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酬

    燕大学生公寓。

    翟淼一进门就看到叶梦梦坐在书桌前,一手支着头,一手转着笔。

    她上前拍了拍,“梦梦,又在写什么呢?”

    自一个月前叶子说要给自己起个艺名叫梦梦,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改口叫她是梦梦了。

    叶梦梦回过神来,向后挪了挪椅子,将翟淼捞进怀里,“我算账呢!”

    翟淼顺势搂住她的肩膀,宽慰道:“不急,我哥不差那点钱。”她晃了晃腿,又捏了捏叶梦梦的脸,“干脆你当我嫂子得了,到时候一家人——”

    翟淼嘿嘿地笑起来。

    叶梦梦揽着她的腰,应和地笑但没有说话。这时候,她眼前浮现的不是宋焰,而是孟宴臣。

    她拿起手机点了下翟淼的胳膊,“你攒了多少了?”

    翟淼打开微信账户看了一眼,“差不多三万,怎么了?”

    叶梦梦让她打开收款码,扫了十六万过去。

    翟淼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从哪里赚了这么多钱?”

    “欺骗单纯善良的男人。”

    翟淼才不信,“这钱不着急慢慢还!你可别学隔壁那吴清清,她——”

    小姑娘到底脸皮薄,说不出包/养两个字来。她看不上为了钱出卖身体的同学,更看不起出钱买大学生青春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一大把年纪头发都白了,脸上全是皱纹,又猥琐又油腻,看着都感觉臭臭的,要是叶子——

    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光是想象那个场景,翟淼就躁动的不行。

    她急得揽着叶梦梦直晃,“你这么漂亮,就算找有钱人、那也得找个年轻干净真心喜欢你的吧?”

    叶梦梦被她晃得头晕,耳朵也嗡鸣,手忙脚乱地拍背安抚,“我没找,没找!”

    翟淼停了下来,但是不信,“真的?没骗我?你可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可能眼睁睁看你跳火坑!”

    她仔细盯着叶梦梦的眼睛。

    叶梦梦冲她一笑,没瞒,“孟宴臣的钱。”

    霎时,翟淼嘴巴张大了,“啊?”

    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梦梦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点了点放在书桌左上角的一沓纸,“企划案,昨天晚上我拿给他看了。”

    翟淼的视线半信半疑地挪了过去。

    叶梦梦是个很有条理的人,但她的桌子却一团糟,挨挨挤挤的都是那些因她美貌而慕名的各院男生送的礼物,小到情书零食,大到名牌奢侈品,但是她从来不看不拆。

    寝室几个人打趣过“眼红”,叶梦梦的说辞却是,别小看男人,等得不到破防了,这些就是他们攻讦她拜金的证据,所以从不跟他们出去吃饭,最便宜的礼物也不会收。

    只是她不收归不收,有些东西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出现在她的桌子上,她看着心烦,就这么堆着。

    翟淼在那一堆盒子里看到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一沓纸,用着一块钱一个的透明封皮夹,叶梦梦为这个企划熬了很久。

    非常详细地规划了手里这个账号的未来发展蓝图,现在的社会经济水平、未来两年的经济趋势、消费结构变化趋向、网红经济的优缺点和发展方向,包括账号的更新内容和未来工作室的筹建计划,甚至还分析了大热网红的成功案例以及扑街的失败经验,等等等等。

    她们几个不懂这些,等完成后看了,只会说牛逼。

    翟淼有些发愣,“所以,那个姓孟的是要、是要投资我们吗?”

    “那倒不是,他是精明的商人,在没有看到明确的可得利益之前不会轻易出手,而且他对小项目也不感兴趣。”

    “那,这——”

    叶梦梦笑得狡黠,“我给他画了别了饼。”

    翟淼想问是什么,余光看叶梦梦的手机亮了起来。

    没有提示音,应该是开了免打扰。

    她一看到语音通话界面的名字就皱起了眉,语气颇为嫌弃,“那个小电驴还缠着你啊?”

    叶梦梦没回答,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然后一头扎进翟淼怀里撒娇,“累。”

    翟淼回抱住,摸了摸她的头,“明天周六别去兼职了,跟我回家,给你做油焖大虾!我妈没少念叨你!”

    “嗯,好。”

    “哦对了,上午有个法学院的研究生师姐来找你,但是你不在,我把她微信推给你。”

    “嗯。”

    “梦梦,好梦梦,当我嫂子呗~”翟淼趁机诱哄。

    叶梦梦才不上当,“醒醒,你哥喜欢许沁。”

    “可我不喜欢她。”

    “你喜欢也没用,她也不会跟你结婚。”

    “叶子!”

    翟淼故作生气去挠她的腰,叶梦梦边躲边求饶,两个人又笑又闹,乱作一团。

    ……

    很快就到了周二。

    城东地角稍偏,公共交通不便,但却矗立着好些楼房建筑,皆是寻常人望尘莫及、富人圈里有名的“销金窟”。

    水天一色是坐落于中心位置的酒楼,名字雅致,装修也非常有中式格调。

    包间名为天香阁,宽阔敞亮,温暖如春,熏香清醇优雅,墙上的山水画、吊顶的水晶灯、中式红木家装,无一不精,无一不雅,包间里还有专门的香室、茶室和休息室,私密性极好。

    老一辈以及当官的,很喜欢这种调调,尤其像俊光这种大型项目,少不了跟厅厅局局的打交道。

    孟怀瑾和付闻樱闲时也写字插花,品茗赏景,受两人熏陶,孟宴臣身上也有着中式的儒雅,但他不喜欢这里。

    一是不喜欢生意场上虚情假意的应酬;二是,这个地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闲情雅致。

    这场酒局是顾承峰执意带他来的,可能是真的信了他当初释放的讯号,勤勤恳恳为他进国坤铺路。

    同行的还有国坤公关部门的经理秦楚怡,三十五岁艳光四射的大美人,烈焰红唇大波浪,一身咖色Dior职业套装,美丽、知性、优雅,有着年轻小姑娘不具备的阅历沉淀下来的风情。

    她在酒局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地把控着气氛和节奏,令马总带来添趣的小姑娘黯然失色,很快沦为她的陪衬。

    是了,孟宴臣不喜欢这类应酬的原因,总有些人喜欢借这个机会,找女人作陪。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年纪还没有叶梦梦大,跟马总挨得近,看上去像一对父女。声音嗲嗲,言行举止间俱是刻意的谄媚与讨好,但胜在年轻娇俏有灵气,不是让人十分地反感。

    大抵一些男人就是喜欢这种被仰视、被讨好的感觉吧。

    悠扬婉转的琵琶声里,他移开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陈厅长五十岁上下,一轮喝下来脸上已然红透,有些恍惚的眼神注意到了一直沉默寡言的孟宴臣,“小孟总倒是沉得住气,年纪轻轻,心事不少。”

    “陈厅长。”孟宴臣语气饱含歉意。

    顾承峰举起酒杯不动声色地打圆场,“陈厅长,这正是因为年纪轻,所以才带出来长长见识嘛!也让几位指点一二,以后宴臣接了怀瑾的班,可不得指望各位多多提携!”

    “要不说是‘小’孟总呢,要学得还多着呢!”坐在孟宴臣旁边的秦楚怡弯起红唇打趣一声,随后冲对面举起酒杯,“陈厅长,不如多跟我喝几杯!”

    她本就生得美艳,酒意醉染,眉梢眼角俱是风情,又能说会道,马屁拍得委婉又含蓄,分分钟把陈厅长哄得,笑得嘴都咧开,又开始新一轮的把盏言欢。

    孟宴臣朝顾承峰喝秦楚怡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逼自己打起精神来,陪着对面三位喝了一圈又一圈。

    秦楚怡有意为他挡酒,或者说,她的任务就是在己方被灌醉之前,先把对方灌醉。

    一轮一轮喝下来,酒劲上来,话匣子也打开。

    马总夹着酒杯摇头晃脑,指尖指着孟宴臣,“做生意嘛,除了实力以外就是跟客户喝酒吃饭。跟甲方吃饭,跟乙方吃饭,跟上级吃饭,跟下级吃饭……喝着喝着就都熟了!熟了就是朋友,朋友之间,给个单子打个人情,以后好往来嘛!嗝!”

    孟宴臣一副受教的模样,举起面前满杯的酒遥遥示意,“马总说得是,这杯我先喝为敬。”

    说着一口闷下,酒桌顿时笑声哄起,“这就对了嘛!来来来,接着喝!”

    气氛正热烈,马总喝得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边的小姑娘想扶,却被他一把撇开,“这小曲儿弹得真不错,叫、叫出来喝一杯!”

    说着就要往内室走。

    孟宴臣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秦楚怡眼里也闪过一丝不喜。

    水天一色追求格调,熏香有人侍弄,自然也找了人在隔间专门弹曲,客人喝多久,就要弹多久。根据水天一色的一贯作风,弹曲的必然是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先前就说他不喜欢这里,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其实不光是弹曲的人,就连服务生,那衣服、身段、走路的姿势,无不在卖弄。

    马总的声音不小,可琵琶声依旧十分平稳,一丝颤音、失误都没有,风平浪静,像是习惯了。

    孟宴臣在他离座前叫住他,“马总,这酒局少了丝竹之声,倒是少了几分格调,还是别去打扰了,坐下来听着曲儿多喝几杯,不枉来这一趟。”

    这顿可是国坤出的钱。

    水天一色可不便宜,名副其实的销金窟,何况这间还是规格最高的天香阁,厅厅局局的他得敬着,至于马总——开公司还得看国坤的面子吧?

    秦楚怡也话赶话地劝酒,想让他坐下。

    可他实在喝得上头,什么规矩、身份全丢到脑后了,就是顾承峰开口他也不管不顾的挥手打断。

    他撑着桌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可问过了,那领班透了口风,说是上等、上等货,什么什么大的校花!能进天香阁的那、那可是顶、顶漂亮的!国色天香!”

    坐在孟宴臣另一边的刘处长冲他摆手,“行了行了,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你就净想这些!”

    马总这就不乐意听了,“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还、还来这上班?”

    说着就往内室走,那架势谁也劝不动,就连他带来的小姑娘撒着娇,也被他毫不怜惜地推开了。

    琵琶声停了。

    “哟呵!来来来,出来陪我们喝一杯,啊?”

    一阵堪称猥琐的笑声过后,晃荡的皮鞋里夹着高跟鞋一道走了出来,停在了酒桌前,“来来来,抬头看看!”

    孟宴臣极不喜这种场面,所以早早低下头,即使马总这样说,他也不肯赏脸,垂着眼喝了口水润嗓子,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周围声音全部静止,甚至响起了几道轻轻的抽气声。

    他视线中,就连秦楚怡都微微愣神。

    什么样的人,能让秦总这样的美人都晃神?

    带着丝丝疑惑,孟宴臣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后,脸色却骤然大变,血一下子冲到头顶。

    ***,叶梦梦!

    那个被马总亲热地拉着,穿着一身素白的旗袍,脑后簪发,眉头轻蹙楚楚可怜的琵琶手,可不就是叶梦梦吗?!

    顷刻间,他感觉浑身气血翻涌,在体内横冲直撞,逆行倒施,燥热不已。他握着杯子试图冷静,劝自己,也许是看花了眼。

    孟宴臣深深吸气,吐气,然后重新看向那道窈窕的影子——眉毛、眼睛、嘴巴,都跟叶梦梦一模一样。

    胸膛极为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

    他冰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她,眼瞳深邃,镜片闪光,凝结着有如火山爆发前的深沉平寂。

    若是这时候有人看他一眼,定能发现他的异常。

    然而此时,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马总和叶梦梦身上。某一个瞬间,叶梦梦对上了他的视线,却眼神平静好似并不意外,无波无澜的,下一秒就移开了目光。

    孟宴臣感觉身体里的血在燃烧,喉结滚动着,竟是气得无声笑了一下。

    马总一手牵着她,一手揽着她,摇摇晃晃地叠在她的后背上,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鼻子一动一动地往她脸颊贴过去,“好香啊!让我闻闻什么这么香?”

    那瞬间,孟宴臣眼睛瞪得快裂开。

    “马总!”秦楚怡喊了一声,但是没用。

    眼见着马总就要挨上去,叶梦梦微微扭开脸,避开了对方的无赖,马总喝得醉倒是无所觉,只是顺着惯性扑了空,最后低到叶梦梦的脖颈间狠狠吸了一口。

    秦楚怡眼里划过嫌恶,她刚要说话,就听旁边的孟宴臣声音冷冷道,“既然出来了,就坐过来吧。”

    不是坐下来,而是坐过来。

    秦楚怡立刻反应过来,且亲自去角落里搬了一张椅子,放到了孟宴臣旁边,拍了拍椅子,笑得和善。

    “马总,您身边都有了一位佳人,我们小孟总还单着呢!”

    马总身边的小姑娘也是个机灵的,怕被抢了风头失了宠,赶忙上去搂着马总,用身体隔开叶梦梦,并顺手一推。

    叶梦梦被推了出来。

    马总被扶着,推着往回走,嘴里还大声念叨着,“好、好好伺候小孟总!荣华富贵不用愁!”

    几声哄笑里,孟宴臣嘴角哂了哂,看向叶梦梦,视线不动,头冲身边的空位一偏,冷肃的声音莫名拉长,“坐吧。”

    叶梦梦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

    她听得出来孟宴臣在生气,但她不能看他,也不能展现出一点跟他熟识的迹象。

    秦楚怡叫服务员给她添了餐具,她没动,但那个肚子堪比孕妇还秃头的马总跟小情人腻腻歪歪了一会儿后,一抬头,眼睛一对上,又坐不住了,想灌她酒。

    孟宴臣嘴上说着应承的话,闷声不响地替她挡了。

    一来二回的,桌上几位多少觉出点什么来,刘处长一双小眼贼亮,调侃道:“小孟总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是个怜香惜玉的!”

    说完就往叶梦梦身上瞟,语气飘忽地暧昧,“还不敬小孟总一杯!”

    这个刘处长刚开始还劝过马总别为难小姑娘,孟宴臣在心里不屑轻嗤,男人到底都是一个样。

    平时一个样,醉后一个样,见了人又是另一个样,甚至亲自起身,给叶梦梦倒了满满一杯的白酒。

    孟宴臣用余光扫着,叶梦梦头微微垂着,背却挺得笔直,在一阵又一阵的起哄里,咬着下唇,柔弱、无助、倔强。

    他冷淡地说了一声,不必,却惹来更加盛大的调笑。

    叶梦梦已经举起了酒杯,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蹙起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水光闪动。她强颜欢笑地侧过身,跟孟宴臣碰了一下杯。

    声音颤颤巍巍,几乎要哭出来,“……我敬小孟总一杯。”

    孟宴臣眉拧得能夹死苍蝇,他还想拒绝,叶梦梦已然闭上眼,头向后微微仰起,一口气全灌进嘴里。

    顿时一片叫好声。

    桌下孟宴臣拳头握紧,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戾气。

    上桌的白酒度数不低,入口辛辣无比,哪是一个小姑娘能喝得下的。

    果不其然,“咳咳、咳咳咳!”叶梦梦喝得又急,一时受不住,被呛得捂着嘴扭身直咳。

    孟宴臣身体刚有动作,就被叶梦梦一把拽住他掩在桌下的手,他心念一滞,立刻反握回去,掌心紧紧相贴,叶梦梦却重重握了一下,随后迅速抽出。

    她用力地咳着,即使捂着嘴,声音也从指缝里漏出来,那动静,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孟宴臣动不敢动,只用余光瞄着叶梦梦剧烈起伏的背,他知道刚刚那一握是什么用意,她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也是从露面到现在,双方都装不认识,他也对她冷淡疏离。

    因为在这张酒桌上,但凡他表现出一点对叶梦梦的熟悉,对面几个,尤其是马总,马上就有了发作的理由。

    起哄,调侃,灌酒,骚扰,占便宜,绝对少不了。

    而他只作为陌生人善意疏离地解围,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毕竟在他们的规则里,在他们的酒桌上,女人不过就是个乐趣,无论她在谁的身边,什么地位,哪怕是做到了国坤公关经理的秦楚怡,他们看她也是带着轻蔑的。

    酒精上头之后,一本正经的表皮被扒下,本性毕露,眼神若有若无的暧昧乱瞟,言辞间似是而非的调笑骚扰。

    孟宴臣本来就不喜欢这样,叶梦梦更是压垮骆驼的那一根稻草。

    他用余光看着,耳朵听着,就快受不了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她似乎咳好了,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转过身来,眼睛湿湿红红,嘴唇湿湿红红,脸颊也湿湿红红。

    泪在她的漂亮的眼睛里蓄起,沉沉挂在浓密纤长的睫羽,掉落的瞬间,像是清晨的露水划过柔软娇嫩的花瓣。

    而人们先是取笑她之前的窘态,后又怜爱她的柔弱,眼里不住地闪过不清不白的惊艳。

    桌上满意又得意的笑声,听来刺耳极了。

    “这就对了嘛!我瞧瞧,哎哟哟,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今年多大了呀?”

    叶梦梦头垂地低低的,小声回:“……二十三。”

    “二十三岁正青春靓丽,如花似玉啊!”

    马总身边的玉玉一听,撅着嘴往他身上倒去,撒娇道:“马总~人家才十九呢!”

    “好好好,”马总敷衍地安抚了一下她,可眼睛一刻也没从叶梦梦身上挪下去,他又问“哪个学校的呀?”

    叶梦梦答:“……燕大。”

    陈厅长听了,浑浊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哦哟,高材生啊!”

    马总立刻端起酒杯,对准了叶梦梦,笑得猥琐,“那这不是得庆祝一下,再喝一杯!”

    “马、马总,我真的不能喝……”叶梦梦声线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看着小丑上蹿下跳,孟宴臣浑身都散发着寒气,他终于忍不住了,只花几秒的时间就强逼自己维持平时的冷静,然后拿起杯子,遥遥举杯,“我敬马总。”

    马总“哎哟”了一声,“小孟总开窍了这不是!好好好,来来来!我先干!”

    孟宴臣发了狠,平静的眼神暗藏汹涌波涛,酒桌之上,觥筹交错间,你来我往,来者不拒。

    之前他躲在顾承峰和秦楚怡身后,不是不会,而是不愿。在上辈子,为了国坤他没少四处奔走,什么局没见过,什么酒没喝过,什么话没说过,又有什么人、是他灌不倒的?

    几轮下来,秦楚怡也看出来孟宴臣想干什么,哪有不从?只是细长的美眸轻轻掠过孟宴臣身边眉笼轻怨的乐手,心里起了丝丝的疑。

    她给身边的顾承峰递了个眼神,紧接着扬起明艳的笑容,加入了乱糟糟的战场,并将之搅得更混。

    她是公关部杀上位的秦总,一步一杯都是喝出来的,孟宴臣精明会劝,她能说也能喝,两人联手把这场酒局炒上了天。

    一轮,两轮,三轮……数不清喝了几轮,灌了多少杯。

    时间在流逝,意识也在模糊。

    最后声音降下来,秦楚怡和孟宴臣一个揉着太阳穴,一个仰头闭目放空。而对面三个早早像死猪一样倒在桌子上,要么睡着、要么昏着,要么嘴里还顽强地哼着、喘着、嚷着。

    至于马总的小情人,玉玉,她喝得不多,但可能酒量不行,人懵懵的,看上去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她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却隔桌指着孟宴臣晃来晃去,“嗝!我是不是见、见过你?你、你是不是那个网、网红?”

    孟宴臣仰靠在椅背上,听到这话睁开眼睛看了看,后又闭上,声音嘶哑,“……你认错人了。”

    秦楚怡有些迷瞪,“小孟总还当网红去了?”

    这回孟宴臣没出声,气息匀长,像是昏过去了一样。

    顾承峰是唯二清醒的人,他没有参与到醉鬼的谈话里,而是拿起手机通知在隔间等候的秘书,叫各自的下属来接人。

    玉玉被抗走的时候,还在叫唤着,用的什么护肤品,皮肤那么好。

    秦楚怡微笑着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姐姐我天生丽质难自弃。”

    目送几位贵客离开,她跟顾承峰又回到了包间里。国坤这边三人的秘书也都没有上桌,所以她打发了几个人送完客就去吃饭,另外还叫服务员送几碗醒酒汤进来。

    一下子少了四个人,房间突然安静地可怕。

    回到座位后,秦楚怡抄起筷子迅速往嘴里送了几口,边填肚子边骂:“妈的,这几个老登,真能喝!又吵又色又能吹!”

    “咳咳,楚怡,”顾承峰扫了叶梦梦一眼,提醒道:“注意形象。”

    “老师这就不懂了吧?”秦楚怡豪放挥手,头向旁的一歪,“小姑娘认识小孟总吧?”

    彼时叶梦梦正关切地望着孟宴臣,闻言倏然抬头,对上一双了然的眼,和一双疑惑的眼。

    她正了正身姿,嘴角温和地弯起,“刚才多谢秦总和顾总帮我解围。”

    倒没有酒桌上可怜无助的模样了。

    秦楚怡大口嚼着菜,直等咽下去才开口,“哪里哪里,多亏你暗中给小孟总换酒,不然——”她摇了摇头。

    酒桌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看得分明,后来孟宴臣的酒都是叶梦梦倒的,一杯接一杯,应接不暇,然后趁对面不注意,就用提前倒好的水换掉满杯的白酒。

    没见两个人有什么交流,配合却默契得很。

    还有,一开始孟宴臣只是配合、附和着喝酒,不怎么发言,小姑娘一出场,一被刁难,瞧瞧,宁愿自己喝得神志不清,也要把对面全放倒。

    要说这里面没有掺杂私人情绪,她一百个不相信。

    叶梦梦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秦楚怡眼色一百分,沉默着低头继续干饭。

    直到服务员进来送醒酒汤。

    叶梦梦不知道要不要喊醒孟宴臣,今晚的他格外冷肃沉练。或许是表现,或许是着装。

    之前见面的时候,孟宴臣穿黑色西装时多是浅色衬衣,如白色,显得人清俊隽秀;即便穿着灰调或更深色的衬衣,搭配的西装也多是相衬的墨蓝、深棕等等,像今天这样纯黑配纯黑还是头一次见。

    深沉稳重,自有气场,仿佛要去什么地方厮杀。素日的内敛与克制像是被拆掉了封印,露出一点傲然的气势,然而就是这一点点气势,也已足够吸引人。

    想起他刚刚为自己解围挡酒的场景,叶梦梦眼底微微动容。

    正是这时,孟宴臣忽然有了动作,他抬手向外伸着、摸索着,最后落在叶梦梦椅子的扶手上。

    他身体不动,依然闭着眼,手上却用了力,将椅子朝自己的方向拉。

    不是那种猛的一下使劲拽,而是平而稳,慢慢、慢慢地,一点一点,连椅子带人平平稳稳地向自己拉靠过来。

    水天一色低调却奢华,家具皆是用上等的黑酸枝木精心雕琢。

    例如坐的这把圈椅,紫红色的木质结构细密,纹理顺直明显,雕饰精细,线条流畅。其上覆着一只手,肤色偏白,骨络明晰,指骨修长,因用力而片片青筋暴起,与平和、富有光泽的木质对比强烈。

    腕间表镜映着头顶的水晶吊灯,闪闪发光。

    直到吱吱呀呀的声音停下,这才响起一声长长的喘/息,孟宴臣微微张开嘴唇,喉骨滑动,性感得有些令人耳热。

    他先朝叶梦梦偏过头,而后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与刚刚绷紧发力不同,此刻落在叶梦梦脸颊的指背温柔又轻缓,“难受?”

    他喝得很醉,眼睛朦胧的恍惚,叶梦梦不知道为什么眼里一下就起了雾,摇摇头,“喝得不多,还好。”

    她不是只喝了开头那一杯,那个马总,在孟宴臣和秦楚怡的双重攻势下,都自顾不暇了,还能分心执拗地给她硬灌几杯。

    “嗯。”孟宴臣轻声地应,之后手眼一起上抬,落到她的眼睛上,拇指试探性地摩挲了两下叶梦梦发红的眼尾,眉峰轻轻皱起,“哭了。”

    他声音又轻又哑,眼神又忧又柔,吊顶的水晶灯在镜片上落下光来,他的眼里便好似盛满了款款深情。

    叶梦梦咽了一下,眨着眼避开,想转移注意力去抓他的手,却被一下紧紧握住,掌心温度烫得她心颤。

    “孟……总,”

    深吸一口气,叶梦梦心神定了定,在孟宴臣堪称灼人的目光理,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我是装的。”

    孟宴臣眨了下眼,思维被酒精入侵,转得有些慢。

    “如果我表现得很能喝,可就不止这几杯了。”叶梦梦轻轻晃着他的手,问自己演技如何。

    孟宴臣只是笑,抓着她的手往身前带了带,垂着眼轻轻摩挲着,尤其是指尖。

    “疼吗?弹了好久。”从入座到被打断,琵琶声就没停过。

    “不疼。”

    秦楚怡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偷听,并时不时冲顾承峰挤眉弄眼,谁说的小孟总清心寡欲?这不是被我看到真的了?

    顾承峰无奈的眼神落在她面前菜品堆起的盘子里,下巴微抬,吃你的饭吧!

    两师徒进行眼神交流的时候,那边好像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秦楚怡正疑心孟宴臣是不是扛不住昏过去了,突然之间,她听到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开了口。

    “为什么不问我?”

    “……嗯?什么?”

    叶梦梦看向孟宴臣,眸光轻轻闪着,“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出现在这里?”

    秦楚怡刚端起那碗醒酒汤,就这么停在嘴边,她竖着耳朵听,可孟宴臣迟迟没有回答,安静的空气里全是他轻重交错的呼吸。

    孟宴臣揉捏着叶梦梦的手,过了很久很久,才开口道:“谋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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