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

    秋日夜间已是寒凉,不知从哪里而来的阴云遮盖在月光,仅剩花园中廊下红色暖光,以及秋金手中提着灯笼中昏暗的烛光。

    夜风吹过,深秋夜间浓重的寒意激得沈之窈拢拢身上的衣物,刚刚兴起出来的时候,忘记披上轻裘。

    原以为透透气便回去,却不曾想...遇到这种尴尬的局面。

    忽而,一阵带着体温的轻裘,落在身上,暖意将她包裹起来,若有若无的冷香萦绕在鼻尖。

    灯笼昏暗的烛火,勾勒出杜憬卓半边面颊,不甚清晰的烛火,柔和他眉眼中的锐利,半垂目,轻轻为她拢起轻裘。

    怔怔站在原地,杜憬卓独有的气息充斥在她周围,一时间,她不知手该放在何处好。

    顾嘉言轻快的声音传来:“九殿下不必生气,臣只是同子舒聊了几句一起在边关的儿时旧事。”最后一句,词句加重。

    杜憬卓的手一顿,随即拢好轻裘,站在沈之窈身前,神色冷淡:“之窈大病初愈,不应当在此受寒。”

    “嗤”顾嘉言缓步从阴影处走出,身形渐显,柔和光线都掩盖不住眉目中的冷意,他双手环胸:“殿下这时候很是关心子舒,可她在京城遭遇欺凌,难见开心的时候,倒是没见殿下多有言语。”

    语中锋利,赫然跃于表面。

    肉眼可见,杜憬卓眸中神色冷凝几分,本就是自带冷意的一个人,如今竟比这寒夜,还要让她遍体生寒。

    眼瞧二人视线交锋,谁都不肯退半分,她莫名生出几分被抓包的尴尬。

    不对啊,她与顾嘉言一没说什么,二又是正常关系,她怎么会心虚?

    思来想去,这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吞咽下口水,她挺直腰杆轻拽下杜憬卓宽大衣袖:“殿下,是我觉得宴席上烦闷,所以跑出来透透气。”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杜憬卓怒气好似更甚,对上他半垂下来的视线,眸色深深。

    她干笑着,松开了手。

    “秋金。”声音中都淬着冷意。

    被突然点名的秋金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回道:“诶。”

    “带王妃回席。”

    瞧着秋金投来的求助目光,她心中微微叹气,冲顾嘉言使个眼色,带着秋金缓缓往宴上走去。

    风吹过,廊下红绸灯笼微微晃动,映在临近的池塘,水波轻晃,惊起一池碎红。

    随着沈之窈远去,灯笼带来的光亮逐渐暗淡,不多时,二人皆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神情。

    像是两只夜行野兽,在丛林中相遇,藏在黑暗中,打量彼此。

    风拂竹叶动,沙沙声作响。

    二人却不曾言语,无声的对峙。

    良久,顾嘉言上前一步,状似无意却字字锥心:“郎君娶妻,应当珍之爱之,妻子应过得比在闺阁时候,更为无忧快活。可子舒,比在边关时,消瘦不少,脸上更是难见笑影。殿下把她困在京城,却不肯好好对待。”

    衣袍之下,杜憬卓双手紧了紧,他确实有愧于沈之窈,但绝轮不到顾嘉言在这儿说三道四,依旧是那副冷淡口吻:“女儿小字,除却家中长辈,便仅有亲近之人方能唤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却听闻对面传来声轻笑:“我与子舒,幼时相识,早已情同兄妹。倒是殿下怕也只是近几日才知道子舒的小字。”

    “未曾听说永安伯爵府同将军府,认养义子,还请顾世子自重。”

    淬着冷意的声音,落入顾嘉言耳中没有半分威慑力,他轻嗤声往前走一步:“我最讨厌满嘴规矩礼仪的人,正义凛然的说些什么,实则只是为了满足内心那一点私欲。”

    他又往前一步,充满不屑:“殿下见过子舒纵马奔驰的样子吗?知道她刀法超群吗?听她说过梦想是当个女将军吗?”

    未等杜憬卓回答,他紧逼一步复又说道:“殿下什么都不知道,仅有一纸婚约,不顾子舒意愿,把只翱翔在天上的云雀困在金丝笼里,任由旁人算计。”

    想象中的沉默没有等来,他却从杜憬卓模糊不清的脸上,感到一股强烈的注视感,像是在黑暗丛林中被什么食肉野兽直勾勾,紧盯着。

    杜憬卓丝毫未曾退缩,不动如山:“那你呢?”

    “若你当真勇敢,为何不敢为她请命?”

    “为何说服不了镇国公?”

    “为何不敢同她表明心迹?”

    “顾世子,你与本王,没什么不同。”

    宛若平地惊雷般,他被杜憬卓所言,震的往后退了半步,身上那块裹的遮羞布就这样被扯开。

    隐秘不宣的心思,也这样暴露出来。

    即便看不清神情,他也知道那双凤目,依旧平静,他所说任何言语,搅动不起他的半分波澜。

    顾嘉言站在原地,半晌不曾言语。

    杜憬卓却没耐心在陪他继续耗下去,淡淡瞥眼身前,冷声开口:“第三次。”

    他不会再有第四次,这样想着,平静地转身离去。

    眼瞧马上就要到达宴席之上,在最后一个拐角处,沈之窈提着灯笼缓缓踏出来。

    “殿下。”沈之窈规规矩矩行礼,余光却往杜憬卓身后瞟:“妾特此在这等候。”

    抬眼对上杜憬卓黑沉沉的眸子,心忍不住紧了紧。

    啧,又是这幅冰山脸的样子,也不知道顾嘉言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惹得他不高兴。

    想起刚刚尴尬的场景,就忍不住头皮发麻,稍顿下,她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开口:“不知殿下同佳言阿兄聊些什么?”就没想着杜憬卓能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妾与嘉言阿兄幼时相识在边关,他孤身远赴宿州,妾又恰巧与顾嘉卉年龄相仿,他便一直把妾当妹妹看待。”

    “今日,若在言语上冲撞了殿下,也是作为长兄的拳拳之心,还望殿下莫要责怪。”

    说着,忽而感到身侧人的脚步停下来,转身看去,杜憬卓还是那副样子,只是眼中多了些许看不懂的情绪。

    “你在帮他说话?”

    不啊,她的意思是,她和顾嘉言只是兄妹之情...他从哪里听出来她帮顾嘉言说话?

    莫名的,思绪突然转到那日从崔府回来的马车上,杜憬卓也是这样的莫名其妙。

    本来心情就算不上多好,还要跟着两个男子后面周旋。

    真烦。

    深深吸口气,复又吐出,她把灯笼往跟在最后的秋金手中一塞,福个礼:“殿下若非得这样想,妾也没办法。”利索转身:“宴上不能久离席,妾先行告退。”

    语罢,大步朝宴席上走去。

    此时,她实在是不想再去思考旁人到底是如何做想。

    遮天闭月的乌云有消散迹象,皎洁月光也在此刻透出几分光亮。

    两日后,又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日光如瀑,照在人身上暖洋洋。

    九皇子府主院内,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沈之窈身穿单衣劲装,带着几名侍女,练起枪.法。

    深秋初冬的天气,临近午时还是有些寒凉,她却双颊绯红,额间隐隐约约渗出薄汗。

    身体自然而然地练习枪.法,脑中思量是旁的事情。

    若谋取官职,以她的能力,只能谋取武职。女子若想谋取武职,便只能通过女子专属的武举...

    可难就难在,这女子武举已经有三朝未曾开设...若想重新开设,谈何容易?

    今年春闱是文试,明年春闱...便是武举。

    此次若不参加,这要再等三年。

    长.枪一扫,枪.尖微晃,收势落地。

    “锵!”

    啧,真烦。

    要不找若婉表姐,逸轩表兄一同去马场策马?

    想到这儿,她唤来秋金,吩咐下去。

    却见秋金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今日不行吗?”

    “王妃今日怕是不行,范三公子今日要送顾世子回宿州呢!”

    “回宿州?这么快?不得过年之后吗?”

    不应该啊,顾嘉言许久未曾回京,这次无论是将军府还是他,不都得开春之后方回边关吗?

    她满心疑惑,一旁秋金开口:“听说顾世子这次回宿州,是作为接待使,去迎大凉议和的使者团。这次大凉的小王子也一同前来,所以特地派顾世子前去迎接。”

    这样...就说得通,又不能派个皇子过去...

    那若是等大凉使节团前来,事情就多了,在谈论女子武举一事,怕是没有时间。

    算了,做点正事。

    问问杜憬卓能有什么法子重开女子武举,她扬声高喊:“春翡!殿下在府上吗?”顺便问问他的意见。

    春翡快步踏出,递给她条帕子:“殿下如今不在府中,今日应四殿下邀约,这个时辰应当在鸿宾楼。”

    鸿宾楼三层,天字号雅阁。

    临近窗户,是白狐皮铺就的紫檀木软榻,鸦青色宽袍男子与青衣锦袍男子两相对坐,静默无言。

    榻旁红泥火炉上的紫砂茶壶正冒着热气,“咕噜咕噜”茶水沸腾翻滚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拿起茶壶朝青瓷杯中注入琥珀色的茶水,随即朝对面推去。

    “这是我从青州带来上好的龙井,九弟尝尝怎么样?”

    杜憬卓抬手端起,细抿一口,面无表情回道:“不错。”

    对面的杜景诚无奈笑着摇头:“怎么去了几年道观,变得愈发老成起来,跟个老头似的不苟言笑。”

    温和的打趣,当真像个疼爱幼弟的兄长。

    杜憬卓看起来却没有闲聊的意思,放下茶盏,他垂目开口:“四皇兄找本王何事?”

    添茶的手一顿,杜景诚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依旧是那副温煦的笑:“不是九弟,想要问我事情吗?”

    “哎呦!”楼下突然爆出几声欢闹,更显得雅阁内安静非常。

    紫砂茶壶继续向上沸腾着水汽,“咕噜咕噜”的声音格外清晰。

    见被察觉,杜憬卓瞧着眼前笑得温和的杜景诚,忽而失去周旋的意思,直白问道:“陈玉君是你的人。”

    杜景诚用镊子夹起茶叶放入沸腾的水中,温和问道:“有证据吗?”

    自然是...没有。

    发现牢狱中陈玉君的失踪,是半月之前,据狱卒所言,陈玉君失踪的时日约莫是在他对付杜景信的时候。

    也怪他大意,谁都想不到关在牢中的老鼠,还能被人救走。

    顺藤摸瓜,派人暗中查探,查到最后所有线索直指四皇子府中的幕僚——邹方。

    他本想着,此事徐徐图之,待到收集确切的证据,再来对峙。未想,杜景诚前来邀约他来品茗喝茶,告知他,他已知晓他的暗中行动。

    倒是缜密。

    不过...他缓缓垂目,没有证据,这件事就永远和他无关。

    即如此,没必要多浪费时间,搁下茶盏,他转身欲起。

    身侧传来杜景诚温和的声音:“九弟,你说这顾世子才回两月余,怎么就又回边关去了?”

    身形一顿,他不欲答话,正要下榻。

    “就此而言,皇兄还是觉得,咱们兄弟几个最像父皇的,还是你。”

    动作停下来,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对上杜景诚似笑非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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