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走

    深秋的阳光肆意倾撒,金色光辉落在万物身上,似乎笼罩着丝丝暖意。京郊小道上,刻着九皇子府标识的马车平稳行驶。

    一切似乎那样的平和美好,而马车内的气氛却隐隐焦灼起来。

    沈之窈错愕地瞧着对面的杜憬卓,那双狭长凤目中翻滚的汹涌几乎掩盖不住。

    抓了抓手下衣摆,他...今天是怎么了?杜憬卓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即便他还只是规矩地坐在那,神情未变,但那双眼,却让她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怒火。

    思绪转几个弯,也没想明白她到底那句话说的不对,吞咽下口水,挂起个乖巧的笑:“这主意不行吗?”

    而这一问像是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素日清冽的声音压的极低,一字一顿:“你把我当什么!”

    还能当什么?当杜憬卓呗。她有些懵,实在不明白杜憬卓怒火从何而来,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当九殿下...”

    这句彻底崩断杜憬卓脑中最后一根弦,如同沼泽般黏腻阴暗的心思不断翻涌而上。

    哈!九殿下!不是夫君,不是家人,甚至都不是朋友!

    她把他当九殿下。

    多么疏离而又陌生的称呼,她甚至不愿意称呼他的名字。

    阳光下,她和顾嘉言相视而笑的画面,至今还浮现在他眼前。笑得那样明媚,毫无防备,显然,她与顾嘉言比他要亲近。

    下颌逐渐收紧,他目色沉沉地盯着眼前勉强扯出笑的沈之窈,她看向他的时候,永远是这样的笑,客套,疏离,笑意永远不到眼底。

    方才按捺下去的酸涩感,又一次升腾而起,充斥整个胸腔,酸的他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他会唇语,方才顾嘉言所说要带她回边关,一字不落尽收他眼中。

    顾、嘉、言,他怎敢!怎敢要带走她!

    目光锐利,直勾勾盯着沈之窈淡下去的笑意。

    笑啊?为什么不笑了?

    现在连对他笑都不愿意了吗!?

    她不能走!不能走!

    把她留下来,把她关起来!她合该日日夜夜在他身边!!

    连眼神都不能分给旁人!

    阴冷黏腻的心思又一次缠绕而上,在他脑内疯狂叫嚣。

    她还想让他娶旁人!她还要把他推给别人!!!

    直勾勾盯着沈之窈,他欺身而上,直到把她逼到退无可退,几乎是要抵上她鼻尖,一字一句,低声喑哑:“亲事岂非儿戏?”

    沈之窈几乎整个后背紧贴车壁,微微凉意透过层层衣物传到她背上肌肤,身前,独属于杜憬卓的冷香铺天盖地的笼罩在她周围,无孔不入,她忍不住屏起呼吸。

    近,太近了!男子温热的气息将她包裹,她甚至能从杜憬卓眸中看到自己略带惊恐的神情。

    只要再往前一点...

    脑中警铃大响,她直觉危险,轻咬下唇,几乎是同时杜憬卓眸色一暗。

    危险!

    下意识别开视线,她偏过头去,声音闷闷:“殿下若是不愿,直说便是,何必动怒。”

    可让他动怒的点,根本就不是愿不愿意娶崔可桢!他明明!

    眼瞧沈之窈垂目又把头偏过去几分,他僵在原地,这满是抗拒的姿态,让他一瞬间回过神。

    他这是在做什么!双手猛地攥紧,以这种卑劣的心思来逼迫沈之窈?

    头脑猝然清醒,一股可以称之为懊恼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转身,拂袖,他叫停马车,生平第一次,狼狈逃离。

    日光依旧温和照耀万物,寒风拂过,徒留一地萧瑟。

    再见到崔可桢时,已经是她成亲的时候。

    整个崔府别院挂上喜庆的红绸,随处可见的囍字和红绳,为这寒冷萧瑟的季节平添了几分暖意。

    迎来送往的仆人面上挂着固定的笑容,前来送嫁的女眷们喜气洋洋说着不要钱的吉祥话,明明是幅热闹的情景,沈之窈却没由来觉得喘不上气。

    她很早就已经来到崔府,想来和崔可桢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却不曾想,全福婆子和一些世族女眷早已到来,挤在小小的闺阁,完全没有说话的空间。

    她静静坐在角落,瞧着崔可桢,她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到平时的样子,礼数周全,面上挂着温婉的笑意,只是之前有着棱角的柳叶眉,现在已被全福婆子细细剃去,化成温婉的远山眉。

    崔可桢顺从的任由旁人打扮装饰,作出新嫁娘该有的娇羞模样。

    瞧着这一切,沈之窈莫名喉咙有些发紧,她想起来之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任由摆布?

    转眼瞧向屋内的女眷们,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洋溢不住的喜气。

    她们当真不知崔可桢将要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不见得,可她们不在乎,只要嫁,崔可桢就能守住她们口中的清白。

    不期然,她对上一双沉沉黑眸,那双眼里没有丝毫情绪,也不见喜意,回过神来,在看去,顾嘉卉摇着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正瞧着自己。

    二人对视,似乎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叹息。

    只一瞬,顾嘉卉转过眼去,此时前院也传来鞭炮声响,接着唢呐响起,热闹至极。

    崔可桢就这样盖上红盖头,在众人的拥簇下,穿过挂满红绸的回廊,迎着热闹的曲子坐上花轿,往安远伯爵府去。

    刚到安远伯爵府,瞧着喜笑颜开的宾客们,沈之窈梗了梗。

    即将礼成的时候,曹德才带着陛下的赏赐前来恭贺,待到人走,宾客们的吉祥话如同潮水般涌来。

    “哎呦,可真是良才女貌,一对璧人啊。”

    “瞧瞧,安远伯爵府多上心啊,新娘子嫁过来以后日子可不用愁了。”

    “谁说不是呢?蒋世子成家了,心也就收了,定然能和新娘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

    藏于宽大衣袖中的手,捏紧又放松。沈之窈深深吸一口气,他们当真不知蒋平舟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们当真不知安远伯爵府用的什么手段?他们当真不知崔可桢明明什么都未做错?

    不!

    他们什么都知道!

    只是,他们在乎,在乎当权者的意向;他们在乎,在乎这桩婚事能否对他们有利;他们在乎,在乎女德女戒对女子的规训。

    他们什么都在乎,都算计的清楚。

    唯独不在乎,身为新娘,不,不对,身为物品,崔可桢的意愿。

    她也是物品,视线扫过身旁眉开眼笑的女眷们,或许,她们都曾被当做过物品。

    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元庆大长公主手记中的一句话——“我掌权,并非只是为我掌权;我为女子立官职,也并非只为女子立官职。”

    女子为官掌权,并非仅仅只是为了个人,或许,这能让别的女子看到另一条路,再或者,在当权者中,能有一位,可以站在女子的立场为之发声。

    谋取官位的念头,又一次从脑海中冒出,便再也抑制不住。

    喜宴上,顾嘉卉身后手持宫扇,低眉垂目,规规矩矩在过道中穿梭。

    迎面走来为青衣锦袍客,她脚步微顿,双手平举至眉间,深深福礼:“四殿下。”

    只听头顶传来声轻笑,接着温和的声音响起:“顾大姑娘不必多礼。”

    她缓缓起身,挂着抹温婉的笑意:“礼不可废。”却瞧见杜景诚的视线越过她看向远处,顺着他视线看去——顾嘉言靠在廊下,正冷冷盯着他们。

    捏了捏宫扇,唇畔弧度不由落下两分。

    “本想与顾大姑娘聊上一聊,只是现在看来,这话是说不成了。”

    她微微福身,越过杜景诚时,温和开口:“臣女若没些本事,自然也就不能和四殿下聊上一聊,依臣女所言,还是能有所言谈。”

    语罢,抬脚便往女宾席走去。

    女宾席上,沈之窈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回着身旁七王妃的话。忽而感到身后阴影投下,抬眸看去是镇国公府的女侍,只见她规矩地行礼:“九王妃,我家姑娘看您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想邀约您一同出去透透气。”

    这不就是来了瞌睡立马有枕头吗?她早就觉得这场喜宴荒唐,闷得喘不上气来,正想出去。

    侧身看望另一旁的席位,正对上顾嘉卉往来的视线,只瞧她轻轻摇了摇宫扇,往花园处一指。

    她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与顾嘉卉一同往花园处走去。

    “几乎都在前厅喜宴上忙活,花园里人少,倒也清静。”顾嘉卉慢悠悠走着,同她闲聊。

    她却没什么兴致,只应两声,二人漫步在安远伯爵府的花园。

    一处拐角,正巧种着一大片竹林,暖黄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隐隐约约照出个人影。

    顾嘉卉最先反应过来,轻轻唤声:“兄长。”

    她在才看清,眼前人正是顾嘉言,带着秋金往后退一步,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嘉言阿兄。”

    从暗处传来声叹息,顾嘉言的声音似乎有些悠远:“子舒,你不似从前...”

    微微怔愣,她扯出个笑:“人总是要长大,不能总是似儿时模样,肆意玩闹欢笑。”

    “可我...更愿你同儿时一般无忧无虑,肆意欢笑。我回京城,总共遇你三次,有两次都不见你有开心颜。若你实在不喜京城,不如就回到边关去,最起码还能快活些。”

    心中一惊,她转身看去,顾嘉卉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嘉言阿兄,我这般年纪就算回到边关,也不一定会快活。长大总是要付出代价,兴许快乐便是其中之一。”

    她有些惆怅,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①

    “可你在京城过得不高兴,离开让你不高兴的人和地方,怎么会不快乐呢?”

    可他不喜的,不单单是京城。离开京城或许能让他快活一阵子,但人的追求变了,那些看似无忧无虑日子,再也回不去。

    她正欲开口,忽而感到有人靠近,利索转身攥紧秋金手持的灯笼,往前探去,昏暗灯光下,杜憬卓颀长的身影逐渐显现。

    暖色灯光与暗色阴影交织,在他面上有明显的分界,杜憬卓半垂凤眼,神色冷淡,一步步朝她走来,在她身前站定,淡淡瞥她眼,随即抬眸,定定瞧向二人身前的顾嘉言:

    “顾世子,同本王的王妃,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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