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归鹤很少流露出这种类似于动容与怀念交织在一起的情绪。

    他对自己的过往素来看得很淡，唯独与许知夏相逢的三年被锁在脑海里以外，其余诸事鲜少提及。

    但或许是突变的世事，亦或者是压在身上的研究所重担，让孟归鹤的情绪忽然泄阀，眼底可见地落上疲倦。

    “夏夏，我很怕接不下研究所，辜负期待。”孟归鹤无力的声音传来，他看着电脑上打开的文件，眼里有着几分忐忑与不确定。

    与往日踌躇满志的模样大相径庭。

    许知夏将办公室的门阖上，她走到孟归鹤身后，张开双臂。

    “那允许鹤鹤抱住我，偷偷地哭上一会好吗？没有人会看见的。”

    张开的怀抱里，投入了一大只男朋友。

    许知夏轻轻地拍着孟归鹤的背，冬日厚实的羽绒服在拍动中发出面料的摩擦声，宛若一支哄人曲。

    孟归鹤最终只是红了眼眶，这已经是他情绪非常外露的模样了。

    稍稍的放纵后，他很快将心态整理好，将时隔两年，已然有些遗忘的记录重新翻开。

    许知夏也搬了个椅子，一直陪在孟归鹤身边。她看着电脑上一个又一个打开的Word，看着一次又一次推翻重演的实验。

    虾体硫化残留，原本是省部级的一个项目，按理是不会出现告吹的事情的，但困难就困难在利益冲突下，下面人的阳奉阴违上。

    提供原料的虾场只想拿钱不办事，那时候孟归鹤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不懂变通又不肯弄虚作假，必然就会被看人下碟。

    当年遇到的问题，如今重启，依旧无法避免。

    许知夏和孟归鹤在办公室熬了个通宵，堪堪将两年前那一堆零碎数据里，有用的部分摘了出来。

    想要搁置的项目重启，比新开头更要艰难。

    让上面注意到海产行业在虾体这一块上的欠缺，将其视为民生大事，以便牵头搭线上粗大腿，是首当其冲的要紧事。

    这个出面的人选，不能是孟归鹤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王建仲之类全靠资历但建树不多的人，也不是合适人选。

    许知夏和孟归鹤在纸上选了无数或有可能出面且合适的人选，最后删删减减，只留下文青山一人。

    以文老在食品科研领域的成就和在学术圈子里的影响力，以及资历辈分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两年前还能留用借鉴的数据不少，其中不乏有放在现在，仍可直接沿用的部分。许知夏替孟归鹤都归纳好后，催促着他躺午休椅上眯一会。

    “快睡会，到点了我喊你。”许知夏将孟归鹤按在午休椅上，将室内的温度调高了些，又在手机上订好一小时后的闹钟。

    孟归鹤本来推拒着要将午休椅让给许知夏，但被许知夏强硬按下并凶了后，只好闭眼。

    他定了三小时后的机票，准备去京都药物所，与文青山面谈虾体硫化重启的事情。

    许知夏将办公室的窗帘落下，并关了灯。

    室内的光线便变得不那么刺眼了，她坐在孟归鹤软凳办公椅上，枕着薄毯，趴在办公桌上浅浅地眯了会儿。

    大概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小时后要叫醒孟归鹤的事，哪怕因为昨日通宵精神疲惫极了，但许知夏依旧只是进入了浅层睡眠。

    走廊处偶尔走动的声音，都会把她吵醒，然后眯着眼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继续阖上。

    预设好的闹钟准时响起，午休椅上熬了好几个晚上的孟归鹤睡得很沉。

    倒是许知夏在闹铃刚响的一瞬间就醒了，条件反射地将其按掉。

    “鹤鹤，到点了。”

    许知夏拍了拍孟归鹤的肩，短暂的休憩让他眼底的倦意少了许多，只是两处眼袋那依旧有些青色透出皮肤，让他本就明显的卧蚕变得更加显眼。

    “我送你到机场吧。”许知夏准备一起出发。

    孟归鹤将人拦下，把许知夏拥抱在怀里，指尖将挡在她眼前的碎发往后拨。

    他在额间轻轻落下一吻，“乖，回去休息，熬夜对身体不好。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补回来。”

    许知夏还想说话，但她的嘴被孟归鹤堵住了。

    这个男人终于学会了加深一个吻，以及无师自通地会在换气时瞳孔中落入情愫，缱绻之色满溢的眸子直晃晃地落在许知夏眼间。

    许知夏呆愣了一瞬，孟归鹤已然揉着她脑袋，离开。

    她赶忙追了出去。

    “那陪你到研究所门口总可以吧。”许知夏挽上孟归鹤的手。

    研究员的工作颇具弹性，许知夏昨日熬夜加了班，今天白天打个招呼后，便可以直接回去补觉。

    门口那家杂货店依旧有着络绎不绝的客人，许知夏目送着孟归鹤打车离开后，想起距离年关也就几天了，便拐道去了那家杂货店。

    许知夏与店老板浅浅互相招呼了一声，拿了个篮子独自选起了烟花。

    孟归鹤这一趟出差归期不定，他在离开前，给研究所所有不赶项目的人放了年假。

    这意味着，许知夏手头没要紧事且不想来时，她便可以窝在新家里，过一个早十才醒，晚上又早早窝床早睡的生活。

    哦，轮到她值班的那几天，还是要来研究所转悠一下的。

    “老板，这种仙女棒还有别的款式吗？”许知夏拿了一把五角星的仙女棒，朝着老板比划道。

    “有的有的！你要什么样的，我这还有爱心的要不要啊？你们小情侣啊，放这个最合适不过了。”店老板显然对许知夏有些眼熟，他热情地从箱子里翻找出爱心形状的仙女棒。

    过分熟络的老板甚至还疑惑地问许知夏，一起和她同进同出的帅小伙子，今天怎么没来，惹得许知夏闹了个大红脸。

    “他忙去了。”许知夏将篮子递给老板，试图转移走话题。

    “忙点好忙点好。”店老板手上按着计算器，嘴巴也没停，好在他是个挺有分寸的人，看出小姑娘的害羞，便岔开了话题。

    临走时，他还多塞了些烟花新品，许知夏连声道谢。

    *

    自从孟归鹤在新家求婚后，许知夏和孟归鹤都搬离了职工楼，带上三花儿，一家三口正式去了新家。

    新家虽然离研究所有一段距离，但胜在宽敞且舒适。围墙严严实实围起来的小院，也给了三花儿很大一块自由活动的空间。

    许知夏都不知道孟归鹤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新家，他甚至在中途根据实际情况，给三花儿添上了从小院到屋子里的猫咪专属通道。

    刚搬进去的那段时间，许知夏沉浸在开盲盒的快乐里面，现在依然如此。

    有一次客厅暖光带不经意间被许知夏转换成了炫彩模式，变成各色的小光点在墙面与瓷砖上挪动跳跃，家里秒变KTV氛围。

    许知夏瞬间哭笑不得。

    这大概就是拥有一个将她随口一说的话都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在某一天冷不丁地兑现的男朋友的快乐吧。

    许知夏搬着满满一箱子烟花，她刚开小院的门，三花儿就以四只蹄子乱飞的跑姿朝她冲了过来。

    末了因为刹车不及时，直接一屁墩坐在了许知夏鞋面上。

    三花儿喵呜喵呜叫着，许知夏只得将箱子暂时放下，转而将这一只长了膘的崽子抱起来。

    “三花儿，妈妈来了。”许知夏亲了亲猫崽，“昨天爸爸妈妈都没回来陪你，是不是想死我们了呀？”

    猫崽黏糊地在许知夏脖子那蹭着脑袋，它高声响起的腹鸣，很好地表达着愉悦之情。

    带着三花儿进屋，许知夏查看了一下自助出粮机和饮水盘都正常工作后，才将身子重重地砸进沙发。

    三花儿是只很体贴又很容易满足的猫崽子，它虽然没看见爸爸，但妈妈回来哄它了，它便也摊成猫饼干，赖在许知夏身边。

    强烈的倦意只支撑着许知夏给孟归鹤发过去一个“安全到家”的信息，再将脚边的薄毯子扒拉着盖住大半个身子后，便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许是有猫崽子在侧，许知夏睡得很沉，她很少熬夜，更不要说是通宵了。

    直到房间里全部被黑色占满后，许知夏才终于挣脱住身子怎么都无法动弹的梦境。

    猫崽适时地蹭了过来，让许知夏发蒙的脑袋及时缓和。打开手机，几十条消息齐齐蹦了出来。

    有许父许母发来的，问她和小孟什么时候回家吃饭，过年来家里多住上几天；也有唐韵、荆川询问研究所状况，需不需要支援等等……

    许知夏一一回了消息，她最后点开孟归鹤的聊天框。

    聊天框里，是孟归鹤在去机场的路上，发来的一连串啰啰嗦嗦的叮嘱，详细到几点几分宜到家喝杯热牛奶再上床补觉之类。

    最后是孟归鹤临上飞机前的报备。许知夏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下飞机还有半个小时。

    “热牛奶没喝，太困了，我在沙发上睡的觉。现在准备从冰箱里捣鼓一点存货，进食。”

    许知夏吸了吸鼻子，她认真又详细地回应着孟归鹤发来的所有叮嘱，又在新搜罗来的表情包里，发射出两小人搂搂抱抱的动图。

    只字不提，她好像把自己冻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