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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落世(二)

    且说天下名山,除西王金母所住昆仑之外,海岛中有三座名山:一名蓬莱,二名方丈,三名瀛洲。三山皆是道路遥远,奇高异常,多为神仙聚居之所,内生珍奇异兽,外有灵鼍之宝。最最妙者,还算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生之草。更有祥瑞之类,不胜枚举。

    内中单讲蓬莱山中有个薄命岩,岩上有个红颜洞,洞内有数位名花仙子,各守一种名花,循时令之季节,施人间百花百草峥嵘,断不可有逆天之举。洞内百花位最高者乃梅花。梅乃一岁之魁,临春而放,彼时伴着天降瑞雪,以照天下鸿蒙。

    故西王金母念其‘不惧凌寒独自开’之浩气又特赐‘山崖’一座,其间提名——补梅岭。崖下气流寒冷异常,常使人仙冻彻心扉、悟其过错痛改前尘,以明其志。

    坊间留有一支瑶曲,道:“补梅补梅,悟改其过,不悔不悔,以正其心。”

    缘此,补梅岭又称‘悟心崖’。

    得此称呼,众小仙宫娥不敢上此处来,见之避而不及恍若‘瘟神’一般,倒也清净。

    倘若真能忽视掉这冷气,景色亦佳,而别有一番风味。其间蜿蜒百里红梅,开时若娶嫁红妆。梅花仙常年于此修行。虽飘然成仙,却独难完天下大善道,命中自有一劫,劫过以助其功德圆满,修得真仙。此乃后话不再言说。

    这日正值三月初三日西王金母圣诞,梅花仙正欲前去祝寿,又素日相投的莲花仙来约同赴‘蟠桃盛会’。梅花仙即命侍娥捧了深藏百年自酿名酒‘梅花酿’,连带着去年补梅岭崖底梅花上雪水‘梅花雪’;又约了兰花仙、菊花仙二位。四位仙姑,各架彩云,前去西方昆仑。

    行至中途,见北行宫中突红光万丈,耀人眼目,内有一位星君,缓缓而出,霎时虎鼓瑟兮鸾回车,诸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星君装束打扮虽似魁星,然腰如细柳扶风,环佩而叮当兮,翩若浮云霓裳,闭月之羞花兮,莲步而轻移,右手执素笔,左手执华斗。四周虽红光护体,却眉间愁丝淡淡,也架着彩云,向昆仑去了。

    兰花仙道:“这位星君如此这般模样,想来应是魁星夫人。”鼻尖冷哼,“这浑家居然有了夫人,真是罕见。”

    莲花仙道:“魁星既为神道,岂无命定配偶?何况星象变化莫测,岂是你我宵小之辈能妄加评测的?”

    菊花仙笑道:“莲花姐姐勿怪,姐姐亦知兰花妹妹心直口快惯了,在洞中便无遮无拦的。妹妹日后可当心,方才的话让人听去难免多疑,若真生起来,届时麻烦事不知又要多几桩。”

    兰花仙面上微红不欲再言,又听梅花仙道:“小仙向闻魁星专司下届人文,看这红光护体、紫雾盘旋的模样,想来应该喜事一桩,大抵是今日西王金母圣诞,所以特派魁星夫人前来贺寿,若果真如此,魁星夫人何至眼中愁绪?”

    菊花仙道:“小仙听闻下届人皇作祟,比当年商武乙‘射天’还要荒唐呢。尽说什么‘齐三皇并五帝’之称呼,又收天下之兵,杀豪杰销锋镝,以度图谋不轨。竟致国中黎民,做饭切菜所用之铜铁器都一并收之了,众黎民多数者为竹刀,唯富贵人家间才用银刀,亦甚稀罕。现如今又要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了。”

    梅花仙略略沉思道:“小仙前日子到略有耳闻,未曾想到会即入这般田地。若真是如此景象,下届人文,定卜其哀。奈何吾辈道行尚浅,不知其兆应在何处 ?”

    菊花仙道:“仙姑所言有理。不过小仙看来,若是有缘,或能一见;若无缘,倒也真舍了一桩烦心大事。”

    莲花仙道:“这派景象,我们今日既得预睹,岂曰无缘?大约日后总有一位仙姑恭奉在那。此时渺茫,现如今谈也无用,我们且去赴会,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只见魁星夫人后面又来了三位仙长,兰花仙与菊花仙同定睛一观,不由得大吃一惊:第一位额上生俩黑尖角,额前两绺龙须,头戴通天黑冠,身披玄色锦袍,上绣一只金龙盘旋戏珠图案,坠着如血美玉,却衬得墨色眼眸愈发阴鸷;第二位原是位貌美女子,不知为何身着水华绿男衣,上绣一只绯红凰鸟衔枚展翅欲飞图案,肩上凰鸟头,胸前凰鸟翼,后背凰尾,将身子遮了大半,满头珠翠鬓斜插一枝红梅,衬得富丽堂皇;最后一位比之前两位,略显逊色,瞧着红袍加身,锦线勾勒出鸟形和着凤形,堪堪填了几丝青色并和几根红色,腰身围一根翡翠玉带,头上戴了青铜冠,手上捧着几截斑驳泪痕湘妃竹,丰神俊朗之下未免晦气。

    兰花仙道:“未曾想过今日蟠桃盛会,这三位仙长却也来了,还是一同前往。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今倒也不避嫌了。要本仙说,早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哩,也省的西王金母再费心挂念了。这青鸾也真是,放着西王金母许的不要,偏偏念着丹凤的好。”

    菊花仙不由得慌了神,连忙掩住兰花,摇了摇头道:“小祖宗,知你年岁小不通理。幸而莲和梅业已去矣,也便摊上了我,才今免去了皮肉苦。万不可在背后嚼舌根了,平日在洞内没少说你,怎么就是这般‘油盐不进’呢?”

    听罢,兰花不觉垂头,死不知悔改其性。说话间,三位仙长已过去。

    又见福、禄、寿、财、喜五位星君,同着太上老君、彭祖、月老几位大仙,也远远而来。后面还有金童玉女皆脚踩风火轮,并各洞许多仙翁仙姑。

    前前后后,都到了昆仑,齐上瑶池行礼,各献祝寿之物。侍从一一收了,留众仙庭宴。西王金母坐中间,其余各仙,具列瑶池两旁,遥遥侍坐。西王金母各赐仙桃一枚,众仙拜谢,按次归坐。说不尽的天疱盛馔,王府佳酿,又闻仙乐和鸣,云停风静。

    梅花仙遥看西王母,并不似传言所说‘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倒是位端庄美人,雍容华贵自带一股威压令人服从。

    诗曰:坐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fu)黻(fu)焕烟霞。

    想来便是这般景象,梅花仙敛了眉。身旁莲花仙与众仙寒暄,好不热闹。梅花仙素日不与众仙来往,到略显冷清了。

    不多时,歌舞已罢。魁星夫人不知向哪瞧了一瞧,上前向众仙道:“今日恰逢西王金夫人母寿诞,天又清,云又淡,实乃不可多得之佳日 。适才各位星君、各位洞主前来赴宴,好不热闹。今年之寿诞,比之以往更觉欢乐放纵。然年年都是仙女歌舞,都曾见过,不若变换,也图个乐。众仙君谁可有好彩头?”

    底下一众仙君纷纷交头接耳,喋喋不休。年年西王金母寿宴,皆是这一套,众仙也的确腻味,可正因为年年都是这一套,未有人敢变换,谁也不好先提及,唯恐招了祸事,自己这修的千年功一朝化为云烟。所以,这众仙议论的事,也不是到底何‘彩头’,而是谁触了‘灰头’,让人平白无故看了笑话去。

    魁星夫人见众仙虽纷纷而语,却无一人敢言,只道:“竟无彩头。”扫视一周,又道:“小仙偶然想起,今日在场的有鸾凤异兽、梅莲名花,素闻鸾凤和鸣乃天上一绝,能兼之以名花奇草盛绽,想来更是颇有眼福。不若请青鸾仙子、丹凤仙君并诸君仙子歌舞一番,也不算辜负今日着良辰美景。不知诸仙君意下如何?金母夫人意下如何?”

    一众小仙不知该做何反应,又听西王金母笑道:“年年如此,换个花样也无妨。姑且算作游戏吧。”

    四位仙君一听西王金母发话,也只不再好推脱,纷纷前去。青鸾仙子随丹凤仙君一同走来,后面跟着莲花仙与梅花仙,三位仙君拂身道:“容小仙各去准备。”

    不消半柱香,只听一声凤鸣划破天际,伴着七彩祥云,鸾凤皆已化作真身。一个是秋毫炫耀,一个是翠翼鲜明,两两绞缠缱绻。那些随来的侍从宫娥,也都一个个变出各色禽鸟。众鸟围着鸾凤,歌喉婉转,舞态盘旋。在琼阶玉砌之间,各献所长,其间同一莲花有重台、并蒂之奇,牡丹海棠、春兰秋菊、桃花梨花杏花亦不甘示弱,争奇斗艳,小花小草自然不必多说,也分外披拂有致。却只有梅花枝头一朵花未有,连盛开之迹象也未见,只留几根枯枝迎明媚暖光而立。

    西王金母本来圣心大悦,见梅花萎了半截的模样,不由兴致减了大半,命人问其缘由。

    梅花仙道:“梅花香自苦寒来,也正因为不惧凌寒而放之品格而被世人所记、所咏、所爱。今春日暖阳,并不是梅花所盛放之季节,若小仙此时绽花,恐有损梅花之品格、之傲气,也愧对世间所爱梅之人。故不盛放,望金母夫人海涵。”

    西王金母觉之有理,不再追究,又命侍从把‘梅花酿’‘梅花雪’各赐众仙一杯,一同感受梅花这傲气。

    太上老君举杯邀梅花仙,道:“仙姑之气节世间少有,确乃花中君子。然容老朽一句‘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吾徒这些位列仙班之士,更应警励。”

    梅花仙回敬:“多谢老君青眼,但小仙之求无愧于心、无愧于行,不敢奢望过多。这浮世三千,唯记一句‘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小仙亦坚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太上老君捋胡不再言。

    太阴君不由低声:“未曾想到,今日佳宴竟遇佳人。”略略一思,命身边仙侍嫦娥仙子传话,道:“这浮世三千,我家夫人也唯记一句‘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梅花仙闻声看去,只见一美人坐于华盖玲珑帐内,目光落于梅花仙髻之顶,正微微淡笑。双眼相视点头而过,梅花仙心头一动,讶其美貌,惊其才情,不由痴神。念想凡间留有皇之诰命曰:

    大罗天上,七宝苑中。秉金水之精华,姿容绰约;本坤仪之柔顺,瑞相端严。开玉烛之神光,家沾清泽;鍊紫房之灵药,人锡长年。虽朓朒(tiao nu)而真体罔亏,任满盈而明辉不溢。考核诸仙之升降,秉正无私;主持司禄之权衡,锡恩靡忒。命玉妃而滋甘露,催开万谷春容;咨青女而降玄霜,收敛千仓秋实。恩敷三界,化被天人;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月府太阴,结璘皇君,宝光幽照如来,妙果素月天尊。

    梅花仙自觉失礼,起身举爵遥遥相敬,踟蹰笑道:“昔闻伯牙绝弦以哀知音,明知音难觅,未曾想到今小仙竟与太阴夫人同路,小仙愧不敢当。”后自罚三杯饮而尽。

    嫦娥仙子又道:“我家大人说,广寒宫素日清冷,门前偶得一老兔,常在桂树下捣药。闻说梅乃一岁之魁,其芳香扑鼻,凌烈肃然,而广寒宫桂树亦香气袭人,不知与仙姑何者更胜一筹?”

    梅花仙道:“太阴大人所夸小仙不敢当,然娘娘既邀,岂有不比之理?”

    太阴君不由大喜,又命嫦娥仙子传话道:“我家大人说,如此甚好,广寒宫冷甚,想来不会折了仙姑之名誉。”

    及至月半中夜,西王金母寿诞收场。

    欲知后事如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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