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诗

    暮色四合,那边日头尚未完全落下,已有一轮冷月清清浅浅挂在将黑的天上。

    刑部门外两个黄绸灯笼早已点亮,暖黄灯光照亮府门的牌匾,随风微微摇晃。

    沈之窈身穿黑色绣燕纹的劲装,墨发高束,一双长眉画的英气凛然,满脸正气浩然,右配长剑,掀起车帘,恭敬地迎杜憬卓下车。

    挺胸直背,垂目颔首,气势汹汹地跟随在杜憬卓身后,目不斜视地看向他的背影,却也尽量放缓脚步。

    杜憬卓即便是看起来清瘦的身量,但和她看起来差距也很是明显。

    有一说一,她自认为身量放在女子当中,也算是高挑,可今日穿上侍卫服,还顺道把双肩垫起,自信满满地往杜憬卓跟前一站。

    眼皮一跳。

    平日里也没觉得这位爷有多高,今日打量,竟然比她高了半个头还多。

    遂又在鞋底加个木质的鞋垫,好歹看起来没那么突兀。

    但无论是从肩宽,腰身和四肢,她都要比杜憬卓小伤几圈,看起来很是纤细。

    沉默几瞬,她只能顶着秋金她们诡异沉默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这样,我还能去吗?”

    未想,杜憬卓比她还果决,直接把她带到刑部,连让她做心里建设的时间都没给。

    行吧,反正拆穿也不是她一人倒霉。

    丢掉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惶恐,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不少,亦步亦趋跟在杜憬卓身后。

    已过申时三刻,刑部中人比白日要少上许多,再加上杜憬卓素日总以冷面示人,大多官员见到他也只是匆匆行礼便离去。

    是以,他们很是顺畅地来到放置案宗的屋室。

    屋内尚有官员伏案整理案宗,见到杜憬卓之后,纷纷搁置笔墨,行礼问安。其中有几位,看看杜憬卓,又在原地踌躇几下,约莫是有话要说。

    几人对视一眼后,为首身着蓝衣的男子,上前一步:“殿下,崔侍郎他...还能平安回来吗?”

    已经不是当值的时间,还有这么多人...垂目瞥向他们整理的卷宗,都是和崔氏一案相关的口供。

    他们...应该是崔严泽在刑部的拥护者,亦是崔氏门生,或者,在换句话说,也是归属于杜憬卓派系的官员。

    果不其然,杜憬卓清冽声音响起,不大却有股莫名地安抚力:“会回来。”

    屋内那股隐隐约约的不安和躁动,像是被冷水浇灌,逐渐平息下来。

    “拿来科举舞弊案的初始案宗。”杜憬卓未曾转身,但她知道此话是冲她而讲。

    压低声音,她抱拳应是,右手按在剑柄之上,大大方方地往林立的书柜前走去。

    到此时,方才传来几名官员的问询:“殿下,这位侍从好生眼生,未曾见过啊。”

    只听杜憬卓如往常般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侍卫燕归。”

    唇角勾了勾,走向最里面的书柜停下,这是杜憬卓早已交代好的地方。

    视线在编码上一一划过,一零八,一零九,一...找到了!

    伸手就要去拿,而后收回胳膊,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好好的案宗为什么放那么高!杜憬卓确定不知道?还让她来拿!!

    她比划下自己的身高,和明显放在最高一层的案宗,深吸一口气。

    垫起脚尖,努力扒拉。

    指尖滑动,还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扒拉下来!

    而后,脚步声传来,她没去管,就差最后一下了!

    熟悉的冷香再次将她包裹,温热的男性气息从身后传来,在算不上暖和的屋室内格外明显,她下意识往前贴了贴。

    而那副男性躯干随即也朝前探了探,几乎要把她包围在这狭小的空间。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回过神来时,杜憬卓已将案宗拿下。

    转身,她磨磨牙,压下声音:“刑部案宗都放得这样高,难不成都平均是殿下这样的身高?”

    几乎是以为看错,她竟然在杜憬卓万年没什么情绪的双眸中看到丝笑意,接着,顺着他撇开的视线看去,一个半人高的梯凳赫然在角落放着。

    缓缓转回视线,对上杜憬卓的双目,磨磨牙。

    这厮刚刚绝对是在笑她!

    额上青筋跳了下,她移开视线深吸口气,接过案宗,皮笑肉不笑地谢道:“多谢殿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待她捧着案宗,穿过排排书柜,正忧虑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翻阅时,脚步缓缓顿住,站在原地。

    怎么就一会儿的功夫,人都不见了?

    杜憬卓缓缓行至她身侧,淡淡开口:“我让他们先行回府。”

    瞧眼杜憬卓那张无甚神情的脸,她在心中幽幽叹一声,也确实,和这位殿下共事,称不上什么幸事。

    这段时日,她与杜憬卓一同在书房梳理案件,若不是日日接触他早已习惯,否则真受不了他冷面和多说一个字都不行的性子。

    抱着案宗,她正要找个地方翻阅。

    “吱呀——”门开的声音传来,抬眸望去,身穿浅色锦袍的男子,推门而入,一双含情桃花眼,似笑非笑。

    糟糕!是杜景诚!

    她赶忙垂目,放下手中案宗,站到杜憬卓身后,低头屏气。

    “早到下职的时间,眼瞧案宗这还亮着灯。没想到,是九弟在此...”他视线在房中转上一圈,语气含笑:“刻苦用功。”

    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出杜景诚口中的讽刺,杜憬卓淡淡回句:“皇兄谬赞。”便不在言语。

    杜景诚却慢慢悠悠踏入屋室,视线在每张桌案划过,行至杜憬卓身前停下,似笑非笑:“九弟,听句皇兄的劝,莫要在做无用功,反正到最后,结果都是一样。”

    “妄下结论,为时尚早。”

    淡漠凤目对上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她都觉得要冒出火星子。

    不期然,杜景诚撇开视线,直直对上她。

    心脏猛地一缩,她缓缓垂目,而杜景诚的视线却未曾从她身上离开,明明看起来丰神俊朗的温润模样,目光却阴冷地像是隐在暗处的毒蛇一般,黏腻恶毒。

    伴随衣料摩擦窸窣声,那道打量的目光,消失不见,稍稍抬眸,杜憬卓横跨一步,挡在她身前。

    还没等她松口气,杜景诚直直越过杜憬卓半个肩膀,朝她看来:“你这侍卫,本王好像...未曾见过。”

    强硬地,杜憬卓用身体挡住他要越过来的步伐:“现在,皇兄见过了。”

    只听轻轻一笑,杜景诚开口:“本王只是替九弟担心,如此瘦小,是否能担得起保护九弟的重担。”

    不应该,杜景诚离京这样久,她又鲜少参加宴会,不应该见过她才是,更何况此次她还特意画上男妆...

    心跳地越来越快,怎么办!要被发现了!

    忽而感到身侧有阵风袭来,目光一利,下意识作出反应,出手格挡,抓,压,折,踢,一气呵成。

    待到制服,垂目而看,是跟在杜景诚身后的侍卫。

    “啊呀,九弟这个侍卫的身手当真不错,是皇兄我多虑了。”杜景诚眸色闪了闪,依旧是那副眉眼含笑的模样。

    松下手中力道,她退至杜憬卓身后,不言不语。

    说多错多,既然打消杜景诚的疑虑,还是降低存在感比较妥当。

    杜景诚瞥眼杜憬卓身后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侍卫,缓缓收回视线。

    应该是多虑,杜憬卓还没那么大胆,敢带...前来刑部,更何况,这位身手这样好,确实不像是只会几分武艺的闺阁女子。

    想到这,他眼中笑意更深几分:“九弟刻苦,即如此,皇兄也不好打扰,就...先行告退。”语罢,带着侍卫施然离去。

    待到二人走远,沈之窈紧绷的肩膀方才松弛下来,呼出口气:“吓死我了。”

    再转目,杜憬卓已经落在桌案前,整理起来案宗。

    这样的机会,她不能落于人后,拿起初始的案宗,弯身坐下,深深呼吸,翻开第一页,细细查阅。

    烛火绰绰,人身影长,静默无声,夜寒露凉。

    刑部屋室内,偶尔传来声案宗翻页的声音,计时用的沙漏沙沙作响,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眨巴下有些酸胀的眼睛,又摊开一本案宗,深深叹息出声。

    终于明白前几日杜憬卓跟她所说,桩桩件件再无破绽可查,无论是段缙的控告,还是崔檀的阐述,以及旁人的证词,严丝合缝,连错漏都未曾有。

    不言名状的寒意从后背缓缓攀到脑后,这幕后之人究竟从何时开始谋划?

    竟然做到众多之口,再无错漏。

    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沉下心,专注在案宗之上。

    指尖划在案宗上划动,逐字逐句的阅读,少顷,手指一顿,她心中默念:

    “皎月独上夜幕桥,灯火晕染眉眼梢。转笔沾红额间描,相对娇靥痴痴笑。”

    默诵两遍,这首在这位状元的诗稿中,算不上什么佳作,可...

    脑中极快的闪过一抹什么,她没抓住,静静垂目良久,猛地抬眸,双眼发亮,将案宗往杜憬卓身旁一推,指一指这首诗稿,满含期待地看向他。

    杜憬卓垂目看完诗稿,面无表情地转眸看向她,在她满心期待下,又低头瞧瞧诗稿,转目瞧眼她。

    沙漏计时的落沙声,在屋内作响,她从满心期待到额头青筋轻轻一跳,不过几息。

    看她做什么!?看案宗啊!

    缓缓开口:“殿下,这是首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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