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清延
他想，在如今这种情形下，最是震惊和心痛不过的，就是师姐无疑了。
在这人与妖兽混战的万米高空，他们师徒四人分成了三拨站立。
这里他一个周身魔气缭绕，暗火簇拥，那里蒋子芹和子虚真人两个站成一排，手握法宝，面色冷然。
而他的师姐，背对着他面对着子芹和子虚真人，就好似一柄开了锋的利剑，狠狠插在这将要骤起风暴的旋风中点，如同定海神针般让他们三人暂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
他沉默不语，心知是该说些什么，他尚还欠着师姐一个解释，但是，他封住自己的口，身边魔气汇聚，底下由修真者和妖兽汇聚而成的尸山血海成为吸引、激动他体内魔种的最好媒介，他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不断而缓慢地攀升，嗜血无比的杀意也渐渐克制不住。
他站着虽然姿态安静，但气质实在是危险和叵测。
子虚真人微微蹙眉，似是察得了此处地形对他而言是天然巨大的优势，不得不神情凝重地开口：“苏合，过来。”
站在他们三人中间，实在是不明智之举，不仅妨碍子虚和子芹清理门户，还得担心他背后偷袭，平白让人多添牵挂。
他的眉眼微微一动，却不曾说上什么，身上气势宛若渐渐苏醒的狮，只等束缚一解，就决然凶猛地扑上前去。
在师姐两边静默对峙着的双方，都在静静地等着那个束缚解除的时刻。
子芹师兄笑着擦掉唇边血迹，面上神态少见的温柔，眼里也含着笑，嘴上却在说：
“若是看不过眼，也大可离得远远的，如今这事儿，准确来说只是我同清延师弟的矛盾，师尊他脱不了干系，曾横插过一手，这师门，从头至尾完全无干的，也单单只是一个师妹你。”
是以师姐你完全不必趟进这潭浑水，只消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等此次风波过去，那凌虚峰上，也单单只是少了一个两个或争气或不争气的弟子。
权当陨落在外便了，何必在意这一个两个。
他的心声难得同蒋子芹不谋而合，子虚真人不言语，也似默认。
“所以师妹，不必过来，也不必过去，只消离得远些。”
子芹师兄笑着说完，手上气劲凝聚，便猛地攻了过来。
子虚真人也同时动手，身形一掠，霎时，刀光剑影，气浪翻滚，黑白两色灵力纠缠侵蚀，不死不休，却不约而同避开中间那一大块，绕了个弯弧在半空碰撞。
以一敌二，其中之一还是修真界素有声名的子虚真人，纵使他如今功力突飞猛进，也还是半点放松不得，惟有将拼命的招数使出来，趁着这天时地利，叫他们将性命留下，机不可失。
他锁着眉目，双眼赤红，身形飘摇灵转，狐一般活泛，手上却是下了狠功，半点不留情。
蓄了劲，与同样眉目冰冷，目色泛寒的蒋子芹对上，一击之下定要拼个你死我活，连就在咫尺之距的子虚真人都顾及不上。
扑面而来的劲风刮得人脸颊刺痛，皮肤渗血，他紧抿着唇，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对手，深知对方心中的杀意也丝毫不让于他，那点可有可无的谦让情分便愈加淡薄。
双方都是带着疯劲，狠而又狠，豁出命去的致命一下。
“轰——”
不知打哪来的一柄如玉宝剑，生生插进二人正酣的战局，犹如强势而不容分说的一双手，将交争得赤红白脸的二人从森寒的死亡线上拉开。
“沉珂，去！”
伴着清晰而凝重的低喝，那原本只是插进中间横挡住二人攻势的宝剑蓦地往一方狠狠一扫，直将蒋子芹逼出丈许之远，与他纠缠。
再有一道轻忽的倩影，如狂雷奔电般迅速靠近，狠狠一掌拍在他肩头——
他因着猝然收势，气息已是乱了，便被当即打中，喉头一甜退出丈许。
心头不可避免既惊且怒，又悲，正乱着，却闻子虚真人带着隐怒又惊的一声：“苏合？！”
师姐横飞出去，宛若一抹流光，连本命宝剑沉珂都护卫不及，慢了半拍。
子虚真人保持着他一掌拍出，不可置信又震怒不已的姿态。
他的身体在他的大脑之前擅自行动了，身形一动。
“你敢？！”真人大怒。
有魔人靠近命主。
飞掠而来的沉珂剑身当即颤动起来，光芒大放，速度不及，便要凝成雷霆一击逼开“魔物”。
他沉下脸色，欲待结成术法回击，又忽忆起本命灵剑损伤不得，伤了它便如同伤了正主。
沉珂先前已然拦阻过二人攻势。
待巧避，子虚真人又一击将至，却是在逼他松手，夺回师姐的。
腹背受敌，难免左支右绌，便不妨怀中师姐强挣开身去，手一招握了沉珂，旋身向后毫不留情一剑划过，便在他足尖半寸之距乍起光墙，冲得他眼底生花，眼冒金星，得亏修道人士五感颇灵，才险之又险强避过去，身上只添几道浅口。
再看，师姐已是在真人身侧，面色惨白，身形摇摇，被真人含怒看着：“堕魔了的修真弟子，也值得你那般去护？！”
真人竟是暂时抛下他，训斥起师姐来。
他鲜见清心寡欲、七情淡漠的子虚真人动那般大的火气，若不是师姐显而易见的负伤，只怕子虚真人便要自己亲自动手教训这不识轻重的弟子了。
他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剑，强忍着跃身过去的冲动，抿唇看那边师徒三人聚集——蒋子芹已是皱着眉掠身过去察看师姐伤势了。
师姐避开了他，单膝跪着，声气平和：“弟子不敢。”
“不敢？”真人冷笑，果真是怒极，他身周充沛的灵力翻涌，四布发散开来的寒气迫得花叶早凋，土地皲裂。
“如此，便由你去清理门户，亲手将那逆徒斩于剑下罢！也无需烦你师兄动手！”
灵剑沉珂被真人凌空一把抓过，掷在地上。师姐脸色再白几分。
他的心思猛地震荡几下，却强迫自己收神，思那边师徒几人争执嫌隙，于他却是莫大的机会。
“师尊……”
“住口！”子虚真人一挥袖，威压外放迫得蒋子芹双膝沉重，就地跪倒，“你的账日后再算！”
“苏合？！”
他觉着他的呼吸不自主加快了，不逃也不攻，手中命剑浮玉悲鸣不止，昭彰着他心境起伏，也昭示着他气势节节攀升。
他这新近学来的功法，本便是愈弱愈强，就是要在生与死中才能发挥出最大功力的。
他是在赔着自己的性命去赌。
“弟子……谨令。”师姐道，唇边细细的血线蜿蜒，却擦也不擦，只是垂着头，伸手慢慢握了剑身黯淡的沉珂。
沉珂在她手上闪了闪，师姐的脸色白得惊人，却兀自起身站立，一手执剑：
“只是师尊，弟子还有些不太明白。”
十二、苏合
我的声音沙哑干涩，五脏六腑内气血翻腾，阵阵作痛。
到如今都还不太明白这事态如何就演变了这幅模样。
只是一夕间云清延就堕了魔，一夕间子芹师兄同云清延就有了血海深仇，再一夕间，就要同门相戕、清理门户。
“师妹，倘若师门中有人堕魔，你会如何做？”
这十年兽潮尚还未退，凌虚峰师门便要分崩离析了。
我看见眼角余光里的子芹师兄跪着不语，那面云清延也站着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明白？还有何不明白？！”师尊脸色冰寒，看着我眼睛里冷冷的怒意凝冰，身周威压再重，“堕魔的弟子，该杀。”
肩上猛地一沉，方才才强咽下去的甜意再次势如破竹般涌上来，激得我一声呛咳，险些摔倒，却仍挣扎着立住了，扬起脸道：“堕魔的弟子……是……该杀不错……但我总要知晓其中缘由。”
知晓其中缘由。在对某件事不屈不挠地寻根究底上，我同子芹师兄是一模一样的。
我要知道云清延堕魔的缘由，要知道师兄与云清延不和的缘由，更要知道师尊定要当即斩杀云清延的缘由。
我非知道不可，过后才能……将云清延斩杀。
一句话话落，便听子芹师兄笑了一声，声音叹息：“师妹。”
像是有无尽未曾说出的话语藏在他长长的叹息之内。
我转眼去看，见子芹师兄缓缓站了起来，面上神情似含笑似无奈，瞧着我似是在说：“都告诉你离得远些了，却偏要来插手。”
我微一愣神，心内正觉不可思议，还来不及举步，就见师兄袖摆一拂。
也不知他的袖摆是怎样的一拂，又施了怎样的手段，我只知他一拂过后，我身边属于师尊的威压便骤减，整个人都轻灵起来，近乎于漂浮在虚无中的轻灵。
他如同鬼魅一般近得我身，趁我心中骇异根本来不及举步之时，攻破我的防线，迎着我震惊的目光，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当即被漫卷而过的睡意席卷，强撑着不肯松的一缕意识也近乎摧枯拉朽般消散。
唯一见得并注意到的是，在我落入师兄的怀抱中时，那边云清延也好似在同一时刻动身了，蔓布在他身上的魔焰尽皆向后倒伏，身形奇快近诡。
而师尊，也在同一时刻将脸色沉下，一抬手就是一式杀招冲我而来，快得莫测。
是冲我？还是冲着师兄？
根本不及明，我的意识沉落在了静静的睡眠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