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同

    夜幕沉沉,明月高悬,九皇子府主院正堂内,仍是灯火通明。

    沈之窈坐于正堂,除却几名贴身女侍,便让其余人下去歇息。她时不时看向院中,手下有一撇每一撇挂着茶盏中的茶叶。

    她已经派人在府门口等候,若是杜憬卓回来,便请到主院中一叙。

    若是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怕今夜也是无眠。

    崔氏全族下狱,这得发生多大的事啊!

    崔家老爷子崔檀,是三朝元老,曾为帝师,鼎力相助过当今陛下登上帝位,现在却从青州押来京城问罪...

    更不提崔家大房崔宁归,外放京官,回来便是下一任右相人选。

    如此这般动静,可不让人觉得害怕?

    尤其是,崔氏作为杜憬卓的母族,出了这样大的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争嫡。

    诚然,自从五皇子倒台后,杜憬卓风头正盛,朝堂上站队的风头隐隐约约成了杜憬卓与杜景诚的二人转。

    可,杜景诚当真有能力给崔氏定下如此大的罪名?

    若杜景诚有如此能力,杜景信不早就倒台,何至于相争这么些年?

    纷乱思绪,像是理不清的线团,乱糟糟的团在一起。

    如今,她思量忧虑再多,也是无用功,还是要等到杜憬卓回来问清楚。

    像是有所感应般,寂静夜中,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抬眸望去,一点暖色灯光逐渐靠近。

    搁下手中茶盏,她连忙起身迎去。

    杜憬卓踏着浓厚的夜幕走来,披着黑色轻裘,满身寒露。

    抬手要为他结下轻裘,却被杜憬卓侧身躲过,只见他轻皱眉头:“夜深露寒,穿得单薄。”语罢,利索解开轻裘,递给身后燕安,示意她进屋子。

    踏入正堂,早已燃起的炭盆烘得屋子暖气盎然,杜憬卓却不曾接过春翡递来的茶水,只拧着眉头瞧她:“寒风吹入,易得风寒。”

    她的身体自己心里还没有数吗?好着呢!连耍十套枪法都没有问题!

    但重点不是这些啊,重点是崔氏到底发生什么了!

    磨磨牙,她开口问道:“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了?妾听春翡说...”

    “就为这个,等到子时?”杜憬卓那双形状好看的凤目,隐隐约约透露着几丝不赞同,但到最后,垂目开口:“新科状元郎段缙,被查检出科举舞弊,后又供出,主考官崔檀,助他舞弊。”

    平地一声炸雷,震得沈之窈愣在原地。

    科举舞弊?考官助科举舞弊!?这可是要灭族的大罪!

    这若是让苦读的学子知晓,那还了得?她不由打个寒战,抬眸应上杜憬卓的视线。

    像是知晓她的意思般,杜憬卓沉着开口:“学子...已知晓。”

    “今日晌午,百名学子,前往府衙,以死鸣冤。是以未时,圣旨降下,崔府众人,全部入狱。”

    “怎会...怎会如此之快?”她不由喃喃,新科状元被举报科举舞弊,不才是前两天的事情吗?

    原先她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毕竟按照科举如此严苛的制度,想要在考场上作弊,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现在,又是怎么牵扯到崔檀相助舞弊?

    杜憬卓转身坐下,端起茶盏,饮上一口:“殷缙此人,刑部审讯,不言不语。公开会审,方才言语,于考卷之上,做下标记,外祖父再给予高分。”

    “数百学子,眼观庭审,闻言,皆沸腾而起,以死相逼刑部。”

    这这这...简直是荒谬!崔檀三朝元老,何至于为他,犯下如此大罪?!

    忍了又忍,她还是开口:“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吗?总得有证据啊。”对上杜憬卓投来的视线,心忍不住沉下去。

    不...会吧?

    “所言证据,条条确凿。”

    沉默一瞬,再抬眼,她从杜憬卓眼中也看到相同的忧虑。

    幕后之人的准备,远远超乎他们想象。

    正堂又陷入一片沉默,她就连呼吸都放轻几分。

    毫无疑问,这是场陷害,目标针对并非崔氏,而是杜憬卓。

    虽不能妄下结论,但目前来看,此次受益最大的便是四皇子。

    崔氏倾颓,杜憬卓若未能救下崔氏,剩下的文臣世家,还有谁敢再跟随杜憬卓?

    一个连最忠实拥护者都保护不了的皇子,谁又会放心为他冲锋陷阵?

    手指蜷缩又放松,无论从何来看,崔氏必须得救!

    这个案子,怎样都得查清,还得办得干干净净!

    一屁股坐在杜憬卓相近的椅子上,面向杜憬卓探了探:“殿下,你...”

    领会到她言中之意,杜憬卓按按眉心:“陛下已准我协助四皇兄,办理此案。”

    又是面面相对无言沉默,烛火跳动,明亮的光线充斥整个正堂,像是要把所有阴暗照得无处躲藏。

    杜憬卓视线落在眼前垂目静思的沈之窈身上。灯下看美人,沈之窈白皙的肤色在微黄烛火映照下,朦胧上柔和的暖意,半垂的鬓发比平时又多几分温婉,平日明亮灵动的双眸,也因着思考垂下些许,纤长浓密的睫毛就像轻轻颤动的蝶翼,一下下的颤在他心上。

    明明...不该来的。

    但看到主院为他亮起的灯盏,还是不可自控地...来见她。

    眼前人眉头轻蹙,显然是为他所言之事而烦恼,不知为何,那颗躁动的心反而平和下来。

    他向来独身惯了,无论遇到再困难之事,都是自己一人解决。

    可现在有人为他忧而忧,为他愁而愁,为他烦心事而烦心。

    漫漫长夜,有一盏灯为他而留。

    肩上重担也因她为他蹙起的眉头而轻。

    原来,有人相伴的感觉,是这样。

    袖中手指微微蜷缩下,眉目间的冷意,不自觉融化开来。

    猝不及防,他对上沈之窈猛地抬起的双眸,漆黑的瞳孔里清晰映照出他的模样,明亮又坚定。

    没由来的,他心头一跳。

    “殿下,我想跟随您一同查案。”

    南山一案,她掌握无数线索,也能却只能放手让杜憬卓去查。

    这次崔氏一案,与她的前途息息相关,她不想再被动下去,做那个在屋中等消息的人。

    就算杜憬卓不同意也没关系,至少,她争取过,总归是不后悔的。

    未料,杜憬卓只是沉吟片刻,便开口应下:“你若是想,便等外祖回京,口供证据齐全,再观卷宗。”

    她知晓杜憬卓的意思,是要等崔檀等人前来,看看有没有旁的突破口。

    但她心思显然没在这上边,对杜憬卓同意她参与到此案之中,相当震惊。

    之前不是不准...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杜憬卓撇开视线,缓缓起身,声音平缓地陈述事实:“你与崔氏众人并不相熟,许能从旁的角度,来看此案。”

    唇角微微杨起,她利索起身相送:“既如此,便不耽搁殿下时间,还请殿下早些歇息。”

    低头一瞬,错过杜静卓深深看来的目光,只听清列如凉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夜深,早些歇息。”

    话音落,走动时一炮再起的凉风,拂在他身上,再抬眸,只看见门帘落下。

    敛目垂眉,还未说些什么,秋金的声音就在身侧想起:“殿下,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视线转过去,只见秋金皱着眉头,沉吟半晌:“殿下...今日话多了些许。”

    那还不是因着要讲清楚崔氏一案?她摆摆手,转身就进了内室。

    烛火逐盏熄灭,清冷月光透过窗户撒铺一地白霜。

    风凉凉,夜还长,不知谁梦到天亮。

    乾清宫中,早朝刚结束,曹德才捧着一卷案宗,毕恭毕敬踏入内殿。

    内殿中,嘉和帝坐于桌后,细细赏玩着桌案上铺就的《百鸟戏春图》。

    曹德才行至桌前,躬身高举手中案宗,轻声开口:“禀陛下,这是四皇子送来崔氏科举舞弊一案整理出来的卷宗。”

    “前儿个才上完公堂,今儿个案宗就整理出来。”嘉和帝眼皮子都没撩一下,继续瞧着画卷。

    这话,曹德才不敢接,只得恭敬地立在原地。

    良久,嘉和帝一挥手:“放那吧,我一会儿看。”

    放好卷宗,曹德才回头就看到嘉和帝瞧着画卷的笑容,越来越满意。

    顿了顿,他凑着趣:“这是...吴敬先生的《百鸟戏春》吧?哎呀,四殿下真是有心,就知道陛下您喜欢吴敬先生的画儿呢!”

    “是啊,小四是让我省心,做事儿干净利索,送起礼来也能送到人心上。”说着,嘉和帝稍稍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摇摇头:“不像小五,做事不干净,根本不入流。之前送朕一件白玉龙,居然少条须子。”

    曹德才脸上笑意更深:“还是四殿下更懂陛下,知道陛下喜欢什么。”

    轻笑一声,嘉和帝卷起画卷:“是啊,毕竟朕这几个儿子,朕...最喜欢的,就是小四了。”

    香炉中,龙涎香还在轻轻袅袅地飘着,极细地一律,往上延长。

    斗转星移,待到崔氏一族全部入狱,已经是两旬之后。

    “案宗带不出来!?”沈之窈身体忍不住超前探了探。

    这些时日,只要杜憬卓回府,她几乎都会前往书房,崔氏一案,已经了解不少。

    可关于一些证据和细节,还是得要看案宗方能明了。

    只是...

    抬眼看向杜憬卓,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

    “此案,我只是协助,案宗拿不出刑部。”

    “可我看不到案宗...”

    “所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憬卓打断:“今日夜间,你换上侍卫服,同我前往刑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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