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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周濛对柳烟的怀疑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洛阳住了三月有余,她和萧府的王夫人和萧十三娘打交道最多,正是因为来往密切,才觉出了不对劲。

    柳烟曾经带路和她一路去了樱霞峰,知道她身上有蛊毒秘术的存在,但王夫人和萧十三娘对此一无所知,如果她们是柳烟的主人,并为她做了樱霞峰一路的安排,那么这件事完全说不过去。

    所以她推翻了以前的猜测,柳烟的背后靠山,一定还另有其人。

    两日过后,柳烟果真带来了她真正主人的回复,她答应见周濛一面,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相约的地点,在太子府。

    柳烟走后,周濛不动声色咂摸着“太子府”这三个字,心中暗暗惊疑不定,柳烟背后的……难道是太子的人?太子是仇人,莫非掌握了她身上最多秘密的,就是她迫切想要铲除的仇人?

    柳烟还说,她主人轻易不方便离开太子府,所以,需要由周濛自己找法子进去一趟。

    这让周濛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她还以为见这一面会由太子府发出邀请,竟没想到还要她自己混进去……这是不是说明,这位柳烟口中的“九姑娘”,也许并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物?

    毕竟太子府的女人,再尊贵都越不过太子妃杜氏,而且杜氏善妒,将太子身边的其他女人压得死死的,侧妃一个都没有,也没有品级高的侍妾,所以周濛不仅无从了解她的具体身份,甚至能确定,九姑娘的身份地位与萧府的王夫人相比,只怕都差的很远。

    要知道她原本以为,这位深深隐在幕后的,会是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呢。

    隐隐的失望过后,周濛也只好开始寻找去太子府的机会。

    太子府在洛阳的世族高门之间一直显得很神秘,据说是因为太子妃出身平民底层,不擅长社交和操办宴请,也有人说是因为太子性子孤僻,尤其是太子不在军中,留宿府上的时候,想进太子府可能比进宫还难。

    周濛为此烦恼了好几天,在半个月之后得到了一个难得的好消息,太子妃杜氏所生的小郡主要办周岁宴,凭借宗室公主的身份,周濛终于得到了一个赴宴的机会。

    时值盛夏,周岁宴这天,她挑了一袭青柠色轻烟襦裙款款赴宴,在姹紫嫣红的裙盏交错间显得格外素雅,且清新宜人。

    宴席场地设在后花园的葡萄藤下,树荫与美景,美食、美酒与各色美人,相得益彰。

    席上花香鬓影,宾主尽欢。

    不出意外,周濛也看到了同来赴宴的裴述。

    其实自从之前她和元致的流言甚嚣尘上之后,为了名声和自保,她不得不和所有年轻男子都保持距离,所以没敢再频繁去找裴述。

    快一个月没见,裴述像是变了个人,今日他一身白衣,远离了平日里他最喜欢的年轻女郎,竟衣冠齐整地和一帮勋贵子弟坐在一起,彼此间克制地交杯换盏。

    周濛看直了眼睛,不知道他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变得如此洁身自好。

    虽然稀奇,但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就没有太把裴述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席间正上西域葡萄酒的时候,一个梳着双髻的圆脸小侍女,笑意盈盈地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公主殿下,更衣室准备好了,奴婢为您带路可好?”

    周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她并没有找侍女说过自己需要更衣,但她立刻明白,这就是那份意料之内的邀请。

    “我竟忘了这事了,怎么才来,”她故作恍然,冲身边和自己聊得正热的记不住名号的小郡主歉意一笑。

    “公主恕罪,是奴婢们疏忽了,”机灵的小侍女噙着亲切的笑意一连陪着罪,扶着周濛起身,热络地替她理齐了裙摆。

    周濛也很配合,带着三分醉意朝着花园深处走去。

    *

    没想到小侍女直接将她带到了府上下人房的区域。

    下人房是给仆从和侍女居住的排屋,自己的公主府上也有下人房,周濛远远看见过几次,虽拥挤但还算整洁,但她没想到太子府的下人房条件这么好。

    小侍女大大方方引她进了位置较偏、靠近桃林一侧的一间下房,房门打开,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

    香味很特别,有西域鲜果的味道,洛阳城中稍微懂香料都知道,这是有钱都难买到的金贵熏香,而在太子府的一间普通下人房里,居然点着这种东西。

    周濛心中微微一凛,环顾四周。房间不算大,布置简单却精巧,她如今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毫不夸张地说,这间下人房的装潢规格与柳烟在安陆城作为头牌名伎的香闺相比也不遑多让。

    房间布局舒适,临窗一张小榻,榻上摆着一张小案,案边倚坐着一个乳白色裙衫的少女,正侧脸望着窗外的桃林。

    周濛一打眼没看清她的脸,目光首先落到她丰/润的双腕,上面环着一对纤巧剔透的羊脂白玉镯。

    身后的门被离开的小侍女顺手关上。

    “坐吧。”

    少女回神,淡淡说道。

    周濛没动。

    “你见我,不该行礼么?”

    她微微歪头,试探地问道。这个不痛不痒的和亲公主身份给她带来过很多便利,现在还可以用来当个还不错的开场白。

    少女这才转过正脸,脸上没有丝毫作为下位者的恭敬,看着周濛微笑,“我还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多的虚礼。”

    第一次见面,她也不算热情,周濛却觉得她们之间莫名熟稔。细想也觉得合理,柳烟跟了她六年有余,熟悉她的一切,而她就是藏在柳烟身后的那双眼睛。

    看清正脸,周濛眉头一抬,露出了几分吃惊的神色,少女有些开心,“是不是觉得我眼熟?”

    周濛本能地戒备,她们两人的身份太不对等了,不是因为她是公主而她是太子家伎,而是因为她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她的来历、目的一无所知,她在她的面前几乎是单方面透明。

    “在想我是谁,对不对?”少女悠悠下榻走到面前来。

    两人身高一致,身形也相仿。只不过周濛裙装繁复,而她的衣饰轻软薄素,透着一种全然不同的妖娆风情。

    周濛被逼到了门边,她却对周濛突然伸出手来,她退一步她又进,直到让她抚上了那张饱满艳/丽的脸颊。

    周濛身上有胡人血统,轮廓稍微深邃,但是除了眉眼,两人的神韵十分接近,尤其是嘴巴和下巴,一样地圆润纤巧,俏丽妩媚。

    “果然很像呢。”少女得逞,一双狐狸眼满意地眯起,媚得浑然天成,能滴出水来。

    周濛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少女陡然凑近,将她的话逼了回去,而两双眉眼对视在一起,一双惊恐而愠怒,一双则温柔似水。

    丰/润白皙的手挑/逗般滑到周濛的下巴,刚刚一抬又被躲开,惹得少女嘻嘻笑了出来,她松手后退,笑意终于盈满眼睛,歪歪头,像只讨果子的小狐狸,居然还冲她行了个礼,“我叫温如,今后也要托殿下多多关照啊。”

    *

    周濛落座,少女去了房间的一角去取什么东西,边走边说,“诶,你听说过我的吧?”

    她俏皮地回头反问。

    周濛冷眼答,“没有。”

    “哦,那九姑娘呢,柳烟她们总是这么叫我的。”

    很快,她手里端着一个铜制的冰鉴走了回来,里面白雾缭绕,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大盘冰镇西域葡萄,她端出来送到周濛面前的案几上,冲她眨眼,“尝尝。”

    周濛觉得不可思议,她哪来的这么多好东西?还没伸手拿来尝尝,温如却先拿了一个送进了朱红小口中,甜甜的汁水在其中爆开,在唇角浮现出亮晶晶的水色。

    她招呼周濛别客气,自己拿葡萄吃,可她哪有心情吃东西,眼神一直在她脸上、身上打量逡巡。

    温如失笑,无奈只好先满足她的好奇与不安。

    “好吧,我先做自我介绍,我生在教坊司长在教坊司,出生不久便父母双亡,十四岁被送入宫中做宫妓,伺候过一些贵人,也有贵人想讨我回去做个侍妾,但我们这种人总归还是由陛下说了算,前两年承蒙陛下开恩——”

    她讥讽地淡淡笑了笑。

    “才把我送给了太子,但太子不重女色,不纳姬妾,所以我现在是太子府的家妓。”

    宫妓、家妓都是极其低贱的身份,侍妾还可以说是被主人独享的奴婢,家妓则是用来招待客人的玩物,与宴席时端上来的那些美味佳肴没什么两样。

    可是周濛觉得她压根不在乎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屈辱,她甚至感觉她对自己的现状挺满意的。

    “但是你过得不错。”

    “那是自然,”温如赞许地笑起来,当然,还带着点得意,“天青阁是我的产业,在京城我也有酒楼、歌舞伎坊,我不缺钱。”

    周濛的一个猜测又得到证实,原来天青阁的幕后东家真的是她,那些姑娘是在她的庇护下讨得了一份还算舒适的生活。

    “我还养了一些私兵,不多,也就够我日后想去哪都不会有人拦得住吧。”

    周濛一默,想去哪都不会有人拦得住……这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但代价极其高昂的自由。她的能量的确惊人,要不然也不会得到萧府王夫人的另眼相待。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当一个家妓?”

    “答案很难猜吗?”温如略有不满地瞥她一眼,“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独独挑中了你?我让柳烟千方百计把你从安陆弄出来,自然是因为你想做的就是我想做的,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说到让她离开安陆,确实算是千方百计……柳烟在她身边潜伏六年之久,不过,她又何止是把她从安陆带出来,她现在手上能掌握的东西,有一半都是温如操纵着柳烟帮她拿到的。

    也就是说,如果温如是她的敌人,想毁了她的一切易如反掌。如果她们不能合作,周濛第一个需要灭口的,也是温如和柳烟。很显然,她们谁都不想弄个你死我活,她除了信她别无选择。

    至于温如为什么选择太子府栖身,这个她不需要问也能明白,因为温如的目标也是太子。

    *

    利用更衣的短暂间隙,周濛只能与温如简单照了面。

    在柳烟这么多年对她的照拂也好,刻意引导也罢,她们之间还算有基本的信任,现在确定了共同的目的,柳烟仍旧是她们传递消息的中间人。

    回到府中,周濛好奇地打听,这么多年温如是怎么在老皇帝、太子这些人的眼皮底下不被人怀疑地活下来的。

    柳烟直接了当地说,“能怎么办,该伺候人的时候,咱们姑娘也得受那份委屈呗。”

    就像她自己,这些年也伺候过一些她不想伺候的人。

    周濛叹气,一想到这些美貌的妙龄少女被那些脑满肠肥的老男人玩弄,就会生出强烈的恶心。

    “不过那是在宫中时候的事了,来太子府以后,太子本来就很少在府内过夜,更是极少宴请宾客,太子没碰过我们姑娘,也没让她伺候过别人,因为是陛下赐的人也不好轻易处置发卖,基本就当个侍女养着。正是因为有专宠,所以太子妃对她们这些没有名分也没有恩宠的女子,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总之姑娘如今过得还算舒心吧。”

    “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柳烟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事?”

    “前两年还在宫里的时候,每回裴公子进宫留宿,都要咱们姑娘侍寝。”

    “裴公子?”周濛反应了一下,毕竟洛阳城里姓裴公子的那么多……该不会是……

    柳烟看周濛逐渐变了脸色,觉得挺有趣,笑着点点头道,“就是和你很熟的那个武安长公主府的裴述裴公子啊。”

    直到柳烟离开,周濛还有些没缓过劲来,难怪那日在太子府,温如送她回宴席的时候,裴述看起来那样奇怪,眼睛不停地往这边瞟,紧张兮兮的。

    或者说,那天他一直都很奇怪,一改风流浪/荡,全程正襟危坐。

    所以……这都是因为温如吗?

    难怪自从认识他以后,他似乎格外喜欢自己的这张脸,并且仅限于脸,其实就是因为她和温如长得相似吧。也就是说,每回那混蛋戏弄自己的时候,指不定心里想着谁呢。

    周濛开心得忍不住要笑出来,原来裴述也有被女子拿捏的时候,这算不算抓住了他的一条狐狸尾巴?

    *

    夏日炎炎,为了避暑,周濛常常去近郊林间的别庄里小住,别庄是中山王的产业,也许是那老家伙对她有所期待,总之对她这个白送的孙女还算不错,小事上有求必应。

    庄子里巨树参天,清溪交错,聒噪的蝉鸣都弱了几分,难捱的三伏天不知不觉过了大半。

    夏末的一天,城中来消息说,司马婧来洛阳了。

    在别庄的临溪露台上,周濛见了来看她的柳烟,她受温如的差遣,自然是来问司马婧入京的事情。

    “她和裴述的婚期就在明年开春,婆母武安长公主……众所周知不可能是个好相与的婆母,她也该来洛阳为大婚做些准备,顺便结交结交人脉。”

    周濛解释道,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可温如让她来,却是想要证实另一个说法。

    柳烟摇摇头,“是不是你主动向中山王提的要求?”

    周濛微微一笑,被点破事实也不意外,默认了。

    “你要司马婧来洛阳做什么?”

    年初,两人在卢奴城的中山王后葬礼后,因她的介入导致司马婧的父亲中山世子司马曲失去监国权一事,两人算是结了仇了。

    “你知道她是个笑面虎,当面亲亲热热,背后必定会找你的麻烦。”

    周濛不紧不慢,“就算年初的那些事不结仇,我和她也是势不两立。周劭当年兵败失踪,我不信这里面没有司马婧父女的手笔。”

    中山王的王位只有一个,周劭和司马曲都想要,她和司马婧一个为妹一个为女,虽然在外看来同属中山王一脉,荣辱与共,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还好周濛知道自己有更大的胜算,筹码就是祖父对她暗中的支持。那老家伙还没老糊涂,在周劭和司马曲之间知道该选谁。

    “你不也说过,我来洛阳这么久了都寸功未立,这不,机会就要来了。”

    *

    立秋前周濛才回到洛阳的公主府,秋日里,她在洛阳城赴的第一场宴,就是去的司马婧那里。

    来京都以后,周濛有御赐的公主府,就没有住进京中的中山王府,司马婧却是要从中山王府的娘家出嫁,所以为了她的大婚,王府还大规模修缮了一番,给司马婧长脸。

    中山王虽是郡王爵位,但由于在北境战事举足轻重,在朝中享受亲王待遇,御赐的王府气势恢宏。秋宴当天,翻修一新的王府堆金砌玉,京都城中素来穷奢极欲的勋贵也啧啧称赞,都说司马婧不愧是中山王最宠爱的郡主。

    这番夸赞对司马婧十分受用,都说贵气养人,她略显寡淡的面容都透出一些富丽堂皇的气韵。

    当日周濛也在宴席上,她也是中山王的后裔,当她的面说司马婧才是最受宠的一个……她的脸面往哪搁?

    但谁会在乎一个和亲公主的脸面,所以听到这种话,周濛都是笑容谦卑地附和,心中却想,司马婧是不是中山王最受宠爱的小郡主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中山王是乐于见到自己把司马婧弄死的,就像当初她对王后江氏一样,所以这个老狐狸,心狠面善,表面功夫堪称一流。

    秋宴尾声,薄醉后满面红光的司马婧才终于想起了周濛,她哪里知道周濛是千杯不醉的体质,还以为她没怎么喝。

    事实上,周濛无所事事时喝了不少。这次的宴席裴述没来,来的大多是与太子妃交好的贵女与命妇,周濛与这些人不熟,话都没说几句。

    司马婧却不知道这些,见面就拉着她倒酒。

    “妹妹好生拘谨呢,不喝怎么行,来来,满上。”

    周濛好脾气地任由她灌了两杯,司马婧才满意地微微眯眼,“这就对了,以后就当王府是自己家,昨日姐姐刚到京城,还有的适应,仰赖妹妹多回来小住,与姐姐说说话,介绍介绍京城的风物趣事啊。”

    信她个鬼!从她能混进向来低调的太子妃杜氏一党就能知道,她对京城所谓风物的了解比她深多了。京城权贵世家是个不小的圈子,她在外围看个热闹,司马婧却是能实实在在掺和进去的人。

    “姐姐过谦了,当是姐姐代祖父指点阿濛才是,”周濛谦卑地应和。

    司马婧却突然叹气,“哎,说起祖父,送你和亲想必老人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濛你莫要怪罪祖父。”

    周濛暗翻白眼,“阿濛不敢,自当为祖父分忧。”

    “好妹妹,真是懂事,”司马婧夸得心不在焉。

    因为已经有贵客要离席了,她要去一一招呼告别,才终于结束这场做作的寒暄,紧紧握了握周濛的手。

    “阿濛,下月十三是姐姐的生辰,这次不想大操大办了,就在府上简单设个家宴,你可有空过来吃个酒?”

    周濛一听,心头大动,脸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笑意,“姐姐生辰,自然是有空的。”

    *

    很快就到了九月十三,洛阳城秋高气爽。

    前一夜周濛几乎整夜没睡,早上起来仍然神采奕奕,在荆白的收拾下,她细心做了赴宴的装扮。

    在刚过去的夏日,周濛出门赴宴的装扮以轻纱、薄丝面料的宫装为主,衬托身段,也图个凉快,如今虽然天气转凉,但是也没冷到需要穿秋冬衬裙的地步。

    可周濛偏偏挑了件棉丝材质的贴身衬裙穿在了宫装里面,足足比夏装小衣厚了一倍,这突如起来的保守操作让荆白十分不解。

    可周濛也没解释,只让荆白带着侍女们照做。

    梳妆完毕,周濛拿起给司马婧准备的生辰礼物,做出发前最后的查看,紫檀木的小盒打开,里面卧着一支凤头金丝步摇。金饰大多沉重,这支却轻盈灵巧,金丝虽软,但做出全镂空的工艺并不容易,能看出她为了这支金钗花了不小的代价。

    荆白在一旁再次面露难色,她是萧氏出身的一等侍女,京中贵人的喜好多少有些耳闻,中山国小郡主司马婧爱玉不爱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这钗的做工再美轮美奂,那也是金的啊……

    “公主,洛阳城中都知道,郡主独爱玉钗,您这礼物选的只怕是……”只怕是要得罪人的。

    周濛眉眼舒展,微微一笑,“是吗?我只听说她爱凤钗啊。”

    人家爱凤,那也是玉凤啊……荆白心里嘀咕,“郡主独爱玉凤,从不戴金饰,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司马婧在中山国就是她父亲的话事人,近些年来又与太子一脉交好,巴结的人多,没人故意去违反她的喜好,日常小礼物也就算了,但这是生辰礼。

    荆白怕周濛不懂事,显得有些着急,而周濛显然不想再争论这件事情,理了理衣裙起身,托着盒子的小侍女赶紧把礼物收好,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周濛当然没有要临时换礼物的想法,她甚至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金钗,满不在乎地往外走,“她喜欢凤我就给她凤,还要玉的……哼,哪儿有这么多的好事。”

    *

    来到王府,周濛以为司马婧之前说今年生辰宴不大操大办是客气,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门口停着稀稀落落的几辆马车,估算来赴宴的最多不到十人。

    宴席还没开场,她被侍女迎进前厅,年轻的贵女和公子们大多都在前厅落座喝茶,天冷风大,后院赏花也没什么人愿意去了。

    周濛扫了一眼,认出来这些人仍旧是司马婧的死党,大约一半是太子妃杜氏的远亲,另外的是和司马婧私交好的乡君、郡主之流。

    她这个和亲公主站在这群人中间,应该是最没权没势的一个,看到她来,有人朝她简单行礼,有人则干脆对她视而不见。

    她全然无所谓,刚一落座,就有侍女端来了果茶,司马婧是个心思周到的人,果茶都按各人喜好来上,给她的是她最喜欢的金桔茶,她扫一眼别人的,有的是清茶,还有的是醴酪,因人而异。

    短暂的安静过后,其他彼此相熟的宾客们又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周濛则把目光投向窗外,看风把黄叶吹的沙沙作响。

    突然脑后微微一轻,周濛惊得立刻回头,之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这人半蹲着身子笑看着她,手里还拿着刚从她发间拔/出来的一支金环。

    “裴述?”周濛讶道,随即秀眉一挑,“你还我!”

    说着要去抢他手里的金环,被她抢到手后,裴述顺势往后一倒,靠坐在地上,皱着眉头看向周濛,嘴角却是笑的,甚是不解,“我说你……你戴的这一头金钗,你怎么想的?”

    周濛把金环重新插回发髻,瞪他一眼,“你管我。”

    作为报复,后脑勺被他轻拍了一下,还在她耳边低语,“有你好受的。”

    裴述鬼鬼祟祟,她所在的位置又偏,直到他悠悠站起来,其他宾客才看到了他,纷纷冲他行礼、打招呼,态度热情了很多。

    他是司马婧的未婚夫,出身又格外高贵,很快就与这些司马婧的好友打成了一片。

    周濛显然被孤立了,但她冷眼看着热闹,她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司马婧不喜欢金饰,嫌金饰俗气,可她今日偏要突兀地戴满头金饰在司马婧面前晃悠。

    这是明摆着找茬,或者这么说,如果周濛戴金饰丑也就算了,但如果她能把俗气的金饰戴出别样的韵味,那说明什么——说明不是金饰不好看,只是她司马婧戴了不好看而已。

    司马婧容貌只说得上清秀,属实压不住金饰的富丽,偏偏周濛戴金饰是出了名的出挑,她眉目浓艳,一头乌发漆黑油亮,平日参赴宴请,就算发髻间只插两支固定用的金环,都能得到不少的夸赞。何况她今天精心打扮,发髻轻挽,妆容丰艳,老气横秋的金饰在她头上独独能戴出妖冶妩媚的风情。

    周濛的近乎嘲讽的做法,当然是故意的,毕竟,就连她准备的生辰礼都是金钗。

    难怪她一进来,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没有一个友善的。

    没过一会儿,廊外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传来了司马婧的笑语。

    “来了来了,容阿婧向诸位贵客讨个原谅,有点小事耽误了,抱歉,实在抱歉——”

    宾客间立刻响起笑闹声,说让司马婧罚酒,而司马婧一进来,眼神头一个就落在了周濛的身上。

    她一个人坐在靠南的角落,不惹眼也难。目光掠过她的发间,司马婧的笑颜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周濛识趣地立刻堆起笑容,热情地行平辈礼,“姐姐见礼,祝姐姐生辰安,身体康健。”

    她微微一低头,满头金饰的辉光更显得刺眼夺目。

    再粗心的人都不可能忽略这么明晃晃的挑衅。

    司马婧迅速掩去眼底的厉色,走过去握住她的双手,笑容甜得能淌出蜜,“阿濛来啦,今天真好看。”

    周濛正要开口客套,她却更紧握住她的双手,不轻不重地一拍,“好了,咱们终究是不同的,自家姐妹,不必多礼。”

    她这话刚一说完就被身边的友人迎走了。双手被放开,被留在原地的周濛觉得手背上留下了一阵麻痒,司马婧这一握着实下手不轻。对于她这样举重若轻、八面玲珑的人来说,刚才这算失态吧?司马婧本来就恨她,现在只怕捏死她的心都有了。

    想到这里,周濛唇角微扬。

    其实,她并不喜欢以貌取人,更不喜欢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而看低不如自己的人,只是她能想到的能最直接刺痛司马婧的方式……就只有这个了。司马婧是个优越感很强的人,想在她面前高人一等真不容易,论权势、财力、地位,她都是比不过,连未婚夫都是,她名义上要嫁的是乌孙国六十余岁的老国王,而司马婧的未婚夫,那是洛阳万千少女的梦。

    说到那位万千少女的梦……她抬起眼来,一道幽幽的视线落在身上,裴述在不远处瞥了她一眼,但转瞬就移开了视线。

    裴述没有对她的挑衅行为表示赞赏,但也无所谓了,她如果不这么做,又怎么能确保让司马婧痛下杀手呢。

    除了她这个一头金钗来煞风景的,这个生日宴还算宾客尽欢,寒暄了一阵,司马婧刚好掐着时辰带着所有人去到后厅,宴席这才开始。

    一顿饭,周濛吃得极尽低调。她喝的还是果茶,外加一壶温过的青梅酒。

    不出意外,她面前的这份茶与酒都有一种极淡的涩味,常人就算察觉也会以为是调制手艺的些微缺陷,但周濛第一口就尝出来这里面特意加了料。

    荆白替她倒酒,巴掌大的白瓷杯底躺着一枚小巧的青梅,酒液呈现出淡淡的青色,温热后带着清新的果香。她轻轻抿了一口,梅酸,酒辣,咽下后微微回甘,是她熟悉并且喜欢的口感。

    她不怎么需要敬酒,但酒仍然一杯不落地喝,直到宴席尾声,温热的酒气终于从腹中升上来,熏红了她的脸颊。

    在场除了裴述,没人知道她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一场闷酒下肚,她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一点酒醉的样子。离开的时候,她扶着荆白的手,脚步虚浮地随着众人往厅外走。

    司马婧正忙着张罗贵客们离席,但眼神有意无意总往周濛这里瞟。

    周濛心里冷笑,并更卖力地装出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才走出前厅,又借口要去更衣。随着人流来到了回廊的岔路口,府上侍女带着她要往东拐,她毫不怀疑就跟着走,走了几步,余光看到此地俨然已经到了王府的内院,门口宾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她双腿突然一软。

    “公主!公主!”

    原本扶她的荆白急急去捞她的臂弯,可她动作太利索,根本没捞住,冲着又湿又凉的板硬地砖,她就这么重重倒了下去。

    *

    周濛近日心思重,昨夜尤甚,一夜没睡的后果就是,一顿酒肉下肚,胃暖身乏,开始变得特别地困。

    抱她的这个婆子手很稳,人也壮实,一路脚步轻快,哼哧哼哧,她感觉自己很快被抱进了一个房间,又被轻轻放到一张松软的锦榻上,婆子退下后紧接着是几个侍女赶紧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她的外衣裙扒了个干净,只留了条贴身的衬裙。

    衬裙虽然厚实,但布料着实不算多,白花花的整条肩颈和手臂毫无蔽覆地裸/露在外面,好在锦被很快盖了上来,遮住了她因受凉而忍不住起立的一身鸡皮疙瘩。

    从她“晕倒”被人抱起到扒光外衣送进锦被,一套流程快得出奇,几个婆子侍女互相之间交流很少,井然有序,显然是早有预谋。

    周濛牢牢闭着眼睛,想起了半个月之前,最早是温如探到消息说司马婧有意在生日宴上下药,做局陷害她,现在等到了这个局真的铺开了,她才知道这事有多么荒唐,特别是……待会还有个人要过来陪她。

    门外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这次似乎是几个小厮,进来后没有靠近她而来,而是去了锦榻的另一头。

    很快,松软的锦榻在另一头微微凹陷,又有一个人躺了上来,接着一阵窸窸窣窣,那显然是……脱衣服的声音……

    周濛的锦被盖住了她的整个下半张脸,她暗暗咬紧牙关,任人鱼肉的感觉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主要是她怕这些人将她身上最后这件衬裙也给扒走了,她不在乎清白,可是□□的吧……也太不体面了。

    咚咚两声,应该是男子长靴落地的声音,没多久,一个婆子粗嘎有力地喊了一声“走了”,脚步应声而动,急而不乱,门一拉一关,屋子里陷入寂静,周濛才在被子里偷偷睁开了眼睛。

    好歹还是给她留了件衣裳。她松了口气,不觉得这是司马婧想给她留点体面,而是认为她今晚肯定守不住清白,想着留给旁边的这个人给她脱呢。

    胸口微凉,她稍稍撑起身子低头一看,是衬裙被扯乱了,她赶紧重新拉高、勒紧。

    而与此同时,一道视线如芒在背,她皱了眉,一个身位外,裴述也睁开了眼界,正斜撑着脑袋看着她的动作。

    “别看!”

    周濛低斥道,可是,尽管裴述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神却是空洞的,更别提有什么淫/邪的意味,被她一啐还愣了一愣。

    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她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紧接着问,“我给你的那副解药,你提前吃过了吧?”

    方才的宴席上,她的茶、酒里都有司马婧下的催/情/药,根据可靠的消息,裴述的饮食茶酒也会有,而且给他的药量会更多,只要是个正常的青壮男子服下,看见母猴子都能扑上去。

    薄被之下,此刻的裴述身体并没有表现出异常反应,他的脸,呼吸轻柔,神智清醒,眼神……似乎还透露着对她的嫌弃。

    作为回答,裴述从鼻子里对她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恢复了平躺,薄被滑落到了腰际,身上唯一的一件中衣衣襟微敞,胸肌线条若隐若现,周濛看着都觉得冷,但他好像感觉不到。解药他肯定是吃了的,现在的他看起来别说有情/欲,求生欲好像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委屈,有委屈你也别冲着我来,你我沦落到要睡一张床这事,是与你过了三书六礼的未过门夫人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周濛不满道。

    想当初,她找裴述商量让他打个配合的时候,他明明态度很积极,笑眯眯还说了句“玩的挺花啊”。

    “反正今日这事我提前知会过你,你答应了的。”

    她瞪着他的臭脸,可他不要脸地反问,“答应你了就代表我愿意?”

    “是,我知道你不愿意,你看不上我,不过,你以前也没少调/戏我吧?在我面前你装哪门子的贞/洁/烈/男呐?”周濛白眼翻上天。

    裴述眼神一暗,欲言又止,有些事还是说不出口。

    他以前的确觉得玩弄周濛有趣,她不仅脸蛋和身段都生得绝,性子也好,这种好在于格外想得开,他得手了不亏,不得手也不用负责任。可是,他哪里会想到她和温如居然认识,而且,温如在她的身边早就安插了人手,一想到温如会知道他对周濛的龌/龊心思,他就悔不当初。

    周濛也不傻,看见裴述的反应就懂了,自从知道了他和温如的关系,她就自然明白了他的转变,忍不住讽刺道,“你也就背着温如姐姐才敢调/戏我,也不光是我,你调/戏的人多了,就这副德行你还敢肖想她?难怪人家不理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裴述剐她一眼,双手枕着脑袋,索性闭着眼睛再也不说话了,任周濛怎么讽刺都油盐不进。

    *

    泄愤骂了几句周濛就开始不忿,一想到明天一早东窗事发后她可能的下场,她也会害怕,可是现在身边的战友不仅没有分担她的害怕,她还要应付他的风月闲事,不得不说她处境有点凄凉,理他还不如多睡会儿呢。

    她窝进被子,看天色还不到天黑,这屋子得明天一早才会有人进来“捉/奸”,到时必是一场硬仗。

    可是,睡了一会儿她就觉得不太对劲,屋子里太冷了,银月当空,半夜她就冻醒了。

    深秋寒凉,这屋子里给他们备的却是薄被。

    司马婧的算盘也很清楚,床上的是被下了药的一男一女,颠鸾倒凤一场要么根本感觉不到冷,万一真的会冷……两个人会怎么御寒,正常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看来猛药还不够,司马婧还要弄这种下作手段给“捉/奸在床”来个双保险。

    周濛手脚冰凉,闷在自己被里打了个喷嚏,要不是牙根打颤,她恨不得问候司马婧千八百遍。

    裴述倒是不冷,隔着两层被子,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朝外烘来的热度,男子和女子的体质终究是不同的,何况她身上有蛊,体质比一般女子更加寒凉。

    可是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蹭到裴述的被子里去,天下男人就算死光了,她也不想和他抱着睡。

    地上倒是有几件外衣可以给自己盖上,但拂晓将至,说不准那些婆子什么时候会来,她不能去捡起来弄乱“罪证”。

    裴述显然也醒着,他听到了喷嚏声,估计小姑娘是冻着了,其实他也可以隔着被子抱一抱她,可是,他没有助人为乐的想法。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就像他将计就计陪她演这出戏,看起来是帮忙,其实更是利用。

    半个月前,她派人来跟他说有个不错的计划,他挺期待,毕竟她来洛阳快一年了还寸功未建,有行动是好事,可没想到她要做的是这么危险的事。

    司马婧通过此番设计,一旦抓到了自己的堂妹和未婚夫的奸/情,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事情若是闹得京都人尽皆知,朝廷就要给她将要和亲的乌孙国一个交待,那么,到时候周濛的这条小命,就是朝廷为了平息两国争端的那个交待。

    而作为私/通事件的另一位主角,虽然对他也有不利,但他可以推说是周濛勾/引为自己开脱,何况还有他母亲替他周旋,司马婧的主要目标也不是他,所以被作为“交待”推出去的只会是周濛,所有的罪责都会扣在她的脑门子上。

    她就像突然冲进京城这汪死水里的鲶鱼,她献祭一条小命来搅乱局势,他则伺机而动从中捞好处,他何乐而不为?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利用她了。

    他突然偏过头,月光中,身边少女的眼睛圆登登、亮晶晶的,这么有生气的一个小姑娘,过几天说不定就成了一具灰白的尸体,还是有点可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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