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戴府的门前停下，小五透过后视镜偷偷看了一眼瞿自杨，没敢出声叫他。
老大上了车之后就只说了一句去找戴长官，却没提韩小姐。
虽然他知道很想问问韩小姐到底怎么了……
不过他现在已经学乖了，老大脸色不好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多嘴问。
瞿自杨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车门，走下去。
午后的阳光静静洒在戴府紧闭的大门上，瞿自杨伸出手轻轻敲响了那扇门。
和往常一样，戴府的管家拉开一条门缝看了一眼，确认来人后便恭敬地将他请了进去。
“瞿少校，老爷在书房看书。”
“好。”
其实他每次来找戴宗，戴宗基本上都会在书房，但是这个管家总是要这样说一声，仿佛是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
……这倒是符合戴宗的风格。戴宗做事说一不二，家里的下人自也是如此，不会遗漏任何的礼节和吩咐。
正因如此，他才无法回应韩露芙的问题。
戴宗不是那种会轻易徇私的人。
而且人既然是戴宗亲自派人抓的，那么戴宗的手上必然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
可是就连他自己拿到的线索来看都并不足以明确指认韩至风，戴宗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呢？
……不过戴宗得到消息的路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戴宗抓捕韩至风的原因。
瞿自杨皱着眉，一边继续思索着局势的可能性，一边一步一步地慢慢踱到书房门口，脚步才堪堪停下。
不等他敲门，里面就传出了戴宗的声音：“进来吧。”
瞿自杨揉了揉眉头，整理了一下着装和表情才推门而入。
戴宗的半边脸庞被热茶腾起的雾气遮住，瞿自杨看见他缓缓抬起眼睛和自己对上了视线。
瞿自杨忽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但还是尽力忍住了这莫名的恐惧情绪。
瞿自杨微微躬身向戴宗致意，随后坐到了戴宗对面。
戴宗早就给他倒好了一杯热茶，用手指了指。
瞿自杨的目光落在那杯茶上，酝酿着该如何开口提及韩至风的事。
即便两人都心知肚明，却还是不约而同地在此刻沉默不言。
“自杨，你好久没来陪我喝茶了啊。”戴宗悠悠地开口。
“……最近忙。”瞿自杨愣了一下，旋即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
“是挺忙的。”戴宗又睨了他一眼，“去了一趟北监狱回来没跟我报告，又偷偷跑回上海，愣是没跟我说一声。”
瞿自杨哑然失笑，心道怪不得戴宗二话不说抓了人又不向他过问最近的事，原来是等着抓了人，再来这里等着他呢。
“戴长官……是自杨的不是。您也是我的长辈，退婚这事却没和您提，不该。”
瞿自杨决定先避重就轻，拉拉家常，解释解释退婚的事。
“你这小子我可管不了。”戴宗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你爱娶谁娶谁。”戴宗说。
瞿自杨被这话震了一下，他抬头，有些愕然地看着戴宗。
……这是在暗示他可以去娶韩露芙？
……
所以，韩至风并没有出大事？
一阵喜悦涌上心头，但是瞿自杨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对。
到底是韩至风清清白白安然无恙所以戴宗暗示他可以和露芙在一起，还是戴宗暗示他利用露芙要挟韩至风……？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希望可以推算出前者的局面，可是很不幸地，种种迹象都表明是后者。
戴宗从来不是会徇私的人。
他刚刚燃起的喜悦瞬间就被理智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寒意。
“戴长官，我想知道，韩至风露出了什么马脚……？”瞿自杨问。
至少要知道原因，才能思考有可能的对策。
“……”戴宗闻言，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
透过依然蒸腾而起的雾气，瞿自杨能感到一丝微弱的怒气。
“你不如猜猜吧，自杨。”戴宗笑呵呵的。
瞿自杨沉吟半晌，还是拿出了那份他在北监狱得到的文件。
“戴长官，这是我之前在北监狱拿到的调查文件，秦副狱长希望借此高升，里面的一些细节也暗示了狱长和韩至风的嫌疑……”
“但是因为这份文件太过模棱两可，我想再继续追查下去，就没有向您汇报。”
无论如何，先主动展示出自己的立场。
戴宗的目光落在那份暗棕色的牛皮纸文件袋上，没有说话。
“……这已经，不重要了。”
戴宗缓缓说。
瞿自杨的眉毛皱了起来。
什么叫“不重要了”？
……是因为已经有彻底的证据把韩至风钉死了？
“韩至风手里有一批军械。”
戴宗的声音如重雷般狠狠砸下，瞿自杨在听清那句话的瞬间瞳孔微缩。
“运往东北？”瞿自杨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
戴宗没有说话，但是瞿自杨知道自己说对了。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了。
韩至风插手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这不是他能出声求情的。
他有心徇私，也无力回天。
瞿自杨的头慢慢垂了下去，又忽然顿住。
“戴长官……”
“我不抓他女儿。”
瞿自杨抬头。
“自杨，这次的事情太大了。”
“你回去吧。”
戴宗站起来，伸出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
话已至此，谁都明白韩至风犯的罪已经不只是通地下党。
手握军械，这是可以被判死刑的。
瞿自杨觉得像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僵坐着看着眼前的茶水发呆。
他有些木然地站了起来，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上了发条的机器人。
“戴长官……那我先走了。”
走出戴宗的书房，瞿自杨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那条颇有意境的被翠绿藤曼缠绕的花架下的石路，阳光依旧斑驳，却令他如坠冰窟。
韩至风不会有被救回来的可能。
露芙会不会怨他？
瞿自杨想。
但是至少，戴宗说了，不会抓露芙。
他苦笑着安慰自己道。
——
瞿自杨回到了公寓楼下。
下了车，他抬眼去看公寓楼的顶层。
没有亮灯。
大概是走了吧。
瞿自杨低头看了一下手上拎着的两碗小馄饨，忽然有些怅然。
其实也不该抱有太多期待的。
他转头吩咐小五去查韩至风被关在了什么地方，然后就让小五开车离开了。
瞿自杨又看了一眼那层黑暗的顶楼，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他沉默地拎着两碗小馄饨穿过大堂，很快便到了顶楼。
瞿自杨熟练地掏出钥匙对准锁孔轻轻扭动，“咔哒”一声门就开了。
屋子里很黑，不过他已经很熟悉这黑暗的环境了，于是凭着直觉把馄饨放到了茶几上，才伸手去开灯。
“啪”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盈满客厅，他的余光注意到了在沙发上蜷缩着的一个身影。
是韩露芙。
她的长发如海藻般散落在沙发上，睫毛又长又密，脸上也泛着一圈红晕，整个人像婴儿似的蜷起来，看起来睡得很香。
瞿自杨愣住了。
原来她一直在这里等他。
瞿自杨走过去，单脚蹲在她面前。
她的呼吸很轻，瞿自杨却听得清楚。
不知是不是忽然开始做噩梦，她清秀的眉没多久就皱了起来，表情也略显痛苦。
“唔……”她的反应越来越强烈，瞿自杨慌了神，连忙伸手去抚她的背。
“呃……”韩露芙猛地睁开了眼睛，眼角还是红色的，仿佛有泪珠闪烁。
男人的脸闯入她的视线，此刻正无措地和她对视着。
“……你回来了？”她轻声问。
“嗯。”瞿自杨一边回答她，一边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他的手掌很温暖，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的温度又是那么真实可感。
她咳了几声，瞿自杨连忙又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还是做了噩梦？”
她对上瞿自杨的目光，暖色的光晕在他眼里散开，倒映出她的身影。
“……我没事。”她心里一动，有些匆忙地移开了视线。
“……没事就好。”瞿自杨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还放在背上，韩露芙缩了缩肩膀。
像是察觉到她的不自然，瞿自杨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唔……我买了小馄饨，吃不吃？”他的目光落在放在茶几上的那两碗馄饨，赶紧回头去询问她。
她在公寓里应该等了挺久……也该饿了。
“……好。”韩露芙呆呆地看着那两碗馄饨，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凑到茶几跟前，打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撅起嘴吹了吹。
瞿自杨起身去给她拿了一个勺子，她就埋头勺起馄饨来，慢慢地吹气，然后再一个一个放进嘴里。
他就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慢悠悠地吃那碗馄饨，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有些贪心地想。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韩露芙转头看了他一眼，看样子是想问他怎么不吃。
瞿自杨笑了一下，也低头拿勺子去舀自己的那碗馄饨。
“露芙，别担心，过几天我带你去见爸爸。”他忽然说。
“真的？”韩露芙的嘴停止了嚼动，目光闪烁着一丝惊喜。
“……嗯。”瞿自杨垂下眼眸。
也不算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