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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

    这日一早,又是天不亮,王强根就打着哈欠,待她们把饮子灌好,立刻倒腾着步子过来,嘿咻嘿咻把木桶搬上驴车。

    “王大哥,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云舒笑着上前道谢。

    “哪里的话,举手之劳罢了,姑娘跟我还客气什么。”他一边抬起胳膊擦汗,一边笑嘻嘻道,眼睛又在她身上不住转悠。

    云舒牵出一个笑:“云舒从小就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说着递过去一钱银子:“以后这木桶子,恐还得继续麻烦大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哥笑纳。”

    “不不不!姑娘这就见外了不是,跟我还提什么银子不银子的。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快拿回去,拿回去!”

    “大哥若是不要,那就是嫌我这钱少了,我……”

    “哎!你这是什么话?帮你,那都是哥的心意,你这,还跟我提钱的,就糟蹋了哥一番好意不是。”

    小玉儿听这话,一阵恶寒,胃里直作呕。难为姑娘还得挂着张笑脸,同他周旋。两个人你来我往,推拉了好一阵,最终,云舒也没能让王强根收下那笔钱。

    今日赶驴车上街,云舒颇有心事,她为此事真想破了头。什么事,若是能拿钱解决,便都不叫事儿了,可那王强根,现下竟是连钱也打发不走了……哎,头疼,头疼。她坐在摊子边,发着呆。

    “老板娘,来一碗‘木樨汤’。”

    她惊得一个抬头,却见推车外,露出张熟悉的俊脸,笑眼眯眯望来,阴影打在脸上,轮廓越发深邃,晨光落在身后,带着早起的慵懒。

    她张了张嘴,似早该习以为常的,却还是忍不住诧异。去往衙门里的路明明同这儿相反,可自开张那日后,日日清早,他都要特地绕道来光顾,扔下十枚铜钱,喝一碗饮子便走。

    云舒低下头,轻轻抿起一个笑。

    六,她在心里又记下一个数,这是他接连光顾的第六天。

    “您的木樨汤,请慢用。”

    云舒盛一碗饮子,放在桌上。钟奕端起碗,也不急,小口小口啜饮着。

    他高高大大一个人,窝在小马扎上,两条长腿一曲,几乎快要和桌面齐平,整个人怎么看怎么别扭。偏又喝得慢条斯理的,一口一口抿,一身威武的官服,佩刀搁在脚边,竟是喝出了一种光会打花拳绣腿的感觉。

    云舒瞧他那样儿,忍不住噗嗤一笑,回过头,又去推车前忙活了。

    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生意还比较冷清。城外的养猪户就趁着这个档口,赶着一群肉猪往屠宰场送。一头头猪拱在一起,扭着肥胖的屁股穿街过市,养猪户在跟在后头,鞭子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甩在地上。

    群猪轰隆轰隆地,在街上掀起不小的动静,云舒就这么倚着推车,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尘世的一点点小浪花,都能激起她的欢乐,早餐铺氤氲的热气,担菜而过的老农,屋脊上决起而飞的麻雀,空中飘着的云,地上翻起的尘,还有,身后坐着的他。

    忽而,猪群里歪出来一头小猪,它哼哧哼哧鼻子,寻着早餐铺的香味过去。赶猪人立刻嘘一声,啪地甩下鞭子,那只小猪又立刻乖乖地回转了来。

    云舒看着这一幕,不由轻笑出来。

    她原来是这么爱笑,一点小事就忍不住发笑,笑起来一脸的孩子气,却又有着一种宏大的慈悲。像历经了一场浩劫,像从未被污染过。

    钟奕看着她,不知不觉又走了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早上都非要来喝上一口。同她也不说上什么话,可就想这么看她一眼。他约莫感觉得出来,她在府上总刻意躲着自己,一副生怕和自己沾上点关系的样子。只有在外面,在这个小摊子前,她才会自然流露。

    云舒笑着,不经意间一个回头,正对上他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看着自己,即使见她望来也不知闪躲,就看着她,那么专注。

    刚刚他在身后,看了多久?

    唰一下,云舒霎时回过头,又继续扯着脖子,在街上东张西望。

    钟奕看着她,小脸努力扭过去,只把个后脑勺朝着他,耳廓边隐隐约约,染着一层浅浅的绯红。

    他笑了笑,正欲起身,却听吱一声,旁边三楼的窗子推开了。

    “小妹儿,来一碗香饮子。”

    一道清脆爽利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却又带着几丝娇媚。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旁边商铺的三楼,窗边正倚着名少妇,一身绫罗,肤白如瓷,如云的头发松松绾起,腰间绸带一扎,两只胸脯耸得高高的,更衬得腰如杨柳。

    云舒看得一愣,眨了眨眼,笑道:“姑娘想要什么?”

    “呦,小妹儿嘴真甜,我这年纪,哪儿还有人叫姑娘的。”她托了托头发,歪头一笑:“不过,姐姐喜欢听。”随后,由屋里丢下一根麻绳,绳上系着个托盘,托盘里放一只空碗并十文钱。

    她晃了晃手里的麻绳,靠在窗边,朝钟奕抛一个眼神:“他喝的什么,我便喝什么。”

    云舒诧异了,不由看看钟奕,他也有点愣住,沉下眉头,撇了撇嘴,端起饮子自顾自仰头喝。

    “好……好的。”她僵硬地笑着,赶紧过来,取下托盘里的碗和铜钱,盛上满满一碗木樨汤,又小心翼翼端过去,在托盘里放好。

    “姑娘,好了。”她仰起头,笑道。那少妇慢悠悠将麻绳拉上去,收回托盘和碗,朝下头又是一个妩媚的笑:“多谢小妹儿。”随后将窗子一关,没了声响。

    云舒犹自望着那扇窗,发了会儿愣。她回过头,望望钟奕,憋着笑,绕到推车前。

    “你又在这儿坏笑什么呢?”钟奕拎着刀,走到面前来。

    云舒抬望他一眼,笑意越发深了:“我啊……我就想,若是爷日日都来光顾便好,还能给我这儿……带带生意。”说着,揶揄地瞟了眼三楼的窗子。

    钟奕眉目舒展,笑开了:“好啊,那我答应你,日日都来。”云舒止住了笑,望着他,嘴动了动,竟不知作何言语。她低下头,轻声轻气:“我跟爷说笑的呢。”

    “可我说认真的。”

    云舒抬起眼,又碰上他直直的眼神,融着晨光,清澈明亮。

    “走了,明儿再来。”他笑一笑,别着刀,大踏步牵他的马去了。

    云舒望着他的背影,眉头蹙起,思绪百转千回。

    “姑娘,你发什么愣呢?”小玉儿送了驴车回府,又气喘吁吁地回来,掏出帕子擦着额头的细汗。

    “啊……没……没什么。”她回过神来,连忙转头去收碗。

    “钟大人今儿早上没来?”

    “来过了,刚走。”

    “哦~~”小玉儿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蹭到她旁边:“你说……咱这饮子真就这么好喝?钟大人日日赶早,绕个道也要来喝。来来回回就这么四种花样,他也不嫌腻。”

    云舒直起腰,用力睨她一眼,没搭理,径直走开。小玉儿偷笑一声,见有生意来了,也不闹她了,赶紧上前帮忙。

    与街市上越来越旺的人气不同,早晨的绣球胡同却是一派伶仃景象。晚间的高声笑语、门庭若市不再,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小班里走出来,或往家里、或往府衙赶去。姑娘们也并不出来相送,只留妈妈们在门口送客。

    “姜检阅、郑先生,您二位走好。哎?怎么没坐马车来,轿子也不乘的?要不我叫个人送送您二位?”

    姜遇摆摆手:“不劳江妈妈费心了,我们两个正好街上走走,散散酒气。您回去忙。”

    江四娘一听,又是殷勤的几声笑,目送他们走了,才转身回了鸣玉坊。

    姜遇和郑远山晃晃悠悠地,并肩往巷子口去。他两个昨儿同一帮酒友,在鸣玉坊喝酒谈天,诗词句夹杂着荤段子,一室齐飞。到最后,众人喝到兴之所至,甚有那踩着凳子划拳呼喝的,更有甚者,搂着姑娘一边狎昵一边滚进了屋。郑远山抱着酒壶,直接倒在桌上呼呼大睡,拍都拍不醒,拉也拉不动。

    姜遇喝了个七八分,拿着笔在桌沿敲着,竟是一句好词也想不出。他依是笑着,把笔一丢,摇摇摆摆起身:“御笔填词,奉旨作诗。诗兴不作,天子呼来也无用。”随后被江玉竹搀回了屋,在她院子里打了一晚上干铺。

    初秋的清晨,泛起丝丝凉意,细风拂过,惊得郑远山一个哆嗦。他嘴里喊着冷啊冷地,手揽住了一旁的姜遇。

    “你做什么?”姜遇啪一下将他手打开,一脸嫌弃。

    “我这……冷啊!醉了一晚上酒,连件暖和衣裳也没有,不得着凉咯!抱一下怎么了,互相取暖嘛!”说着一双手又要伸过去。姜遇带气带笑地,连忙挥着手往一旁躲:“你个老不修的!滚远点!”

    郑远山唰一下收回手,拢了拢袖子,哀叹道:“哎,我这人啊……姑娘也没得抱,哥们儿也没得抱,老了老了遭人嫌弃咯。”

    姜遇举起扇子,朝他肩上啪一敲:“越老越没个正形!”

    两人笑闹着,一边往前走,却见面前的玉春苑“咚”一声丢出来一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滚了一脸灰。

    “赶紧地,给我滚远点!”

    柳三姨?二人皆是一愣,赶紧地上前几步。周遭听着动静,稀稀落落围了几个客人来,二楼三楼的窗子接连打开,姑娘们探出大半个身子,不住往这边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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