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水镇——
今日的集市似乎格外热闹。
“快去看啊,城门口贴了通缉令,凡是提供有价值线索者,悬赏百贯钱——”
百贯钱,意味着有三年五载全家都不用过苦日子了。
师锦年挎着竹篮子,挤进人群中,只见通缉令上画着一位长相极为清秀的男子。
“这樾王通缉的是谁啊?”有人问。
“你傻啊,这通缉令上不是写着吗?”那人被旁边另一人猛拍了一下。
“老子又不认识字。”那人嘟嘟囔囔,“老子才不管他娘的这么多,反正能认识人脸就好了”
师锦年循声看去,只见通缉令上写着几行字。
“樾营军师闻辄,勾结外敌,盗取军中情报潜逃。凡是提供有价值线索者,悬赏百文钱。协助抓捕者,写入官籍。”
极具诱惑!
早闻樾王帐下有一位天才军师,年纪不大却才智过人。樾王近来几战取得胜绩,那位军师闻辄可谓是劳苦功高。怎么一打完仗,两人便翻脸了呢。况且闻辄和樾王闻绍都姓闻,坊间一直传闻两者是有点亲缘关系在身上的……
“死丫头,老太太心疼你,特意今日让你来集市买布匹,你看什么热闹!”
突然,一句骂声打断了师锦年的念头。
紧接着,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揪住师锦年的头发,将人儿生生拽出人群。
“嘶,疼疼疼,娘快松手。”
师锦年叫道。
“怎的,偷懒是不是,我看这轻松的活你也不用干了。”
说罢,那位称作“娘”的妇女夺过师锦年手中的篮子,并将背筐和斧子丢给了她,“家中没柴火了,老太太和臻儿都怕冷得很,你去山上砍点柴来。”
“哦,好。”师锦年连忙接过,撒腿就跑。
此娘非亲娘。
师锦年本出身官宦之家,算作位小家碧玉,家中虽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可以衣食无忧。
可是七年前,师锦年的父亲因渎职入狱,最终自尽于狱中。昔日巴结的亲友们均仓皇而去,家丁也一律遣散。
得知父亲死讯后,母亲便也断了念想,最终郁郁而终。
昔日偌大的师家只剩下八岁的师锦年一人。
师锦年记得娘死后的那夜,师府的大门被贴满了封条。年幼的师锦年用木车推着尸骨未寒的娘亲独自走到棺材店门口,散尽了身上的钱财,却只能换到一卷草席。
师锦年来到父亲的坟旁,徒手刨开旁边的土,挖出一个大大的坑。
“娘走好。”
师锦年将娘亲的尸骨葬于土下后,却再也忍不住,抱着坟头恸哭起来。
自己仿若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雏儿,天大地大,竟不知该飞往何处。
渐渐地,师锦年没力气了,眼泪也流尽了,便直愣愣地倒在两座坟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把师锦年吵醒。
师锦年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颠着,很难受,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根本没有力气。
空气中氤氲着一种令人很舒心的香味。
母亲调香出身,师锦年跟着母亲学香数载,却也不知此香的配料。
渐渐地,颠簸停了。
吱呀的开门声传来,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你是?”
“我想拜访一下,昔日老夫人可在师府做过工?”
“几个月前刚回来,请问你有什么事......哟,这是师府的小千金?”
“正是。师姑娘年幼可怜,在下可否托老夫人一件事。”
“确实...师府横遭变故,家主曾待老身也很好...若有什么能帮上的,公子尽管讲。”
“我这里有个金镯子,算作是给老夫人您的抚养费,还请老夫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将师姑娘抚养长大。”
“家主待老奴这么好,这个忙老身自然是会帮的。这金镯子,便不必了......”
可是不及那个苍老的声音说完,便被一个尖锐的女人盖了过去。
“金的,金的!什么不要?娘你说什么糊涂话!公子你放心,我们肯定照顾好小师姑娘。”
“那好,有劳两位夫人了。”
紧接着,师锦年感觉被人从高处抬到了低处。不久后,那男子的声音便和那股奇香一同消失了。
一路奔波。
好在,也算有了个家。
老太太一直将师锦年当做孙女照顾,任凭家里人怎么求,也不肯将那个金镯子拿出来,说是要留到师锦年出嫁之日做嫁妆。
本就没有闲钱,还要养个吃白饭的小丫头,老太太家中人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
近年来,老太太病重,只能躺在床上。家里人便再也不对师锦年客气了,直接把最苦最累的活派个了这个吃了几年白饭的“死丫头”。
毕竟自己吃别人的用别人的,师锦年自己也觉得承担点活是应该的。
暴风雪后的山林十分宁静。
山间响过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声。
前几天风雪交加,封了进山的路。好在今天天气不错,师锦年砍了好些柴。
受身高所缚,加上不太擅长爬树,师锦年只能砍些低点的柴火。
“难得天气好,不如多砍点,也好让家里高兴些。”
自言自语着,师锦年背上箩筐,支起身子,继续往山中走去。
“啊——”
原本踩下去松软的雪地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将师锦年绊倒在地。背筐中的柴火也随之散落一地。
“嘶——”
紧接着身下传来一阵微弱的喊疼声。
师锦年定睛一看,只见原本自己手中的斧头砸在了雪地中,渐渐地有抹殷红从雪地中扩散而出。
是个人?
师锦年连忙推开厚厚的积雪,只见一个人裹着厚厚的白色披风被埋在雪中。
而且,自己的斧头好像还把人砸伤了。
天啊,大冬天的怎么会有人在雪地里睡觉。
莫不是来讹诈医药费的吧?
“喂,醒醒,别装死。”师锦年将人刨出,正要给人掀开披风看看伤势,却不料那人将披风捂得贼紧。
“我看看伤到你没有,你捂得这么紧作什么?”
师锦年将人儿翻过来,只见那人被冻得唇齿发紫,整个人也冻僵了。
“不会真死了吧?罪过罪过,不是我害的你。”
察觉到不对劲的师锦年突然反应过来,想要赶紧离开,却被一只从披风下伸出死死拽住脚踝,“砰”地一声又摔在地上。
“没死...好冷...救救我...”若有若无的气息音从雪地里传来。
“好,好。”
师锦年赶紧爬起身,转身拾起地上的柴火,拿出木锥,赶紧生火。
随着火堆的生起,周围的温度渐渐升高,那人原本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柔软下来。
师锦年顺手理了理那人的头发,发现这位女子竟生的好生漂亮。
女子眉目清秀,在雪中更是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左眼下的一颗棕色的泪痣更是加重了这种破碎感。
师锦年打量了片刻,猜测这位女子一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不要说女子右耳的那枚金丝耳坠,单凭这一身披风,便是寻常人家难买到的上等材质。
“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吗?”师锦年好奇地问道。
女子微愣,只是哆嗦着取暖,没有回答。
“逃婚?”师锦年猜测道。
女子随即又愣了下,摇摇头。
“那想必姑娘是被贼人拐上进了窝,逃出来的吧?”
女子凝眉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那这处可不安全,要不我带你下山去,让家里人帮你找回家的路?”师锦年热心道。
女子赶紧摇头,整个身子缩得紧紧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真不知道这位小姐怎么想的。
师锦年无奈道,“也罢,山下人多眼杂,你模样这般标志,那群贼人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我知道一个隐蔽的山洞,要不我先带你去?”
见女子没有拒绝,师锦年便扶起女子。
女子的披风下空荡荡的,好像里面没有穿衣服。
额,也就是说——
师锦年慌忙移开了眼神。
难怪了,这女子不肯下山,看来是被劫色了。
“呸!这群土匪真不是东西!”师锦年啐了一句。
女子紧紧咬着唇,借着师锦年的力用一只腿艰难地站了起来。
“你的腿?”
“被你的斧子砸伤了。”女子道。
“哦,那个,实在对不住。”
师锦年更加小心地扶着女子,缓缓往更深的山里走去。
皑皑的雪地中,深深浅浅留了行脚印,好像爬过什么三只脚的怪物。
山洞中——
“姐姐,腿上的伤口已经给你包扎好了。这些柴火你先用着。我这里还有这个半个馒头,有点冻硬了,你可能吃不惯,但是也是唯一能填肚子的东西了。”
师锦年替女子生好火,又从怀中取出自己宝贝馒头,放入女子手中。
“姐姐,那这几天你先在这山洞里歇脚。最近太冷了,家里柴火用的紧,我几乎每天都会上山,会来给你送吃的。”
女子接过硬馒头,眼中氤氲着热气。
“天气不早了,外面又开始下雪了。若是回去太晚了,我家里人要担心的。”师锦年安顿好女子,便打算离去,“晚上看不见路,衣服什么的,可能要明天才能给你送上来了。”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声音很轻,根本没力气说重。
“我叫师锦年。不知怎么称呼姐姐你呢?”师锦年转而问道。
“我...我叫小施。”女子有些犹豫。
师锦年点点头道:“小施姐姐,这里很隐蔽的,是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没人会发现的。”
待走到洞口,师锦年好似想到了什么事情,回头喊道,“对了,女子清白那些东西都是世间俗人强加的,姐姐你可千万信了那些瞎话,自寻短见啊!”
待师锦年走后,女子忽地眼眶一红,接着发疯似的啃着手中的小半个馒头。
有滴滚烫的泪,从半空中落下,滴入尘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