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看着她明显疑惑又讶异的样子,马上明白过来,沈鸢压根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毒,也不清楚自己母亲是如何中的毒,看来从当事人身上问不出什么,还是得去查查。
“你这位百药山出身的大夫,有多少把握确定我体内是无忧寒?”
江朝没有回答,沈鸢也没有强求。
“多谢你告知我此事,我会自己查清楚。”
接下来的好多天,沈鸢都不再和江朝有过什么交流,她明显有了心事,吃饭的时候也一副在思考的样子,直到快要到达铸剑山庄附近,江朝与她告别。
“沈姑娘,就此别过了。有了消息我会联系你,若你有什么需求,也可联系万音阁。”
沈鸢道了谢,“玄英主,保重。”
“沈姑娘叫我名字即可,保重。”
江朝离开后,车夫果真在附近候着,将沈鸢送至铸剑山庄门口后,也离开了。
眼前是熟悉的深色厚重的大门,沈鸢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次她和一梦一同离开,此时却只有她一人回来了。
这次没有利箭拦路,大门直接打开了。那位佝偻身子的老仆好像早已等在了门口,“沈姑娘,请。”
沈鸢带着自己的包袱朝着里面走去,那会客厅的大堂上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却须发皆白的老人,沈鸢不知如何称呼正犹豫着,那老人却先开口道:“沈姑娘路途辛苦,先坐下喝口茶吧。”然后一挥手,仆人便端来煮好的茶。
沈鸢只得坐下。
“前些日子,我已经收到了小白去世的消息。这孩子的事情,劳烦姑娘了。”
看来这老人就是筑器大师白松立。
沈鸢不善面对长辈,又站起身来,从包袱里取出那锦囊,递给白松立。
“她临走前,有了新的名字,叫姜一梦。一梦托我送到山庄,她让我跟您说,她自由了。”
白松立接过锦囊,那高大的身躯似乎矮了几分,向来坚毅的眼中流露出一些伤感,他道:“小……一梦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是我白家对不住她,或许我早些将她接到身边,她也不会……”
“节哀。”
白松立看见沈鸢袖子下的护腕,“一梦这孩子有筑器的天赋,沈姑娘这副护腕是她用心设计锻造的。”
沈鸢点了点头,开口道:“庄主,我想问问,您可知道,一梦体内的无忧寒,是何时中的?”
白松立思考了片刻,回答:“我不太清楚此事,不过,之前听见梅毓说过一梦四岁左右的时候,失踪过几天,她不爱自己的女儿,也不曾去寻过,后来据说是一梦自己突然回到家门口,一开始还没什么异样,后来她越来越怕冷,才发现她中了无忧寒。不过,后来梅毓好像带着她回了一趟梅家堡。”
“无忧寒是魔教长夏殿主丁香所制,一梦会不会是被魔教抓走了。”
“我曾想过,但却不合常理。若魔教忌惮山庄,直接抓我便可。何须绑架一个不受宠且年纪小的她。若魔教抓人喂毒,又为何把人放回来,留在教中岂不是更加方便。”
沈鸢觉得有理,她冲着白松立一拱手,“庄主保重身体,若有我能够帮忙的地方,庄主可派人来寻我。”
白松立却道:“还请沈姑娘稍等。天山派的时长老托我替她铸剑,这剑还有最后一些地方需打磨,明日才可完成。能否麻烦沈姑娘在此歇息一晚,替我跑这一趟。”
沈鸢应下,便跟着前来带路的老仆去往客房方向了。
*
“师父,天山派几日后的祭祀……”
“你想去?”
明音抬头看向自己师父古铜色的面孔中那双亮光闪闪的眼睛,点了点头。
老者露出了微笑,“因为东山主?”
明音回道:“弟子觉得东山主说得有道理,弟子自诩这二十年修身养性,感悟道心,实则固步自封,自扰多年。”
子犀道长慈爱的目光看向了她,问:“若是因为东山主,你就留在学宫罢。若是你自己想去,我只问你做好准备了么?”
明音顿了顿,还是坚定道:“弟子此生愚笨,求道问心。师父教导弟子自在随心,只是弟子二十年不曾明白,如今也想着‘随心’一回。”
子犀道长抬手捋了捋雪白的胡须,“那过几日你且随着你子淮师叔一同前去罢。”
明音道了谢,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大殿。
待她走后,屋内又走出一人,看上去也上了年纪,只是须发还未变白,他脚步急切,显然是听见了此前的对话,他忧心忡忡地说:“师兄,你真的让明音去参加祭祀?可她毕竟是……”学宫中旁的人只当明音是子犀云游时收下的徒弟,可他是知道明音的真实身份的。
子犀道长挥了挥手打断了此话,示意自己的师弟一起坐下。
“明音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虽不能习武,在论道上却颇有天赋。她在随心殿中关了二十年,如今她想出去,你还想拘着她吗?”
子淮道长性子急,说话直,“我自是相信明音的心性!可是师兄,这难道不残忍吗?”
子犀道长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子淮,人间世事不过一场大观,她用了二十年抽离,成为旁观者,守道悟禅。她已做好了准备,这对她的心境提升有益无害。”
看着焦躁不已的师弟,子犀道长笑着说:“你带着众弟子,过几日便出发罢。明音不会武,你让明致照顾好他师姐。”
子淮道长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明致最喜欢他师姐,定会照看好明音的。”
*
沈鸢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她撩开床帘,果然看见窗外有一个影子摇摇晃晃,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梅毓的影子。
她从床上下来,一把拉开了房门,梅毓或许是没想到这突然的开门,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好奇地打量着沈鸢,用近乎孩子般天真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呀?为什么在我家?”
梅毓不像之前那样吵闹,因此周围没有人发现她偷偷跑到客房这边来了。她直勾勾地看着沈鸢,等待着她的回答。
见沈鸢一直不说话,梅毓有些生气了,“你这人好没礼貌,我问你,你也不说话。”
沈鸢哑声道:“你记得小白吗?”
梅毓见她开口,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听见问题,然后又开始不停地念叨着“小白……小白?小白是谁呀?我怎么不记得了……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呀……”
然后她使劲想,忽道:“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一个假扮男孩子的女孩子!”
梅毓已经疯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女儿,但脑海里却有着关于小白的记忆,只是在她的世界里小白已经变成了她的好朋友。
沈鸢道:“她已经不在了。”
梅毓好奇地看着她,“什么叫不在了呀?”
还不等沈鸢回答她,她“哦”了一声,继续说:“小白之前也不在了呀,不过过了几天她又回来了。”
沈鸢眼皮一跳,梅毓还有小白被绑架的记忆,她小心翼翼问:“你记得她是怎么不见的吗?”
梅毓安静下来,又开始使劲想。
过了很久,她不高兴地说:“我不记得了!”
沈鸢生硬地安抚道:“没关系,你好好想想。比如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她有没有说什么?”
梅毓咬着手指,“她就是……她就是突然不见的,然后过了几日就出现在门口了,她是昏迷的,然后……然后就一直发着高烧,后来就变得特别怕冷,我去找了大夫,大夫说她中毒了。啊!对了,她手里拿着根棍儿!”
“棍儿?什么样的棍儿?”
梅毓苦恼地跺了跺脚,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高兴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不是棍儿,好像是树枝!”
树枝?
沈鸢疑惑了起来,她拿着树枝做什么?她正欲再次开口,梅毓却突然怪叫起来,“是你!是你杀了我的星儿!”
然后向着沈鸢攻来,沈鸢没料到她突然发疯,只能被迫躲闪。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仆人,他们朝着这边赶来。
沈鸢一边后退一边问道:“她拿树枝做什么?你告诉我,小白为什么拿着树枝?”
梅毓却已经完全听不见她的话,只一味地叫着“星儿!星儿!你把我的星儿还给我!”
沈鸢将梅毓往仆人那边引,山庄的武仆立刻上前压制住梅毓,大声道:“快将夫人带回房间。”然后又冲着沈鸢道:“抱歉沈姑娘,我们这就把夫人带走。”
沈鸢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梅毓伤不到她。她不确定,疯癫的梅毓口中的话有几分可信。若她的回忆是真实的,那这树枝到底是何意?究竟是随手拿着的,还是在暗示些什么?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武仆将梅毓架住往外走去,梅毓还在恶狠狠地盯着沈鸢,沈鸢扬声道:“你记得小白吗?”
梅毓一怔。沈鸢却根本不等她的反应,继续道:“小白是你的女儿。她现在叫做姜一梦,而姜一梦不是你的女儿了。”
梅毓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疑惑,在门关闭前,她听见沈鸢说:
“她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