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
芝加哥的五月上旬依旧阴冷,细细绵绵的雨丝挂落下来,春寒料峭,风像是热汤里的泥鳅,死命往骨缝里钻。
芝加哥河穿过城市中心的卢普区,霓虹灯带投映在河面上,繁星点点,水静静流淌着,两侧的喧闹似与它毫无干系。
月城匠紧了紧夹克,狂暴的鼓点从音箱里迸裂出来,震得骨骼、大脑都嗡嗡作响。
他皱着眉穿过拥挤的舞池,不断侧身尽力避开明显磕嗨了的瘾君子们,帽檐下铁灰色的双眼漠然中闪过深深的恶心和厌恶。
贴着墙壁穿行到舞池后方,通过角落的楼梯上到这间酒吧的二楼。
一层地面的阻隔,像是跨越了一片时空似的,忽视掉隐隐震动的地板,灯光昏黄暗淡,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烟味和酒香,深棕色的木质桌椅摆放很零散,造型各异的工艺品在之其间穿插着,隔断出一个个小空间。
年过四十的胡茬大叔拨弄吉他的琴弦,含混哼唱着舒缓的民谣,不自觉令人放松下来。
月城匠停在楼梯口,不动声色环顾一周,揣在口袋里的右手抽出了一小截,视线向下一扫,好像看了一眼表,确认时间。
然后缓步走到吧台前,轻轻后靠,坐在高脚凳上,伸出右手扣了扣台面。
钉着铆钉的木制地板当然不消音,但黑色的战术靴落在其上,沉稳而无声。
直到客人轻叩柜台,穿着白衬衫黑西装马甲的年轻酒保才停下打扫酒柜的动作,有些拘谨惶恐地转过身,“抱歉,这位客人,您想点些什么?”
月城匠此时一身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一身纯黑色立领夹克,衣领竖起,遮住了已经戴着黑色面罩的下半张脸。
柜台上的手戴着防滑防割型露指手套,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映衬下愈显苍白。左手一直揣在口袋里,没有取出过。
——这身打扮,着实不像什么好人。
“一杯冰水。”
来酒吧点冰水的客人确实少见,酒保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杯冰水,谢谢。”月城匠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并加上礼貌用语。
绚烂多彩的霓虹灯所照不到的地方,暗地里诸多阴影涌动。
他背后墙面上一片涂鸦间的弹孔还依稀可见,这个地方经常被暗面的人选做交易地点,酒保怎么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大抵是眼前的人打扮虽然不像好人,但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可怕,酒保放松了一点点,手脚麻利地取出一个柯林杯,加入清水和小冰球,推送到客人面前。
“您点的冰水。”
月城匠微微颔首,右手摸出几张美元推过去,然后就五指蜷曲着停留在靠近身体的柜面上。
口袋里的左手一直按在满仓的格/洛/克G17上,拇指摩挲着握柄的防滑纹路。
格/洛/克G17质量轻,没有外部保险,整支枪外表光滑,非常适合隐蔽携行和紧急状态下快速拔枪,木村树的惯用枪,连带他也格外心仪这款。
那天在训练基地与木村树道别后,他在赏金平台上接了公安分析最有可能接触到黑衣组织的一个任务,便匆匆坐飞机赶到任务目标所在的美国洛杉矶。
这是一个快递任务,即雇主把要送的东西留在某处,由接单的赏金猎人在规定时间取到,送往雇主规定的地方。
公安眼光不错,这个任务确实与组织有关。
雇主是个挺有手段的资本家,意外录下了组织控制对手公司研究员实验非法药物的证据,以此勒索组织大量金钱。
本来以组织的手段,遇见这种事情,向来是杀人灭口,销毁证据,没想到雇主过于谨慎,派出去的成员被雇主干掉了,只能要求资本家将录下证据的磁盘交还组织,交还同时给对方打款,双方钱货两清。
于是这个资本家在平台上发布了赏金,雇人将磁盘从他手里送到组织定下的交易地点。
这是月城匠以smile的身份接单后,了解到的情报。
当然,其中知晓磁盘的内容用了一点不合规矩的手段。
黑衣组织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什么公平交易的概念,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双方交易的时候,组织方不讲武德,明面上派出两人,背后又埋伏了三四个小黑,全部持枪。
月城匠早有准备,当场打伤两个,撞飞一个扬长而去。
这单任务约定的是雇主先付三分之一定金,接到组织打款后再付剩下三分之二。
当smile的瑞士银行不记名账号收到余款转账时,他知道,The task is about to start——
磁盘没到手还给人转账?组织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只是眼前有更大的鱼罢了。
当夜,平台上smile的赏金池被人新投入了10万美元。
在赏金猎人平台上,六七年的账号已经算是资深猎人了,Ta的行事风格、实力,在用户们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印象,很少出现赏金额大幅跃动的情况。
Smile赏金爆涨,在暗面里,牛鬼蛇神议论纷纷。
他新上任的联络人青森正人,入职公安三年的“前辈”了,接头见面交流进度的时候,吓得差点没给他泪汪汪地磕一个。
此后几天免不了一番针尖对麦芒。
抛去公安的身份,他想,如果一个独行的、很谨慎且有实力的赏金猎人,发觉自己即将与一个难缠的犯罪组织纠缠不休时,会怎么做呢?
黑衣组织中那个在赏金平台上私信他的人,思路与他倒是蛮合拍的。
对方发布了一个指定smile接取的赏金,任务细节见面详谈,地点正是这家位于芝加哥卢普区的酒吧——forbidden fruit(禁果)。
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5分钟,因为木村树作为smile时有这个习惯,防止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头扎进对方的陷阱。
不知道黑衣组织对smile的了解有多少,总归提前五分钟的习惯是有意义的,不算徒增麻烦的怪癖,他选择一成不变延续下去。
5分钟无声过去。
月城匠自始至终没有动那杯水的意思。
冰球浮在水面上,一点点化去、缩小,透明的杯壁渗出蒙蒙雾气,又汇成细细的小液滴。
“嗒”
“嗒”
“嗒”
硬质皮鞋跟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完全不遮掩,不紧不慢从另一侧楼梯口靠近吧台。
脚步声的主人像是性格恶劣的大型猫科动物,将猎物抓在爪心后并不急着吃掉,反而慢慢给予对方以压迫,想要欣赏猎物濒死前的绝望表情。
可惜另一个人大概领会不到老大这种趣味,画虎不成反类犬,慢吞吞的脚步除了够响,一无是处。
抬眼看着来人。
两个人。
均是黑色的礼帽、风衣、皮鞋。
走在前面的那位身形高大,怕是有190+,脸被刘海半遮着,长长的银发垂下,一直到大腿的后方,面部轮廓比一般亚裔更深邃一点,或许是混血,墨绿色的瞳孔毫不掩饰的冰冷凌厉,杀意凛然。
另一位落后半步,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带着宽大墨镜,脸型方正,身材稍矮一些,更为敦实。
两人也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落座。
两波人分别坐在吧台的两边,间隔一米半到两米的样子。
明明这两个人的气质更可怕,酒保却很熟稔似的,无视了冷冰冰的杀意,甚至没有问对方想要什么,就自作主张调了一杯酒,推到为首的人身前。
干邑杯,无色透明酒液。
琴酒、伏特加。
前世的记忆触动,本能般弹出这两个代号。
月城匠口袋里的左手握住格/洛/克的握柄,食指悄悄放在扳机上,肌肉慢慢绷紧,神色却看似很自然地轻松起来。
细长的秒针指向12,双方同时抬头看向彼此,目光在空中碰撞。
“你就是smile?”大块头伏特加率先开口,目光带着审视。
对方捂得太严实了,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眼睛也被帽檐投下的阴影挡住,只能看出是个高瘦的人,并没有外围那群蠢货想象中的壮硕。
“我是,两位如何称呼?”月城匠回答道,装作没发现伏特加的审视。
就差把怀疑写脸上了,你还真就只会开车,一心当职业司机啊。
“Gin”
“Vodka”
几乎琴酒的声音刚吐出来,月城匠的左手便猛地攥紧,险些让格/洛/克直接走了火。
杀意极速波动了一下,连心脏的表皮都未突破,就被强行克制下去。
“Gin……看来你就是雇主了,谈谈吧,任务细节。”
铁灰色的眸子对上墨绿色的瞳孔,赏金猎人特有的危险感喷薄欲出,在虹膜上镀了一层奇异的光,隐隐与琴酒的压迫感形成对抗。
对抗一放及收。
琴酒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按在吧台上推过去,“这个人你应该很熟悉吧。”
月城匠没有动手去接,只是偏头看了看。
相当熟悉,前不久才见过。
资本家肥而油腻的的大脸出现在照片上,应该是组织从正规网站上扣下来的,对方直视镜头的眼神里还带着熟悉的精明狡猾。
“我那倒霉的前雇主。”他语气淡淡,给这个人定了性。
虽然磁盘还没交还到黑衣组织手里,但资本家已经把赏金结算完,按照赏金平台的规矩,雇主与赏金猎人之间就算结清了,再无关系。
前雇主=不认识的陌生人
琴酒听懂了月城匠的潜台词,“哈……”
粘腻的恶意骤然迸发出来,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冰冷下来,“杀了他。”
尽管做好了心里准备,第一次直面如此恶劣的杀意,还是让月城匠心脏颤栗,像是寒冬时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身体发僵,指尖泛起凉意。
闲得没事乱放什么杀气,月城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避免被琴酒看出异样。
smile是个老手了,履历里见识过不少变/态/杀/人犯和犯罪组织,不可能因为这毫无实质作用的杀意感到恐惧。
“报酬呢?我可没有打白工的爱好。”他语气随意,稳稳按照smile的人设把对峙持续下去,轻松得不像是在讨论一条人命,而是便利店里打了几小时临时工,正在问老板要工资。
“哼……报酬啊——”琴酒玩味道,从胸腔里传出闷闷的笑声,本就浓厚的杀意再次攀升,强烈的恶意如即将发起进攻的毒蛇,冷冰冰的蛇信舔舐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月城匠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噌”得从皮下冒出来,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琴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用你的性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