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前最后一个日曜日——

    千代田区,警察厅。

    月城匠跟在之前见过一面的青森正人身后,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穿过狭长而曲折的走廊,最终停在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前。

    青森正人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门内传出中气十足的一道男声。

    “进。”

    青森正人用眼神示意月城匠先进,待他进去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从外面关上,接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被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面对上司,月城匠倒也不紧张,从容不迫行礼。

    “您好,黑田警视。”

    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一身棕色正装,是方正的国字脸,短发和胡须都已经半白,右眼及上下露出狰狞的烧伤疤痕,因此显得格外苍老和威严。

    黑田兵卫,月城贺的好友兼下属,与月城贺同岁,正如他和降谷零他们五个的关系一样,是警校时期就认识的至交。15年前,老头子下毒(划掉)下厨的那回,就是他开车把父子俩送到医院洗胃,并且吐槽月城贺是不是受不了老婆去世的打击,打算带孩子一起服毒自杀。

    那时他脸上还没有这狰狞的烧伤,显然同在公安部,这些年这个大叔也经历了不少危险。

    不过今天黑田兵卫坐在这里,肯定不是打算以老头子好友的身份和他叙旧,而应该是作为警察厅长官进行最后一次考察,并向他发出来自警察厅公安的邀请。

    行过礼,月城匠隐晦地打量整间办公室。

    办公室是很典型的套间形式,黑田兵卫身后通往里间的门紧闭着,通过寥寥绰绰的光影可以判断出里面有一个人。外间干净整洁,除了警察厅统一配发的日历,没有多余的摆件和装饰。

    一句话总结,观察不出明显的个人风格。

    月城匠观察黑田兵卫的同时,黑田兵卫也在观察眼前这位老友的儿子兼未来下属。

    月城匠的调查报告早在几周前就摆在了他的桌面上,极其优秀的学科成绩和实操能力,家世清白,根正苗红,知根知底,人际关系惨淡——作为卧底,这反倒是加分项。

    前去跟踪调查的青森正人对他的评价也非常高。

    进屋后没有露出局促紧张等情绪,反而相当从容不迫,甚至有闲心观察他和他的办公室,而且大概率注意到了里间有人。

    一句话总结,相当优秀的公安和卧底苗子。

    派他去黑衣组织卧底,除了感觉良心上对不起老友,其他条件都非常合适。

    “咳。”黑田兵卫轻咳一声打破沉默,神色严肃,“警察厅警部补,月城匠。”

    “はい!”

    “警察厅警备局警备企划课,欢迎你的加入。”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非常荣幸。”月城匠欠身。

    “客套就到这里,月城,这些是你的肩章和警察手册。”黑田兵卫从左手边抽屉取出几件东西,向前一推。

    月城匠双手接过,顺便迅速打开扫了一眼,合上,站好。

    多出的这个编号……

    又是提前一天秘密发放证件,又是划入警察厅公安部,编制还归于“零”,看来高层这边大概率已经决定派他去黑衣组织了,只是不知道降谷零和景光还会不会被选中。

    “你听说过零(zero)吗?”黑田兵卫注意到他的动作,询问道。

    “有所了解。”月城匠回答。

    “零”是负责日本国家安全和情报事务的公安警察中的一支秘密部队,一开始代号叫做“樱”,设立在公安第一课,之后因为一些违法搜查行为被曝光,于是消失。

    几年后,警察体系更新,警备局下设部门变更为公安第一课、公安第二课、公安第三课、外事第一课、外事第二课、警备课、警备企划课,“樱”变更为存在于警备企划课,并改名“千代田”。

    之后“千代田”的名号再度被人知晓,便改为现在的“零”,即“不存在的组织”。

    黑田兵卫满意的点了下头,不用从头介绍什么是“零”,可以省很多事。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警察手册中多出的、有特殊编号的那一页,是你身为零组成员的证明,不可随意对外展示。「零」分布在日本各界,即使零组成员之间,身份也是互相保密的。你以零组的身份行动,只需要向我这个上司负责。”

    “明白。”月城匠应道,“现在可以开始正题了?”

    黑田兵卫桌面上放着一份保密文件,他进来后,却根本没有遮掩一下的意思,里间的人晃晃悠悠,显然在听两人的对话。

    最主要的是,发放证件这种小事,毕业典礼后通知他来警察厅报到就可以了,根本不用提前一天由黑田兵卫这个公安头头亲自出马。

    “敏锐的小子,”黑田兵卫双肘支撑在桌面上,双手十指相扣撑在下巴下面,目露赞赏之色,“如你所愿,下面进入正题。”

    “无论之后你同意与否,今天出了办公室门,发生的一切都必须保密。”

    说着身体向后一靠,换了个很放松的姿势。

    这说明他潜意识里,对接下来要过来的人很信任。

    “木村,到你了。”

    “哎,来了。”

    里间的门打开,一名与月城匠身高仿佛的男子走了过来,左手里捏着几张纸,依稀能看见是他的履历和调查报告。

    木村走到月城匠的斜对面,一撑桌子坐了上去。

    男人大概三十出头,黑发微长,脸上挂着“又是混工资的一天”之类的表情,穿着深色夹克,脚上是低帮靴。

    肩膀微垮,腰杆微躬,左手抓着纸有一下没一下扇着——这是一种比起完全挺直来说有点松散,失了紧绷感,却并未放松的坐姿,随时可以发力做出各种动作。

    左手虎口有老茧,双手骨节明显,是常握热、冷兵器的手。

    与旁边即使后靠也身体挺直的黑田兵卫一比,这个木村显然不是这栋楼的特产——警察。

    从其身上隐隐约约的危险感来说,八成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物。

    男人大大方方让月城匠打量了两分钟,然后一挑眉。

    “说说看,观察出什么了?”

    月城匠面无表情,“您的手有老茧,骨节明显,说明常年持握兵器;左手捏纸张,虎口有枪茧,左边肘部衣袖的褶皱更多,说明您应该是左利手;看似自然放松的坐姿,其实可以随时发力,您应该经常处在潜藏危机,会有各种突发状况的环境中,但不太像是警察,应该是灰色地带的人物;而且黑田警视对您非常信任,所以综上,您大概是黑田警视的协助人,本职可能是赏金猎人。”

    “Cool!”木村拍手赞叹,甚至想吹个口哨,被黑田兵卫制止。

    “那为什么不是雇佣兵呢?”

    “雇佣兵的气质偏向粗犷外放,您的危险感太隐蔽了,可以排除。”月城匠回道。

    翻译:您太苟了,不像雇佣兵那种莽夫。

    降谷零他们其实可以放心的,他虽然更喜欢耿直扎心,但是会委婉一点的表达方式。

    “哈哈,完全正确,厉害的小子。”男人收了收混吃等死的表情,正经了一点。

    “现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木村树,黑田的协助人,赏金猎人smile,的确是左撇子,如果你签了那张纸的话,我还会是你临时老师。”

    月城匠难得露出点惊讶的表情,赏金猎人smile,身份神秘,行踪隐匿,出手狠辣,六年前第一次现身,此后活跃于各国灰色地带,在暗面颇有名声。

    没想到是日本公安的协助人。

    “久仰大名。”这是实话。

    “你一个警察久仰我干什么,”木村树摆摆手,“下面的问题你注意听好了,必须回答最真实的想法,思考时间不能超过3秒,Are you ready?”

    月城匠意识到重点来了,不动声色,“我准备好了。”

    “你愿意去一个危险的犯罪组织卧底吗?”

    “一切听从上级安排。”月城匠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么劲爆的问题,挑了个绝对不会错的答案。

    “嗯,”木村树轻哼一声,露出探寻的目光,“关于你六岁时那场车祸,是什么感受?”

    “仇恨。”

    “哦?恨谁?”

    “设计了车祸的人。”

    居然已经知道起事故乃是人为,不过这个亲历者是月城匠,办公桌旁的两人就一点也不意外了。

    “抓到这个人后,你会怎么处置?”

    “给他一拳,然后公事公办。”当然犯人拒捕被就地击毙,等不到后续公事公办就没办法了。

    “你愿意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全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吗?”

    “愿意。”才怪,老子只想守护好身边这几个人。

    “很好,最后,如果有一个组织肆无忌惮践踏法律和民众生命,公安在其中折损了多名卧底,非常危险却胜利遥遥无期,你愿意顶着无知者的冷眼、手染无辜者的血液化身为锲深钉黑暗,同时永远保持对国家的忠诚,坚守正义吗?”

    月城匠猛地抬头直视木村树的双眼,目光灼灼,“愿意。”

    愿意愿意愿意愿意愿意愿意。

    愿意得要死。

    “OK,签字吧。”木村树指指办公桌上放了半天的文件,摊手。

    问答结束得太快,月城匠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下意识看向黑田兵卫,轻轻道:

    “就是那个害死了母亲的组织吗?”

    “是的,而且他们犯下的罪恶远不止这一件。”

    黑田兵卫把文件转过去,推向月城匠。

    “不后悔的话,就签字吧。”

    月城匠抓过办公桌上的笔,郑重在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再蘸印泥按上指纹。

    “行了,走吧,毕业后直接开启封闭训练,具体时间地点发你手机上。有想见的人,现在就多见见去。”黑田兵卫意有所指。

    “那我告辞了。”月城匠也想起不知道怎么开口的那个人,忽得就迫切想见到她。

    “等下,我有一个私人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木村树突然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某人。

    “您请问。”月城匠回头。

    “警视厅那个小田切家的小田切敏也,已经开始尝试勒索他人触犯法律,你的经历比他更凄惨,既没有因校园欺凌一蹶不振,也没有像小田切敏也一样走上违法道路,有什么原因吗?”

    木村树这些年在灰色地带活跃,人性的丑恶阴暗经历过形形色色。

    “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这句话适用于十有八九的人,月城匠又凭借着什么,得以保持“世界以痛吻我,我仍报之以歌”的正义之心?

    小田切敏也的黑料流传得这么广吗?

    “有些事情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意了又能怎样。”月城匠顿了顿,露出走进这个屋子后第一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嚣张,“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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