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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扑华

    徐元此番重生,只记得前尘往事,剩下那两万年光阴,她约摸着记得个大概。临死前只记得,她状似和溪时殉了个情。

    是状似。

    她跪在吾我炉旁的院子里,回忆起被衷灵道君捡回来那年,她堪堪过了十四岁。

    十四岁那年的年底,她落脚于一处山村,以乞讨为生,这年适逢霜冻铺山,村中收成惨淡,大家囊中羞涩,导致徐元每日业绩跟着惨淡,眼瞅着就要活不下去。

    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极限情况下总能激发身体的潜能,是以中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偷鸡。每天白日乞讨,晚上和黄鼠狼抢生意,时间规划的十分紧凑。

    东窗事发是在寻常的一日。

    她正在村东头啃着刚烤好的鸡翅膀,转头见村霸的儿子小村霸抄着手看她,身后跟着他毛都没长齐的小弟。他们说今天要玩英雄救美,徐元心中一喜,村民们果然内敛纯朴,见她过得如此磕搀总算按捺不住要救我于水火。

    半个时辰后,她了悟,英雄救美的美原来是鸡。

    小村霸打完以后吃了一颗事后糖,临去前摆了摆手说:“滚,以后你再偷鸡,本少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几年乞讨的活计,徐元浑身数得过来的几两肉已没什么闲地儿能再给旁人折腾。

    说来也是桩落魄的往事,早些年徐元脸皮稀薄得紧,讨起营生来很是腼腆,站人跟前两盏茶的时间过去,嘴里打不出一个子儿来。且不善左右逢源,混不进丐帮那条精密的流水线,这个组织又很排外,导致哪哪儿混不下去。

    当断则断弃了城再换另座富庶的城,结果本性难移,德行如旧,下场和前座一般凄惨。等她能坦荡举着碗晃手时,有点底蕴的城池被走走荡荡霍霍完了,便沦落至贫瘠的小城或偏远的蚁村。

    当下,她很后悔没争取到最富庶那座城里的丐帮入职,得到一份体面的铁饭碗编制。

    本准备就此金盆洗手,免于挨打。但小村霸显然是说着玩,他只照做后面的那句话,没事过来揍一顿,打她跟体验生活似的,也不嫌硌手。开心了揍,不开心了揍,被爹娘夫子骂了揍,没骂也揍,全村的鸡倾倒全族之力把她供养得稍胖起来,历时半个月被打回原形。

    痛定思痛,在最后一颗牙被人工脱落后,她决心再换个村混。当晚背着爹留的大铁刀开溜,那把刀钝得连柴都劈不开,背它纯当背着她爹的灵牌尽孝。

    山中幽冷,流风瑟瑟,云吞半个月亮。

    徐元爬了半座山路累得倚树喘息,脸埋在树影里接住从枝丫缝隙处洒落的月光,密密点点的火光向她凑近,费力抬头看过去了,承担鸡族未来的勇士小村霸趴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背上,男人肤色黝黑,十分壮实,面相十分正义,一巴掌下去徐元大抵能投胎三个囫囵回。

    小村霸手一指,很有针对性地指向徐元,说:“爹,就是这没爹没娘的小畜生,全村的鸡都被她非礼了个遍。”

    他爹手一挥:“绑喽,没爹没娘的小畜生,抓回去剁了喂鸡。”

    徐元本以为,自己是坑蒙拐骗里另辟蹊径的偷,没想到他人眼里竟是非礼肥鸡的黄。

    阿兄说,无论如何得活下去,只是不成想生死关头来得如此突然。她向后摸起那把大铁刀准备跟他们舞划两下搏一搏,然体力所剩无几,一时提不动,就在快被来人抓住时,使出吃奶的劲儿朝前一挥,刀尖贴着地面在身前划了个半圆。

    与此同时,尘土顿起,自下而上掀起一阵沙粒扬洒的落瀑,杂风凌如刀峰速起刮去,面前的几人被活活刮飞,后面的人也未能幸免,屁滚尿流地被逼退百米。

    半个林子就这么利落地折了,不过眨眼的功夫。

    此处位于北境之南,山中具是松散的沙泥地,村民被柔软的大地缓冲着卸了风力,无人因此亡命,只是纷纷缺胳膊断腿儿地爬起来惊恐地逃散,而肇事者本人支着刀跟支着拐似的更惊恐地站在原地。

    面前,山林中成扇形的一方秃了个干净,露出光滑的大地。走兽与村民一同哭嚎着逃散,是一副其乐融融的人与自然齐心协力的盛景。身后一点事儿没有,树该怎么长就怎么长,兽该怎么活怎么活。这一生一死的突兀交接,正是由手中的刀劈出来的境况。她在这副境况里顿悟了以后的人生发展规划,不应该再去偷鸡,可以去给人当保镖。

    这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语气淡淡:“嗯?”

    山中明月起,谷中吹风漏。徐元抬头望去。

    他被庞大的树影盖住了上半身,露出淡紫色的华绸衣摆,倚靠在树上,闲散的抄着手。

    徐元决定先问个好:“大哥晚上好。”

    他轻笑了声,随后徐元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下落那一刻,还有心思盘点起了今日所遇所感,总结这一晚,经历了遁逃追杀反杀晕厥以及胳膊被先她一步倒塌的刀身扯到脱臼,人倒霉起来果真是遇不上什么好事。

    意识消散前,徐元落入一个微冷的怀抱,带着泠泠的雪芳,他似带怜悯地说:“好可怜的小家伙。”

    他身旁的人正满山遍野地拾起七零八落的胳膊腿,闻言停住,喘着粗气擦了下汗:“师叔,你怀里这个好歹是个囫囵个儿。”接着指着摞起来的两人高的残肢道,“我们快些下山,把东西们物归原主。”

    徐元气若游丝但倔强地噗嗤一声,彻底昏死过去。

    醒来时,徐元已在苍祈山里,拜入了东蓬道君的门下。

    她僵直地躺在床上,浑身缠着绸布,裹得像条纤瘦的蛆,醒来第一眼是师父为了打量而凑近的脸,身旁的师兄欢快的大喊:“师叔!小师妹醒了!”随后他们二人同时沉默,徐元不知道他哪位,他更不知道徐元哪位。

    徐元不知道这算且不算命中的转机。

    那一刀划拉下去,把前尘往事划拉没了,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记忆中一生的开始是一片紫色的衣角,以及长久流浪偷鸡摸狗的几个片段。老天爷或许是要让她记住这一生的恶行,以后面对偿还时才能坦然。不记得父母,却记得最后偷来的一只鸡身姿如何清妙。所幸脖子上挂了长命锁,是乞讨时都没舍得拿出来的贵重之物,可惜中间一字磨损的严重,生生凹下去一小截儿,她得知了自己名字的三分之二,叫徐元。

    师父名叫须阔,他是刀命一辈最后的传人。他说徐元的刀命刚如沉铁,是个练刀的好材料,只是七脉损了其二,往后修养起来会比较费劲。

    徐元默了默问:“什么玩意儿?”

    师父沉吟片刻,解释说刀命是修士的一种,只不过别人是引气入体,打架斗法,他们七脉生来闭塞,引不了气,却生而入道,丹田中有一根草茎的经络,能修炼让其如小苗成至参天大树,日后以命附刀,以我命碰敌命。

    她听完点点头,直言:“没听懂。”

    师父说:“也无所谓吧反正。”

    徐元试图动了动胳膊,发现抬不起来,进而探索身体状况,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嘴,嘴里还多了一口假牙,又问:“那怎么修炼。”

    徐元知道他为什么说无所谓了,须阔坐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敞开腿叉着胳膊,坦然答道:“我不知道。”

    “……?”

    师父不自在的清嗓咳了咳,继续阐释刀命这条路有多无所谓,他说他入宗门时就是个新闻,大新闻。徐元说:“牛。”他接着说,那时刀命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当日他就上了仙门头条,接受了各地的专访。但是刀命前辈们连本书都没留下,不知道这条路怎么修炼,兴许之前的大家也跟他一样茫然,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写的。各宗门纷纷拿出最高的报酬拉拢他到自己的宗门去,物以稀为贵,拉回去摆着看图个吉利也行。大家都教不了他,他寻思在哪儿都一样,就在原宗门天天混,混着混着不知道为什么变强了,他现在贼强,就转到了苍祈山当了个挂名长老。徐元说:“牛!!!!”

    他复翘起二郎腿,比先前的姿势略显秀致:“小意思。”

    徐元惊异,世上竟有如此一条不明白怎么走,结果走明白了的道。她对修炼一事尚不解其概念,流程性地问一句:“那我以后怎么办?”师父思索片刻,再抬头时把浓缩了他半生经验的话慷慨相授:“混就完了。”

    于是徐元开始了混的日子。

    和徐元以前的日子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以前发愁温饱的混,现在不愁温饱的混。

    四月的苍祈山,山茶尚是花苞,覆了终年不化的雪,是个奇妙的景观。

    刀命这一辈人口萧条,具体细说也只有她与师父二人。

    徐元伤好后,跟着宗门里开得课堂去学身法,通常早上出门,上午过了半截儿就能回去,主要是剩下的课是灵气术法,对她没用。来回要翻半座山头,比她当乞丐时还累。全学堂和她一个点儿回家的还有坐在旁桌一男的,他回去的理由是翘课,时常刚来被点完名就开溜。

    虽犯了学堂条例,但行径非常坦荡,徐元名正言顺大摇大摆的出去,他大摇大摆的出去,。于一个风和日好的上午,溪时被他师父当场堵在门口抓包,当日晚公开用八方镜直播抽了他五十鞭子。徐元磕着瓜子和师父望向天幕中凭空出现的画面,里面溪时被打完后梗着脖子铿铿锵锵念起了提前写完的五千字检讨。

    溪时是人间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家大业大,每年给苍祈山捐献的银钱灵药和搜罗来的遗落人间的法器颇多,这就导致溪时那一脉过得很是富裕,别的脉系被他们生生衬托成了穷酸。溪时直播的八方镜是他家捐的,他师父用来抽他的生骨鞭是他家捐的,写检讨的万封纸和千存墨是他家捐的,甚至被抽完以后养伤用的灵药也是如此,由此可见他们家的家主非常有远见,捐的东西很有针对性,捐出了羊毛用到羊身上的投资眼光。

    他养伤养了三个月,徐元和他就是在那三个月里养出了交情,契机是夫子让徐元每日给他送作业,他扔了作业让徐元滚,而徐元第二天还来,就这样一个月后,他欣赏徐元竟有如此毅力,要与她山茶花山二结义,由于徐元忘了自己几岁,他大方的让徐元做了姐姐,还将自己的生辰赠与。

    他说:“咱俩四舍五入同年同日生,以后掐准时机同年同日死,你若殒命,我即刻自尽。”

    徐元谦虚道:“言重了。”

    徐元的第一个朋友,他病好后回来,他们却无缘在同一个屋子里上课,原因是学堂针对徐元这个特殊分子出了个策略,说总不能让这么大的孩子在最适合学习上进的年纪每天上一个时辰课就回去闲着,决定给她单独授课,补了她没来之前已经讲完的《修仙道德论》、《界史》及《人间文学总集》。

    大家对于第二个刀命已经不向从前那样珍惜,师父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只用天天爬树掏鸟蛋,而徐元很快连爬树的功夫都没有。

    八月,徐元进了学堂。

    和她一同上课的还有一位少年,他叫陈瑛予,是个比溪时还要叛逆的小伙儿,溪时好歹每日来走个过场打个卡,而他趁兄长被宗门外派出了半年差一天课都没有上,他师从鹤来一脉,宗旨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剑使得快跑得也快,由于他天赋特别超群,所以跑得尤其快,大家平时根本摸不着他,甚至以为他跟着兄长一同外派,此事等他兄长回来才真相大白,被揪来和我一起补课。而他之所以没有和溪时一个待遇,徐元猜测正是因为鹤来脉没有一个家大业大的溪时。

    关于补课一事,徐元愁了一个晚上没睡着,或许是出于这个阶段少女对于上学与生俱来的恐惧,溪时闻讯前来探望徐元,他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他们的夫子是位俊秀的青年,一身白衣翩翩,袖上嗜梅,草草束了个发,眼尾有一颗小红痣,整个人气质矛盾,端庄又风骚,他说他道号唤作山与。

    课本她读了两页就读不下去了,陈瑛予的反应更为迅捷,已经在只有三个人的课堂里睡着了,他抢占了先机,就导致徐元没法睡,徐元一睡这个补课学堂将了无生机,似被逼上梁山一样和夫子一答一问一天下来打了几十个有来有回。山与道君十分宽容,他看了眼陈瑛许就不再管束,所以他们由一对二从容变成一对一。

    那是苍祈山一年最好的时节,庭中一棵参天古木落来满袖的松针香,远处是大片如火烧燎的丹朱山茶,她听见一捧雪自山中落下,是万里外的风裹携而来。

    风至时,她看见了一生之初的淡紫衣角。

    他手中执扇,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那是双清冷修长的手,扇坠是颗碧玉原石,未经打磨,形状笼统来看是个圆,棱骨分明。徐元不知道他何时而来,此刻正站在门前侧身看景。

    山与道君没了继续讲课的兴致,叹了口气,幽幽道:“瑛姑。”

    那人转过身。

    霞光流华下,徐元看清那人的脸,清淡温和似烟雨的眉,狭长上翘若纳山水的眸,是副温柔俊朗的皮相,很是清矜。

    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轻笑道:“山与道君或许该叫在下一声衷灵师叔。”

    山与道君砰一下掷了书卷,抚了扶额角:“学堂之中自是不论辈分,陈瑛许这小子我也教不了。”

    他闻言缓缓将视线挪到陈瑛许身上,中间跨过了大大的一个她。随后转了回来,许是觉得熟悉,他说:“你是……”

    “哥哥。”徐元莫名顿了顿,告诉他,“我叫徐元。”

    他沉默些许时间,打开折扇,漫不经心地扇了两下:“我记得你,身子可好了?”

    徐元说:“我好了。”

    远处传来风铃的轻响,泠音若雨落,他说:“那便好。”

    山与道君将他俩打量了个来回,支着腮问:“这是你那日救回来的姑娘?我还想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位小师叔。”

    他调侃道:“山与道君的年龄愈发不小,辈分倒是不见长。”

    山与道君似苦恼地摆摆手:“别说了。快将你弟带走,碍眼得很。许久不见,等晚些我去找你小酌。”

    衷灵道君伸出折扇凭空点了点,陈瑛许身体腾然浮空,被惊醒,怒气冲冲地瞪了过去,随后蔫了,在空中颓废地垂下四肢,语气可怜得像个乖巧的小畜生:“哥……”

    陈瑛许长了一张六亲不认的拽脸,此刻在六亲中精确的认出了他的兄长,态度转变得令人惊叹,可见这人训弟如训畜,掌握一套完整的驯养体系。

    他未理睬理睬陈瑛许,眉眼含笑,温和地致别:“便不叨扰了。”

    山与道君点了点头:“道君再临。”

    他走后,山与道君撂了挑子,徐元起身告别。

    风中,雪中,铃音声中,庭院松前,霞色消融。徐元后知后觉的想,方才似乎忘记致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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