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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八)

    十五、苏合

    他说他杀了子芹师兄。

    他说他之所以杀他是因为子芹曾屠他云家满门。

    他说子芹之所以要屠他云家满门,是因为一个已故女子。

    他说那已故女子是死在了云家人手中。

    他说……

    我只觉天旋地转,再听不进他说了什么,“噌”地收了剑,踉跄着拄地站起来。

    云清延当即止话要扶,被我一个皱眉厉声斥住:“别碰我!”

    他就像是一霎被五雷轰顶,立在原处僵住了,一只手要伸不伸,姿态僵硬,滑稽到近乎可笑。

    但可笑的人明明是我。

    我猛地转过脸不再看他,跌跌撞撞往外走,身上尚未好全的伤势因着心绪起伏过大而隐隐作痛,以一种我正需要的缓慢而持久的痛楚逼迫我理智的清醒,催促我加快步伐。

    到外面去,到外面去。

    “师姐……”

    云清延在我身后小声地唤,话语既轻又飘,低不可闻。

    说来好笑,我心内思绪起伏这般大,脑中想法涌现这般多,大到震聋发聩,多到不可计数,身上亦是痛楚难忍,将要昏倒,但就是在这样乱糟糟的蒙昧和糊涂中,我仍是听得了他的轻唤。

    轻了又轻,低了又低的一声,那一声本来合该是被心神震动的我忽略过去的,但是它却没有,就好似人在糊涂中时穿过蒙昧和虚妄陡然出现的一股风,掠得人心神一清,拂得人心中一紧。

    但我势必不能停下脚步,便置若罔闻,只作不曾听见。

    快到外面去,快到外面去。再慢些就来不及了。

    我心头发狠,牙齿一咬,深恨自己这副身子在如今这当口的不争气,深恨子芹师兄死都死了还要给我设下这样的一个难题,更恨云清延那个混账,在这洞府之内同我说话这般久,难不成还不曾发现外间已是天罗地网,弟子密布,单单为取了他性命而来?

    这个混账,他竟还有闲心在我身后唤我,这个混账,他竟还有胆子在杀了子芹师兄之后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混账,他竟还不想着快快出逃,竟还想着顾忌我的伤势。

    是不曾发现,还是有意为之?是为了什么缘故?是为了什么缘由?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的情状定然是极为癫狂可怖,脑中思想混乱宛若涡旋,面上神情骇然堪比罗刹,比之最最最最最凶神恶煞的魔修都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咬着牙骤然扑向洞府门口,在师尊行那震天劈地的“青云独步·碎”之一式之前张开结界。

    以我东海皇族之血脉,荫我之想荫,庇我之想庇,唯有如此,才能堪堪抵下师尊的攻势,护下我和他的性命。

    “苏合?!”

    伴着一声暴怒无比的厉喝,天际云边现出重重人影,尽是锦云绣服,面容震惊。

    看那尾羽华丽招摇的火凤在洞中盘旋而起,一声清唳化下攻势,接着宛若护主的珍兽,绕于我身,盘于此界,不容他物靠近分毫。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弟子知晓。”

    “你可知你身后想护着的那人他做了什么?!”

    “弟子知晓。”

    “你可知因着那人之故,这十年兽潮抵挡何等艰难,又有多少百姓平白命丧凶兽?!”

    “弟子知晓。”

    我忍着胸腑内血海翻腾,周身血脉尽数流转蓬勃燃烧,烧得我五感轻灵,意识渐浮人上,竟是笑了。

    “你身后那人去了何处?!”

    师尊的神识莽撞横冲着自火凤盘踞处扫过,激得火凤振翅欲飞,要作攻状。

    “自然……去了师尊寻不到的地方。”

    借着先前师尊留下的阵法,再凭火凤之功,送个人轻而易举。我抿下喉中血,抬眼望向师尊的方向,心知师尊定也是直直看着我。

    “孽徒!”

    他扬袖一拂,怒不可遏,竟是要在此界就将我的火凤打散,以作教训。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师兄,我懂得你是因何做下那等失去心智的恶事,懂得你因何日日花酒,流连花丛了,亦是懂得因何云清延才会堕魔,因何我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原来万般因果,都在师尊身上。

    我扬着声大笑!

    此笑穿透云层,穿透碧海,穿透高墙,穿透地底,直击森严人心壁垒,直达巍峨求道之心。

    “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还望解惑。”

    那火凤嘹亮一唳,不消它去动作,那对面万万人从之中,自有人去化解师尊那含怒的一掌。

    “真人,真人,且息怒。听闻东海皇族之凤,一经召出便势必燃尽人之血脉,竭其充盈灵沛之心,是可庇护万民,福泽子孙的,想来……想来令徒高洁,如此神力断不会只为自己和那孽障效用,虽……虽白璧微瑕,但总是于我等抵抗兽潮,大有裨益啊……”

    我笑着观那头语声低切,循循劝诱,有说莫不是我也堕了魔的,有说我总是做了件好事的,有说心内诧异仍然不能相信的。

    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我不去关心,只看着师尊笑着问他:“师尊,弟子想问,求道一途是否需斩尽尘缘,断绝后路?”

    师尊面色铁青,他少有动怒之时,一怒便是万山倾、千海尽,只是如今势不由他,别峰真人拦着,他也不能当真将我的火凤打散。

    我的凤,是庇护万民,庇我想庇的。

    “孽徒愚昧,此之一道岂容你置喙?!万万修道者道心不固,正心不稳,皆是因着那种种因缘,若不斩尽……”

    “是以师兄爱人花想容,是师尊派去云家做饵的不是?”

    我扬着声高过于他、盖过于他,如此不尊不敬之举,更是激得他面容沉凝,瞧着我似是在瞧魔种邪物,恨不能当即斩杀。

    师尊沉着声道:“是我所为,但……”

    但她花想容命运不济,命丧凶兽之口非是他的罪过,只能说是她技不如人,无能自保。

    我猜度师尊心意,笑得更是直不起身。

    “那弟子再问,师兄念其珍爱,执迷成魔,不去怨为师者你,反去怨无辜者云,酿其灭门惨祸,留下祸苗,招致杀身,可是因他不尽世缘、贪恋红尘之故?”

    师尊皱着眉头:“自然如此。倘他不执着于那花想容,为师便不会将她派去东海。倘他在花想容死后不再执着寻仇,便不会有如今祸患……”

    “甚则当初他若斩草除根,也不会有如今的祸患。”

    我笑着接下师尊的话,继而说道:“那云清延,倘若不执着于灭门之祸,可是不会有如今的堕魔之忧,如今的人人喊打之苦?”

    两番诘问,皆是打断他先前所语,极是令人不快。

    师尊双眉更紧,面色更为不悦:“你到底想问些什么?”

    “不过师尊先前所听见的罢了。”我慢慢直起身,再笑不出来,身周气息渐弱,“师尊,弟子最后一问,还望开解。”

    “那云清延……”

    “自是所说不错。”师尊面色冷然,直视我声音甚笃,“那孽障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该油尽灯枯,明明该行将就木,我却不由自主地自肺腑间滚出浓浓的笑意来,伴着愈是最尾便愈是升腾的火焰,这笑声恍若厉鬼,震人心魄。

    “那依师尊之见,苏合今日落得如此神魂俱灭的下场,便是因着舍不下师兄、舍不下清延师弟的缘故了?”

    “倘若我斩尽尘缘,视同门如无物,将堕魔的师弟就地斩杀,将行了恶事的师兄就地诛杀,我便不会有今日的祸患,仍是师尊您的好弟子,仍是东海皇族内的好公主,甚则可如师尊一般跻身峰主之位,广纳门徒,威名远播四海……”

    “我不该为了自己的求证之心、恻隐之心、坦荡之心、问之无愧之心、行有所由之心,拉您不放,毁您计策,放走邪魔,任其为祸。”

    “我甚则不该有这七情六欲、通时五感!不该有这生身父母、同游友人!不该有这师尊师弟、师兄师姐!只需孑然一身,向我所行!”

    “那千万黎民百姓命丧凶兽,同我何干?!”

    “那万千弟子不敌邪魔人死灯灭,同我何干?!”

    “那唯一一个授我命途,教我习业的师尊,同我何干?!”

    “大道三千,茫茫证途,人于我好不过浮云,人于我坏不过渣滓,何必挂在心上?何谈报恩寻仇?恩怨是非,情爱纠葛,终还是只我一人罢了,一人得道便是正业!”

    “师尊,你要我等去走那孤影寥落的苦寂之路!可是?!倘或当真如此,那你,可真是好淡好狠的心!弟子……受教了!”

    那盘踞于此处不去的火凤在此刻如同受了天命的指引,在最后一声嘹亮的清啼之后,振翅绕过这围聚洞府外的一众白衣弟子、袍袖长老,惊得他们四散逃开、坠下法器,这才往天边去了。

    再看那洞口之前形容惨烈、声声泣血的女子,哪还得见半丝人影?却无有人说她是被人救出,或遁逃的。

    因着那先前某峰长老的话还历历在耳:“那凤一经召出便势必燃尽人身中血脉,灵盈之心。”

    又况先前之所见见所未见,惊世骇俗,便更深信不疑,又不由频频往那被指的师尊身上看去。

    眼见他面色不佳,盯着那洞府之前容色黑沉,许久许久,才怒极一个振袖,将那洞府平了个干净。

    那洞府先前竟是在火凤的庇护下完好无损,但现下却因真人之怒再度罹祸,众人面上虽不显,心内却不由暗道可惜。

    兴许还有阵法残留,可寻得那魔修云清延的踪迹呢?可惜,可惜。

    此后,玄云宗凌虚峰子虚真人避世不出,声息渐没,其下三位弟子,一人被杀,一人自戮,一人败逃,竟是都死的死,散的散,在世间少有耳闻了。

    而谈起那日的大战之况,身在的仙者讳莫如深,便令此事愈加沉寂。

    十年兽潮之后,人间盛世再起,再难闻子虚、子芹、苏合、清延之名。

    叹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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