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偏头看着外面，风雨交加的车窗里，映出没有表情的一张脸。
旁边传来叶梦梦平淡的声音，她没瞒翟淼。
事实上，在她接手了叶子的记忆后，就花了点心思从翟淼嘴里套了些话，翟淼说到底就是个年轻没心眼的孩子，在她这种老油条面前根本不够看。
哄一哄，激一激，情绪一上头就跟倒豆子一样，全招了。
不仅仅是在福明派出所时的细节，还有关于宋焰和许沁的过往、以及他们家跟孟家的恩怨。
叶梦梦无意做调停人，她只想有恩报恩、有情还情，所以，既不会因为跟翟淼关系好就对孟宴臣横眉竖眼，也不会因为孟宴臣人好钱多就对翟淼倒戈相向。
她在酒吧兼职，给孟宴臣代驾，还有在孟宴臣介绍的青禾美术馆兼职等等这些，叶子没跟翟淼讲的，她全讲了。
误会产生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双方消息不对等，把个中缘由揉碎了摊开，对方反而就能接受了。
怨是怨，恩是恩。无论如何，没有孟宴臣，连交罚款这一步都走不到。
当时听完这些，翟淼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之后再看见叶梦梦去兼职，虽然脸色还是垮的，但也只是嘀咕几句，叫她小心孟宴臣见色起意别有所图。
两边都是狂风暴雨，翟淼的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很长时间后，她虚弱又干巴的嗓音才响起，“帮我道个谢吧……”
五个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似的，说完又慌慌张张地急忙补充，“说好了啊，一码归一码，至于他们家对我哥做的事，我是不会原谅的！”
后面的话音量那叫一个虚张声势。
叶梦梦说好啊，突然又起了坏心眼，打趣她道：“不过他应该已经听到了。”
孟宴臣忽地转头。
他听到手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而叶梦梦似乎早有预料，提前把手机拿远了，下一秒果断挂掉。
“抱歉。”孟宴臣视线重新向前，他不是故意要听她讲电话的。
叶梦梦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不甚在意，“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难不成您要去车底？”
孟宴臣被她的话给逗笑了。跟叶梦梦在一起，他总是会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忍俊不禁。
车窗里还是那张宽方脸，挂着一副金丝眼镜，可这一次，眼尾和嘴角都是上扬的。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在高速上已经堵了快两个小时，雨势却丝毫不见减小，车里的电台播报一条接一条，但都不是什么能令人展眉舒颜的好消息。
狭窄的空间，漫长的等待，不知什么时候，叶梦梦睡着了。她倚着窗，双手抱臂，身体微微蜷缩，看起来像是有点冷。
孟宴臣见了，把空调升了两度，副驾驶的风向也改为朝上。
车里很快变得暖融融，似乎还掺进了一丝软绵的香气，他嗅了嗅，闻出来这是属于叶梦梦身上的香味。
升高的温度让香味逸散地浓郁了一些，在疾风骤雨里反而起了一点助眠的作用。温暖，绵香，没过多久，孟宴臣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是被吵醒的。
咚咚咚！咚咚咚！披着雨衣的交警在挨个敲车窗，说前面的路已经通了，雨势也小了，请有序慢行。
说完又匆匆跑向后面的车辆，于是道谢声散在呜呜的风中。
斜风冷雨冲在孟宴臣脸上，确实比之前小了很多，他探出头观察了一番前后的路况，现场的车辆确实逐渐亮起车灯，并有向前移动的迹象。
他缩回车里刚要动作，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叶梦梦似乎并没有被这个小插曲打扰到，睡眠依旧安稳。
孟宴臣沉默片刻，动作很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脚，随后启动了车辆。
路段已通，但要疏散堵塞的车辆还是花了很久，加上暴雨刚过，不敢开得太快，在刚刚进入市中心的时候，中控屏上显示的时间就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只一眼，孟宴臣就立刻放弃了送叶梦梦回学校的计划，他把车停在路边，给许沁拨了一通电话。
早在电台播报前方发生连环车祸的时候，他就就给许沁打过电话去，但没打通，于是又在微信上留言，说是骁骁的妹妹晚上可能要借宿。
遗憾的是，估计今晚是她急诊值班，去现场救援了，所以到现在也没回。
孟宴臣现在打的这通电话，老实说，他也没抱什么希望。
果然没通。
没办法，只能去酒店了。
但是到了酒店前，叶梦梦却没醒。孟宴臣以为她睡得沉，于是去晃她的肩，结果还是没有反应。
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也许，叶梦梦不是「睡着了」，而是像之前那样「昏迷了」。
一回生，二回熟，孟宴臣在车里思考了半个小时，最后决定把叶梦梦带回了自己在兰庭公寓的房子里。
……
周四早上六点半，闹铃准时响起。
孟宴臣刚从睡梦中醒来，就感到手脚酸胀发麻，他在地板上醒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到达酒店之后，他发现叶梦梦又陷入了昏迷怪象中，再三思虑后，他把人带回家里，守了一夜。
对了，人呢？
孟宴臣从床头柜上拿起眼镜戴上，发现床铺是整理过的，卧室的门也是开着的，他边活动手脚边走到客厅，忽然间，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来人居然是肖亦骁。
两人大眼对小眼对峙了几秒，多年来的友情和经验让孟宴臣想都没想地猛地把门关上。
但是晚了一步。
“孟宴臣——”肖亦骁顽强地用脚抵着门，双手奋力扒着门往里头挤，“你昨晚上都干什么好事了？！”
孟宴臣不说话，使出吃奶的劲儿压着门板往外推，不让他进来。
肖亦骁脸都拼红了，打起了感情牌，“孟宴臣，你是忘了我怎么帮你给付婶儿打掩护了？还有沁儿——”
他喘着大气儿，然后凭借着自己的体格一鼓作气把脑袋送进了门里，跟孟宴臣脸对脸，“凌晨沁儿给我打电话，问我哪个妹妹，我就知道是你！要是我认识的妹妹怎么会还用找别人借宿？”
孟宴臣看着他那张狰狞的脸，破口大骂：“肖亦骁！你有毛病吗大早上来我家发疯！”
“欲、盖、弥、彰！”
肖亦骁如蛮牛一样又顶进了半个身子，于是现在他整个人夹在门缝里，一半在里头，一半在外头，被挤得龇牙咧嘴，面红耳赤，“你小子在家藏女人！我一个上夜班的起个大早，不就是为了堵你吗！”
“你至于吗！”
孟宴臣在地板上蜷了几个小时，手脚又酸又麻使不上劲儿，说完这一句他实在没了力气，直接被肖亦骁顶开了。
肖亦骁好不容易进了门，像是被开水烫过一样，整个人红艳艳的。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没喘几口，孟宴臣就看到肖亦骁凑到面前像狗一样闻着。
他一掌把人推开，烦不胜烦，“你干什么呢？”
“你身上有女人香。”
“你踏马有病吧？”
“不是，我说真的，你自己没闻到吗？”
肖亦骁定定地看着他，特正经，“是弟妹的香水味。”
孟宴臣猛地提了口气，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趁手的东西。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肖亦骁又抬起了下巴，一双眼睛跟X光似的在他藏在领子后边的脖子上扫视着。
孟宴臣被他盯地浑身发毛，“你现在特别像个变态。”
“我呸！寡了三十年的你才是变态！”
“……”
孟宴臣说不过他，转身去厨房找水喝，肖亦骁在后边亦步亦趋，像个嘴巴上了发条的跟宠。
“弟妹还没起呢？”
“你个纯情老处/男是不是没轻没重的？”
“什么时候正式介绍一下？”
“人家姑娘年纪轻轻跟了你，你可别……”
“肖亦骁！”水瓶重重落在流理台面上。
孟宴臣看着肖亦骁，眉心蹙着，平日里疲惫的眼睛此刻透着一股锐利，他的胸膛轻轻地起伏，口气认真隐有几分怒意，“别乱开玩笑。”
肖亦骁是浪荡子，性子通透玩得开，身边各种朋友一大堆，孟宴臣是里头最正经的一个，也是他最珍视、最了解的一个。
那些在他的朋友圈子里可以肆无忌惮开的玩笑话，在孟宴臣这里行不通。
他光速滑跪，“好好好，对不起，我不说了。”
但同时也懂了，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想到这里，他的嘴又忍不住了，恨铁不成钢，“你简直是当代柳下惠啊！她人呢？”
“不知道，走了吧。”语气里显而易见的烦躁。
孟宴臣也是刚醒，人还没来得及找，肖亦骁就来了，闹腾这一阵，出了一身的汗。
他拨开肖亦骁往卫生间走，“你赶紧走，我还要洗澡上班呢！”
金色逐渐照进客厅。
孟宴臣冲完澡出来的时候，肖亦骁还没走，且正在餐桌前摆弄碗筷，见他出来便招呼他落座吃饭。
孟宴臣走到跟前扫了一眼桌上的早餐，迟疑地问：“你做的？”
他怎么不信呢？
肖亦骁率先坐下，分了一双筷子给他，“弟妹走前做的吧？让我蹭蹭，起得早赶得急，我都没吃饭呢！”
说着，眼神又往他脖子上扫，干干净净，但或许因为刚洗完澡，白净的脖子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肖亦骁遗憾摇头，弟妹没在上面没留点东西真是可惜了。
孟宴臣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不想吃就滚蛋！”
“吃吃吃，我吃！”
叶梦梦煮了点粥，不是白粥，里面放了菌菇、玉米粒、火腿丁，另外把冰箱里的速冻小笼包拿出来蒸了下，勉勉强强凑了一顿早餐。
这是除了外卖以外，孟宴臣第一次在自己家里吃别人做的饭，感觉很奇妙。
而肖亦骁正在剥自己动手煮的鸡蛋，他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吃得又快又好，吃完了就开始盯人。
孟宴臣实在忍不了了，用眼神截断了他的审视，“你到底想干什么？”
肖亦骁竟然有些退缩，他看上去似乎很苦恼，纠结了半天，最后咬咬牙，问孟宴臣，“臣儿，给个准话，你对叶子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几乎是一瞬间，孟宴臣感觉好似被架在了炉子上，浑身发热，焦躁不已。
他没有立刻作出回答，而是反过来审视着肖亦骁，肖亦骁这个人心思活络通透，会玩爱玩玩得也好，身边不缺女人，也谈了不少。
孟宴臣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你喜欢她？”
“那倒不是。”肖亦骁立刻摆手，“朋友的女人我可不碰。”
孟宴臣暗暗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听他说，“是我的几个朋友来问，说想交个朋友，一起玩玩……”
朋友？几个？
孟宴臣眼神冷下去，手里的勺子握得越发紧了。
肖亦骁没注意，还在喋喋不休，“宴臣，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要喜欢她，我就回绝了那些人；你要是对她真没意思，那就是我一直在胡闹，我跟你道歉。”
他看起来认真极了，“她真的漂亮得太过分了，宴臣，别说我那几个朋友，光是酒吧——”话顿了顿，放在餐桌上的手指也跟着搓了两下。
过了好半天，肖亦骁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看向孟宴臣，“客人问，多少钱她才肯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