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正是她被罚款的数目。
孟宴臣头上立时冒出三个问号。他想问叶梦梦，是不是为了这碟醋才包了这盘饺子，可转念想想，那些事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也确实毫无逻辑。
但他是个商人。
“说说理由。”
叶梦梦收回手，“我跟宋焰之间最密切的联系，除开翟淼，就是这二十万。”
孟宴臣扬了下眉，是这个理不假，但他又指出一点，“钱不过是个工具，是死物，你跟宋焰之间，翟淼才是那个最关键的影响因素。”
二十万根本算不了什么，问题是翟淼。翟淼是宋焰的妹妹，是宋焰所谓的主角光环的核心辐射区成员，不斩断跟翟淼的关系，一样会持续间接地受到宋焰的影响。
那这笔投资，不就打水漂了吗？
身体向后一落，他倚靠在围栏上，仔细地凝视着叶梦梦，“上次你说你选翟淼，现在呢？还坚持这个选择吗？”
他周身流露着漫不经心的精明。
而叶梦梦没有犹豫，仍然答得干脆，“我选翟淼。”
“为什么？”
“因为，我想把她拉出来。”
听到这句话，孟宴臣心颤了一下。
叶梦梦给出的理由是，“我来这里无亲无故，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所以不愿意看到她这样生动鲜活的女孩子，变成替别人冲锋陷阵、卖命无利的斥候。”
“而且，把她拉出宋焰的阵营，宋焰就会少一个帮手，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不是很好吗？”
孟宴臣一针见血，“看起来是这样，可是付出和所得成正比吗？拯救比摧毁更难。”
放弃也比坚持更容易。
“其实她本性不坏，”叶梦梦同他据理力争，“而且派出所那件事，她也反思过来向您致谢了，不就说明，她是可以被影响、被改变的吗？”
“是。”这点孟宴臣不否认。
“在你身边是这样，一旦回到宋焰身边还是会被宋焰影响，万一你也被影响到了，他们是一家人，你怎么办？——翟淼总归是宋焰的妹妹。”
可她之于宋焰，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丢了也就丢了，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呢？
四目相对间，叶梦梦眸光沉静，而他却尽显急切，其实孟宴臣也说不上自己在坚持什么，他似乎是想说服叶梦梦放弃翟淼，却也有另一股声音希望她坚持原来的选择。
既然翟淼她都想救，那他——
“孟先生，您弄疼我了。”叶梦梦冷不防开口。
孟宴臣这才惊醒，因手中异动垂下了视线，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握着她的手，而此刻握得尤为紧，纤软的手掌被狠狠挤压，削如葱尖的指端因为循环不畅已经有些充/血。
他立刻松开，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正当松手时，叶梦梦却用力握了一把，一瞬间，孟宴臣猛地抬起头来，然而看到的却是她明朗大方的笑容，并没有掺杂暧昧。
“孟宴臣，我曾经拥有一切，”她这样开头，“名声、地位、财富、珠宝，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还有海中的小岛、天上的星星，你没听错，我甚至拥有一颗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天体。”
“你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她冲着他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浮起骄傲的神色。
“我是那个世界的女主，也是有主角光环的，一样可以影响别人。”
孟宴臣嘴唇上下翕动，“所以……”
“一山不能容二虎，所以，要争。”
孟宴臣几乎要被她脸上明晃晃的野心灼伤，“但是，男女主角不可以共存吗？”
“共存？你在说什么屁话！”叶梦梦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轻蔑一哼，眼里挑起冷然的光。
“什么男主女主，主角从来都只有一个！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是最大受益者，谁才是真正且唯一的主角。”
她紧紧握住孟宴臣的手，表情势在必得，“二十万就能帮你保住孟家百亿资产，孟总，这笔生意是你赚了。”
最终，孟宴臣吃下了叶梦梦给他画的大饼。
且在第二天就杀到了第一人民医院，找到刘副院长，开门见山地问他，当年是如何卡掉宋焰的军校体检。
刘副院长大吃一惊，闪烁其词，但没躲得过孟宴臣的逼视，孟宴臣明明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气势却如狼似鹰，什么话也不说，盯得他头皮发麻。
最后，刘副院长暗叹一声虎父无犬子，将当年的真相全盘托出。
他是收了付闻樱的钱，也动了手脚。
但当孟宴臣询问其中细节的时候，刘副院长却卡了壳，结结巴巴，含糊不清，脸上一阵迷茫。
虽然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孟宴臣心里已经有数了，他知道，刘副院长不过也是个走流程的工具人。
昨天晚上到家后，孟宴臣查过资料，军校体检确实是独立的，由部队医院负责，普通医院的医生根本无从插手。
再者，在体检之前要经历录取、政审和面试。
军校的录取分数比一本线要高，顶尖军校甚至要超一本线百分以上，按分数择优录取。别说宋焰了，就是孟宴臣也不敢打包票自己一定能被录取。
录取后就是政审，会派人到学校和派出所调查了解在校表现、家庭社会关系情况，不能有处分记录和不良行为记录，而宋焰在校的光辉历史——
面试和体检是同时进行的，包括入伍动机、语言表达能力、形象气质、心理素质、逻辑思维能力、行为反应能力等等。
当时，孟宴臣在心理素质这一条上停顿了好一会儿。
总之，按常理，宋焰是去不了最顶尖的军校的，可他偏偏去了，然后被付闻樱横插一脚。
这就是叶梦梦所说的主角光环和剧情不可抗力吧，因为与宋焰有关，所以不合理的事情都变得合理，即使过程没有逻辑，毫无章法，但没有一个人会去怀疑。
令人毛骨悚然。
辞别刘副院长后，孟宴臣准备离开医院，却在走廊里见到了许沁。
自上一次不欢而散后，两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期间许沁回家过几次，但他都十分巧合的不在场。
对方主动发消息，他也回得中规中矩，不似以前热切，一来二去，联系也慢慢淡了。
昨天早上，付闻樱还在开饭前提起，说沁沁忙得都瘦了。
孟宴臣细细瞧着，确实瘦了，还憔悴了不少。以前的许沁白白净净，脸型圆润，如今都瘦出了尖下巴。头发也乱乱的，眼睛更是疲惫，眼睑一片青乌。
“最近很忙吗？”
“最近很忙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
许沁闷声道：“你最近都不来医院看我了。”
不接她下班，也不给她送饭，微信也不发，回也回得冷淡。
孟宴臣解释工作很忙。
许沁想到了最近的新闻，“俊光那个项目，很麻烦吗？”
孟宴臣对她是另外一套说辞，“嗯，损失了不少，爸妈没少操心。”
闻言许沁低下了头，又开始抠手。
沉默了一会儿，她闷闷开口，“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医院突然多了好多病人，每天忙得都喘不上气。……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就像是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一样，你是，家里是，医院也是，突然之间就变了。”
孟宴臣看着她的头顶，没有应声。
在今天见过刘副院长后，他彻底相信了叶梦梦所说的“宋焰中心论”，也解开了一直以来对俊光项目的疑惑。
前世是为了宋焰，所以俊光项目才要到年后建成才出现事故，而且一定是消防问题，因为宋焰是消防员。
而今生因为他一直在接触叶梦梦，宋焰的影响被抵消了一部分，所以身边有些事渐渐变得正常。
比如说提前爆出问题的俊光，消防原来就该那样严格审查、明确追责；又比如说现在的医院，放眼望去，医院门庭若市，熙熙攘攘，走廊、病房、窗口挤满了病人和家属，闹哄哄的，哪像之前，空得可以散步。
国家医疗资源本就紧缺，忙碌拥塞才符合现实。
不经意间，他瞄到了许沁的医师资格证，忽然想起叶梦梦说过的话，于是提了一嘴，“觉得累的话，安排你去大学或者药企。”
之前云济药企的投资案里，他本来就有这一分的考量，为此甚至和股东起了分歧，还被付闻樱教育了一番。
许沁却坚决拒绝。
“我当医生就是为了可以不听家里的安排，因为医生不会失业，我想靠自己，不想走妈妈安排的路。哥，你也是，难道你觉得那样快乐吗？”
孟宴臣说：“还行。”
跟叶梦梦在一起的时候，并不觉得痛苦。
这次轮到许沁傻眼了，她居然看到孟宴臣笑了，虽然笑意很浅，但并非苦涩、无奈、自嘲的任何一种，而是真心又纯粹、甚至带着一点温情的柔软。
怎么会呢？在提起孟家和父母的时候，孟宴臣怎么可能会笑呢？
今天她听到护士说好像在医院看到了孟宴臣，那时候她有多开心，匆匆忙忙跑过来，好不容易等到了人，还想修复一下两人的关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突然发现，孟宴臣看上去似乎没有以前那样颓丧了，现在的他，身上的痛苦和压抑似乎减轻了不少。
“哥，你——”许沁欲言又止。
鞋尖踩了踩影子，她鼓起勇气，问孟宴臣有没有时间。
“以前的事就让过去好不好，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何必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愉快呢？下周二我休班，我们去找肖亦骁喝一杯，好吗？”
许沁眼巴巴望着他，忍不住撒起娇来，“哥——”
她软软地喊了一声，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有些埋怨地撅起了嘴。
“你不要我这个妹妹了吗？小时候我一个人睡觉害怕，你还会跟我一起，你说过会保护我的，难道以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说着说着，眼里甚至蓄起了泪。以前求和的事都是孟宴臣来做的，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如今她都这样低声下气了，怎么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就因为我喜欢宋焰，想跟他在一起，你就不要我了？我们多久没见了，在家里也碰不上，我很——”
孟宴臣对她熟视无睹，“那天晚上有应酬。”
“去哪？”
“水天一色，顾叔带我见几个长辈。”
听到顾叔也在，许沁试探道：“工作上的事？”
孟宴臣言简意赅，“俊光的事，风波不小。”
孟宴臣不会在工作上的事撒谎，这让许沁松了口气，“那我们——”
她还想说话，然而下一秒护士陈冬冬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在转角喊她，“许医生，急诊有病人！……呼，呼，复杭路发生车祸，估计十分钟后到！”
急诊有事，许沁不能多留。
目送其离开，孟宴臣没急着走，而是在原地静静地眺望了一会儿远方，然后拿出手机给叶梦梦发了一条微信，“银行卡号发给我。”
他的调研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