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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戛然

    瞿自杨放下电话,没有说话。

    审讯室里的众人一脸紧张地望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戴长官宣布我已复职。现在开始,无关人等离开审讯室,情报处的人留下。”瞿自杨抬起眼皮开始下派任务,“狱兵回到各自岗位,平复犯人情绪,把监狱大门锁好。”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都还有些懵,一时没人按照他说的做。

    “我的话,很难懂么?”瞿自杨微微抬首,声音冷漠,目光锋利。

    审讯室里的人们顿时清醒,纷纷四散开来。

    瞿自杨转头看向垂着头颅坐在审讯椅上的韩至风,目光顺着一路往下,最后在韩至风手里紧紧抓着的手枪上停下。

    枪口正正对着韩至风自己,瞿自杨眯了眯眼睛。

    一丝朦胧的光线穿过窗帘的缝隙射在军绿色的军用长裤上,将昏暗的环境切割开来。

    瞿自杨收回落在自己裤子上的目光,掀起眼皮看着对面同他一样沉默的戴宗。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他已经和戴宗这样相对无言坐了一晚上了。

    韩至风死得突然,而戴宗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没有惩罚任何人,甚至没有动怒。

    戴宗只是在事发之后和瞿自杨通了一通电话,吩咐他处理好韩至风的尸体后回去找他。

    虽然为时已晚,但瞿自杨还是指挥所有人封锁了现场,并亲自整理了线索。

    根据那个被打晕的狱兵的回忆和其他人的供词,瞿自杨很快便梳理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我们审累了,就都挤在休息室睡觉了……”

    “瞿少校,我们日审夜审,韩至风什么都不说……这到底是磨他还是磨我们啊……”

    “我们的班也没人来接,我们是人,总也得休息休息吧……”

    “是啊瞿少校……”

    情报处的那几个废物脸上尴尬窘迫又害怕的神色又浮现在眼前,瞿自杨想起来就想笑。

    “你们明知道这个任务有多重要……却没有想到你们可以轮班值守,而是集体行动,一起挤在休息室睡觉?”

    瞿自杨的声音带着嘲讽的笑意,那几个情报处的人听了后脸色白了又青,活像川剧变脸。

    “长、长官……”

    “这是他们给我砸出来的包,您看看……”

    那个被打晕的狱兵这时站了出来插话,耷拉着张脸,小心翼翼地凑到瞿自杨跟前,向他展现自己脖子和额头上的淤青。

    瞿自杨勾起嘴角,幽幽地回:“是啊,打得挺重的。不过居然没下死手,你还挺走运。”

    “嘿嘿是啊……长官,其实我当时已经发觉其中有个人眼熟了,但是我刚想叫人,就被他们给揍晕了……我实在也是没办法……”那个狱兵搓了搓手,谄媚地冲瞿自杨笑。

    “噢。”瞿自杨挑眉,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度,“那你当时没有觉得奇怪?三个人大半夜的突然来审韩至风。”

    “额……”狱兵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冷汗从额边流下。

    “怎么?觉得你们北监狱的恶名远扬,地下党就会不敢深入虎穴?还是觉得你们北监狱的守卫真的固若金汤?”

    “就算有不对劲也不管了……还是回去打牌喝酒比较重要……”

    “这次是韩至风没跟他们走,还自杀了。要是真的放跑了人,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你们好自为之吧。”

    瞿自杨手里抓着他们审讯记录的文件袋,猛地往他们身上一扔。看着众人顿时如鸟兽般受惊四散,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瞿自杨怎么也没想到案件的结局竟然结束得如此突然。

    他想过韩至风屈服吐出情报,他们重新抓到贺旋,他或许能向戴宗求情;或是戴宗和上面终于放弃这小小的情报线,他可以将韩至风保出来,再送得远远的;最坏的结果,大约就是戴宗下令处死。

    但韩至风怎么看都是死于自杀。这样的结局有些潦草,还有些令人咋舌。

    北监狱出事,他们政府的人脱不开关系,可是地下党又何必大费周章溜进来,却只为让韩至风死……

    他想不清这其中的逻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露芙交代。

    他刚刚才把她送走,还是在没有征求她同意的情况下送走的。

    她应该已经到上海了吧……船比火车要慢得多,但是总好过火车人多眼杂的。

    瞿自杨盯着眼前的红木办公桌出神。

    “笃笃笃”

    突兀的敲门声骤然在背后响起,瞿自杨猛地回过神来。

    “……进来吧。”戴宗沉声道。

    进来的人是戴宗身边最常跟着的副官,不过他只凑在戴宗耳边说了几句,便被戴宗打发走了。

    瞿自杨屏息敛声,注意着戴宗脸上的表情变化。

    可惜戴宗的脸色始终淡淡然,瞿自杨看不出什么花来。

    但瞿自杨知道戴宗肯定会先开口说些什么,于是依旧一声不吭地端坐在位置上,时而掀起眼皮偷看一眼戴宗。

    就在瞿自杨又一次偷眼看向戴宗时,戴宗也蓦然对上他的视线,缓缓张嘴:“出息了,昨晚就把韩露芙送走了。”

    瞿自杨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原来是这件事。

    迅速在心里整理好解释的说辞后,瞿自杨扯了扯领子,咳嗽了两声,低着头道:“戴长官,是我擅作主张……但是我送走露芙只是因为害怕她继续呆在南京会出事……跟昨晚发生的事……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出什么事?韩家父女一起逃离南京的大事?”戴宗的声音听来松弛慵懒,却令听者不由得额生冷汗。

    瞿自杨连忙抬头:“戴长官……”

    “若不是韩至风自杀,恐怕连你也一起逃之夭夭了吧。”戴宗幽幽地看着瞿自杨。

    瞿自杨喉间滚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戴长官……韩至风的事,真的与我无关……”瞿自杨神色略显慌张,戴宗见状反倒笑了。

    “行了,我知道与你无关。”

    “韩至风这回死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但至于他是为何而死……再探究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给他收好尸吧……韩老板可是为他们的伟大事业而死的……呵呵。”

    瞿自杨听罢垂下眼眸,暗自松了一口气。

    “是,戴长官。”

    ——

    眼前的檀香木盒用金线雕刻着细密繁复的暗纹,在不同光线下呈现不同的花纹。

    木盒上还嵌着一枚椭圆的白玉石,被人抛光打磨得锃亮,泛着完美的柔光。

    韩露芙怔怔地抱着那个盒子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是不能相信父亲就在里面。

    父亲……她的父亲是一个身形颀长的中年男子……怎么会就只有这么小小的一个盒子……?

    韩露芙的手颤抖着覆上木盒,木盒微动,隐隐传出硬物撞击盒壁的闷响。

    这盒子曾装着母亲的旧物,小时候父亲不许她随便乱动,她有一次趁父亲出门去偷偷打开过,和年幼的她对视的只是一枚戒指。

    现在父亲也在里面了,和母亲一起。

    韩露芙“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离开南京的那个晚上她因为昏睡而全无记忆,那父亲呢?扣动扳机的那个瞬间父亲又在想什么?

    父亲知道她离开南京了吗,父亲知道她每天晚上在梦里流泪吗,父亲知道她很思念他吗,父亲知道她其实还在等他吗……

    如果都知道,为什么父亲还是选择了死亡呢?

    爸爸,我离开南京不是为了在异乡收到您的死讯。

    爸爸,您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去哪了。

    韩露芙屈起膝盖,把木盒放在膝盖骨上,用手圈起来。

    “早知道就不走了……至少还能见您最后一面。”

    “然后我就带着您和母亲,永远离开南京。”

    她把额头抵在木盒边,喃喃自语道。

    从此泪水成河,流入潺潺夜色。

    ——

    “……小姐……伤心……”

    “……又……”

    “烧……”

    “……没事……”

    “医院……”

    “……好……照顾……”

    零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朵,韩露芙觉得眼皮又粘又重,好不容易才睁开了半只眼睛,却发现自己屋里乌泱泱站满了人。

    见她睁眼,屋内的人们又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接着便是被什么人指挥去打水煎药的声音了。

    坐在她床边的男人却始终沉默着,拿了一块热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了擦脸。

    韩露芙的头沉得厉害,她便知道自己是旧病未消新病又至了。

    她不想睁眼,也不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干得让人发慌,她下意识抿了抿。

    下一刻便有带着潮湿凉意的棉棒在她嘴上滚了两圈,她的嘴角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冰凉的陶瓷勺触碰到唇瓣,她也乖乖地微张嘴,一勺一勺地喝下温水。

    大脑渐渐地恢复对身体的知觉,她半眯着眼睛想要活动一下手臂,把它们从被子里拿出来,却被男人制止了。

    “别动。”

    瞿自杨低声说着,又掖紧了她的被子。

    “……”

    韩露芙转身背对他侧躺着,只给他留下一个后脑勺。

    身后的男人没有动作也没有叹气,似乎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她身后看了她很久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生病的不适感和困意再一次包裹了她,她最后昏睡前只听见了他低声对自己说,对不起。

    可是事到如今还对不起什么呢?

    对不起你不打招呼就把我送走,对不起你没有保住我父亲的命,对不起你没有让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还是对不起,命运竟将我们如此嘲弄?

    韩露芙昏昏沉沉地想着,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

    再次让韩露芙有情绪波动的时刻,是秋天的到来。

    她的病来势汹汹,西医无可奈何,瞿自杨亲自请了有名望的老中医来,才知道是心气郁结导致肝脏脾胃受损,连续用了两三个月的中药,才使她堪堪好转。

    出乎瞿自杨意料的,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情绪,但是当她眉也不皱地喝下那一碗碗苦得过分的中药时,他还是知道,韩露芙没有好。

    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床上抱着那个木盒,静静地看着,不和任何人说话。

    时间久了,下人们都说这个南京来的韩小姐疯了,被瞿自杨听见后通通换掉,转由他自己照顾露芙。

    所以当露芙看着窗外对他说想出去看看时,他欣喜若狂。

    强忍着狂喜,他尽量冷静地应着好。

    从此他天天陪着她到外面走,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

    在深秋的某个晚上,她在他脸颊处落下一个吻。

    于是他知道,过去的,就要离开了。

    ——

    深秋的夜不算很浓,但仍需要多穿一件。

    更深露重,她的身体不好,不能再生病了。

    韩露芙清点了一下手提箱里的东西,里面有老刘从南京来时带的父亲给她留下的最后的家产。

    骨灰盒放不进去了,她只好继续抱在怀里。

    “小姐,走吧。”老刘的气声在旁边响起。

    韩露芙点了点头,和老刘轻轻关上了房门。

    老刘安排好了接送的黄包车,韩露芙很快就到了码头。

    码头空无一人,那艘停靠在岸边的高大轮船却放下了长梯,等待着她的来临。

    韩露芙忽然想起那天她回南京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深秋。

    只是她回国时还有瞿自杨和刘叔在岸上等着自己,现在谁都没有。

    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鬼使神差地往岸上看了一眼。

    秋风阵阵,静夜无声。

    “一帆风顺。”

    看着轮船上那个黑乎乎的人影钻入船舱的那一刻,瞿自杨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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