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到了韩家门前，瞿自杨下车，三步作两步便走到韩家门前，抬手响亮地敲了三下门。
无人应答。
瞿自杨皱着眉屏住呼吸，又等了一会儿，听见刘管家从里面走出来的脚步声，才轻轻松了口气。
“……是谁？”刘管家却没有开门，而是站在了门后，隔着门问话。
瞿自杨沉吟半晌，犹豫着开口道：“韩小姐在家么？”
刘管家很快便认出那是瞿自杨的声音，随即毫无感情地拒绝道：“瞿少校，前几日我们小姐便说了，不要再见你。”
瞿自杨不死心地又继续问：“也不是一定要见，让我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瞿少校……”刘管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
确实为难。
小姐刚刚出门去了，还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就算是想让她亲自来赶人，也赶不了了。
“瞿少校，我们小姐不会理你的，你还是快走吧……”刘管家只好打着哈哈，希望能让瞿自杨自找没趣，自行离开。
“露芙不在家吧？”瞿自杨很快便反应过来。
“瞿少校，你这……”刘管家语结。
瞿自杨却不说话了，转头就叫小五把车开到侧路旁藏着，他要等着韩露芙。
刚刚在车上他就细细问了一遍小五，贺旋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韩家附近，又有没有和韩露芙正面接触……
小五被他一连串问得头晕，又怕他气急，只敢结结巴巴地说自己一偷听到贺旋就跑出来了，别的没来得及听。
瞿自杨坐在车里叹气。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露芙是去找贺旋了？她真的会离开南京？戴宗已经收到了消息，她现在很危险……
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能等。
或者赌，她不会就这样离开南京。
瞿自杨正这么想着，就感觉小五在用手肘戳他。
“老大，看见韩小姐了！”
瞿自杨二话不说就拉开车门跳下车，接着便是穿着淡紫色长裙的韩露芙在不远处和他对上视线。
暖色的阳光铺在她身后，将她飞扬的发丝都照得近乎透明，瞿自杨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韩露芙见到他倒并不惊讶，反而朝着他的方向多走了几步，微微点头致意：“是你啊。”
瞿自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反倒猝不及防被她噎了一下。
“嗯……”瞿自杨垂着眼默默看她。
“如果瞿少校是想要来看看我怎么样，那真是劳您费心了。我很好，没事的话，瞿少校请回吧。”韩露芙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瞿自杨看着她，心却越发难受起来。
明明是个喜怒形色的人，现在却看起来这样淡漠。
“露芙，对不住。”瞿自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为什么道歉？”韩露芙反问。
“……”瞿自杨沉默着看她的眼睛。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再问？……又为什么还要道歉？
“瞿少校，不必要的话就不必再说了罢。”韩露芙垂下眼皮遮住眼睛，逃开他问询的目光。
“没有旁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韩露芙话都还没说完就转身要走，瞿自杨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伸手一把将她拉住带进怀里。
“露芙，你和我结婚吧。”
瞿自杨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韩露芙觉得那句话刚飘到她耳边就像雾一样散开了。
她很想说自己没有听清，想要装傻逃走，可是下一秒他又说了一遍：“露芙，和我结婚，我帮你把爸爸救出来……”
“你别不要我……我怕你也被抓起来……”
“好吗？露芙。”
他的声音如此固执地在她耳畔响起，令人无法忽略。
男人身上似有若无的烟草味在她呼吸里萦绕，刺激着她的回忆。
她第一次回国见到他，他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和那些弯弯绕绕的狗血事，她恐怕就会这样沉溺在瞿自杨给她织就的暧昧美梦里吧。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和那些弯弯绕绕的狗血事，她和瞿自杨的故事甚至不会开始。
韩露芙心想自己从一开始就清楚的，明明一直都明白的。但她还是怀着一丝不信命的念头一直走到了现在。
明明一切都可以不像现在这样，哪怕父亲入狱了，她也可以选择复仇或离开，而不是现在因为瞿自杨的一句话而开始思考第三个选项——那个恐怕会让她彻底万劫不复的选项。
父亲入狱后她就失去了落在实地上的感觉，她常觉得自己是一只飘在半空中的充气球，线断了，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飘零。突然有人给她指出了一个方向，要扯她走。她知道自己一直有充分的理由离开，但是还是没能接受那未知的“安全”的未来。
她没能见到“老何”。
等待她的依旧是一张纸条，一张由一个给饭店送新鲜装饰花朵的拥有着单纯目光的小伙子偷偷塞到她手里的纸条。
速离南京。勿起妄念。
她当即就笑了出来，心道原来自己的心思是如此透明，连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也能轻易知晓。
以她的力量连复仇都难以做到，更遑论救人。
所以她见到瞿自杨时的第一想法是想对他说，哪怕把她抓进去也好，不要再让她过这样痛苦挣扎的日子。
父亲在狱里的景象时时刻刻都在脑海中，韩露芙不敢闭眼。
闭上眼，她的眼前就是父亲奄奄一息的惨状。
可是瞿自杨却忽然说，要她和他在一起。他要帮她把父亲救出来……可是然后呢？他们要一起离开南京？逃去遥远的长江上游么？接下来又会开启怎样的逃亡生活呢？瞿自杨可是行动处的负责人啊……
瞿自杨是在哄她。
换成是以前，她大概会怒极反笑，像那天在狱里一样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吧。
但是她这次想要投降了。
反正也已经深陷泥沼了。
于是她闭上眼睛，伸手揪住他的衣角。
瞿自杨感觉到她的动作，颤声开口：“露芙？”
接着他感觉怀里的人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轻轻点了点头。
“……带我走吧。”
她的鼻息滑过他脖颈，接着带着温度的水滴落在他衣领上，浸出一朵泪花。
瞿自杨没有打断她的哭泣，任由她的眼泪透过他的肌肤一直流淌到他心脏里。
他忍受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疼痛，双手却依然收紧着拥抱，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本该被层层树木遮挡的太阳上，白光在那一刹格外刺眼，瞿自杨感到一阵眩晕，于是也闭上了眼睛，接着便闻到了韩露芙发间的白玉兰香气。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拥。
他们不知道沉默着在门前拥抱了多久，瞿自杨只记得最后韩露芙的眼睛又哭成红肿的桃子，捂住眼睛不让他看，他只能无奈笑着护她走进家里，然后帮她把一些衣物都收拾进箱子里，把她接回了自己的公寓。
韩露芙一路上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捧着一个小花盆，低头无言地看着，他认出来那是他从上海带回来给她的黄色银莲。
居然开花了。他没有出声打扰韩露芙，只是和她一起静静地看上面的三两朵小花随着汽车的起伏摇摇晃晃。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邵常逸跟他说，要是真心，不要送这样的花。
……可是送也送了。看她用心养得好，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吧。
瞿自杨无声勾勾嘴角，思绪又飘回韩露芙身上。
毫无疑问，那些谎话是拙劣的，只要她想，就能轻易戳穿。
可是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质疑。
她只是要他带她走。
瞿自杨垂下眼睛看自己的胸口，身前的衬衣被她的眼泪打湿，现在还留着痕迹，似乎在隐隐发烫。
如果说谎会被她的眼泪烫穿心脏，那最坏也要抱紧她咽气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