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叔，掌门印你见过的，师父的字迹你肯定比我更熟悉，你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师父亲手写下来的。”段明月的喉咙上下滚动，他平日都是规规矩矩喊“唐长老”，可眼下，他还是流露出了一些茫然，“我和向秦发现了师父的……然后我让她去喊大师兄来，然后我就在房间的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实际上唐诗尘在看完布帛后，就确认这是霍霜亲笔写下的。掌门印他是见过的，他又和霍霜几十年师兄弟之谊，对方的笔迹早就熟悉得不行。

    他们都以为程澈会是下一任掌门，他踏实肯干，为人谦逊，这几年又尽心照顾着掌门。连唐诗尘都认为霍霜有意培养程澈为掌门人，才将其带在身边的。

    可这个突如其来的布帛，让他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段明月结结巴巴开口：“怎么办？我们……我们要告诉时长老吗？”

    “向秦知道吗？”

    段明月飞快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唐诗尘将布帛收好，不露声色道：“一切等祭祀结束后再说。”

    *

    天空有些发灰，空气闷绝，快至日暮，青台下重新站满了人。

    人群也很沉闷，大家多少有些狼狈，人数也比之前少了一些。

    到了酉时，程澈登上青台，开始念祭词。然后由天山派掌门人先行上香，可霍霜已死，大家都以为会由程澈这个早已内定的掌门人代为祭拜，不曾想到，唐诗尘却暗中推了一把时有漪，时有漪毫无防备地被人突然推出去，心中大惊。

    她不知道唐诗尘这一下是什么意思，可她站在高处，不宜有过多的动作，她虽然平日与唐诗尘不太对付，她总嫌他为人死板，可他做事一丝不苟，决不会出现差错，那份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内心深处的信任让时有漪迅速调整，上前取香。

    程澈的脸色却在时有漪上前时迅速难看起来，他咬了咬牙，缩回自己马上就要迈出去的脚。

    龙年年小声问：“什么鬼。怎么是她上去了？”

    沈鸢并不知道里面的关系，只能选择沉默。

    江朝倒像是毫不意外，因为他并没有在段明月的脸上看见任何惊讶的表情，这说明他早就知情了。所以在他们休息的这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天山派空置的掌门之位有了新的候选人。

    时有漪祭拜结束后，便由各门派掌门人依次上去上香祭拜。

    青台之上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他们都是二十年前抵抗魔教入侵中原武林的各路英雄。其中凌虚宗的人名最多，其次就是天山派，太清学宫等其他门派，后面跟着的便是无门无派的江湖客。

    沈鸢认识林秋雨，也见过萧景良，而太清学宫的掌门人她还不曾见过。

    江朝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太清学宫的人，便忍不住开口：“太清学宫的掌门人一般不会出学宫，这次来的是子淮道长。”

    沈鸢不解：“为何？”

    “太清学宫的文道涉及朝廷，需要掌门人坐镇。”

    沈鸢“噢”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等到各大门派掌门人祭拜完毕，就轮到各江湖组织的掌权人前去上香。

    江朝率先上台，元青色长衫随着山风微微扬起，沈鸢发现江朝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整个人显得沉稳了许多，同时也让人有了一定的距离感，好似天上云，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龙年年也看着江朝往青台上去，她站在台下，第一次以仰视的姿态看向江朝。她压下心里的异样，偷偷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了起来。

    龙年年认识江朝的时候，他们年纪都不大，江朝刚刚被九凤接到万音阁，她听师父说江朝体内尚有余毒未清，不能轻易动气，龙年年一直跟在九凤身边吃饭睡觉，习武练功，她依赖九凤，尊敬九凤，所以在看见朝夕相处的师父将注意力转到一个陌生人身上，她心中难免生出一些嫉妒，这让她开始频频找江朝麻烦。

    但江朝那时候一直都是选择忍让，他一个人练功，一个吃饭，面对不断骚扰的龙年年他只是采取了漠视的态度，直到龙年年偷走了他那柄连睡觉都不曾离身的剑时，他才终于生气了，体内的毒也随之发作，等他再夺回大脑的控制权时，龙年年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龙年年在心里感叹。

    江朝已经从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小孩子，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万音阁阁主了。

    *

    每个人都在打量那个元青色身影，上任万音阁阁主九凤钦点的接班人。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的，打量的，盘算的，质疑的，疑惑的，恶意的。

    而目光的汇集点本人正淡然地走下青台，他好似自动屏蔽掉了周围的人，带着一身的香火气味站在了前方，站在了龙年年的前面和沈鸢的旁边。

    等待的时间很长，沈鸢转头小声问：“每个人都要上去祭拜吗？”

    龙年年答：“门派的掌门人，组织的掌权人，剩下的人，就是自己想去就去，实际上，前来参与祭祀的也都是诚心前来祭拜的。”

    沈鸢看见果然台上已经是三五成群的人一起前去了，她犹豫了片刻，也跟上前去，走了两步发现有人走在了她的旁边。

    “沈姑娘。”

    沈鸢侧头一看，与她搭话的正是群英会上一展风采的梅傲雪。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梅傲雪却温和地笑了笑，突然道：“沈姑娘很像我妹妹。”

    沈鸢：？

    她眼里的迷惑太过明显，梅傲雪忍俊不禁，便开口解释：“我有一个亲生妹妹，她名满枝。”

    沈鸢了然，一边往前走一边问：“梅少侠是说，我与你妹妹长得很像吗？”她看着梅傲雪的脸，找不出任何相像的点来。

    梅傲雪将香火递给沈鸢，温声道：“眉眼有些相似。不过，你们相像的是那种气质。”

    “什么气质？”

    “如山顶雪，似石间溪。”

    *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时有漪一把扯过唐诗尘。

    唐诗尘将袖中的布帛递了出去，“你自己看吧。”

    时有漪接过那布帛，然后脸上浮现了古怪的神情。

    “什么意思？”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时有漪将布帛翻来覆去，还是一脸荒唐不已的模样，“这真是霍霜写的？”

    唐诗尘点点头，“掌门印，字迹，我已经确认过了。”

    她认命般叹了口气，又最后一次仔细确认了一下。

    “既然这是他的遗愿，我便勉强同意罢。程澈那边怎么办？”

    唐诗尘为难地说：“暂时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时有漪不在意道：“直说吧。”

    *

    “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我。”沈鸢接过香火，站定。

    她现在离石碑很近，能看见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随着她的目光慢慢下移，最后停留在石碑最下面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她也只在这个角落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看向太清学宫的名单。

    “沈姑娘在找名字？”梅傲雪问。

    这些名字她都不认识，也没有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

    她否认道：“不。我只是随意看看，之前没有参加过祭祀，不知道这块石碑。”

    沈鸢祭拜完，准备转身离开，却不料突然撞在了别人身上。

    她后退几步正欲道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了一股不甚明显的掌风朝她袭来，沈鸢反应极快，侧身闪过，这才看清面前站在一位格外年轻的男子。

    沈鸢皱着眉，她感受到了面前人的敌意，她的脚不经意地改变了站位，以防对手再次突然动手。

    梅傲雪却喊道：“明致小道长。”

    明致见沈鸢反应迅速，并不在意得不得手，他原本也不是想要打伤沈鸢，见沈鸢也不怎么友善地看着他，他一拱手：“在下太清学宫明致。方才山上见姑娘武艺高强，招式眼熟，一时技痒，忍不住想向姑娘讨教一番。”

    之前龙年年说她用的就是太清学宫的招式，她被明致这么一说，反而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明致见她闭口不答，心中疑云更大了，但他还是压着心中的敌意，“等祭祀结束了，明致便来找姑娘切磋切磋。”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鸢心中思考着如何推脱，走下青台，又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姑娘，不知道等祭祀结束后，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和我过过招。”

    沈鸢：......

    她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殷识渺。

    梅傲雪好奇道：“看来沈姑娘武艺不凡，一个两个都想和姑娘过上几招。”

    殷识渺问：“还有谁？”

    梅傲雪朝明致努了努嘴：“喏，太清学宫的明致小道长。”

    也不等沈鸢回答，殷识渺接着说：“那沈姑娘便先同那位明致小道长切磋，识渺等沈姑娘休息好，再来请教。”

    然后也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凌虚宗的队伍中。

    沈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