她一步步做周密的善后,再一次觉得将她当成小傻子的自己真是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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