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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半个月后,洛阳城郊,棠苑。

    这些日子以来,洛阳的天越来越暖,棠苑的花也越开越多,裴述却常常在白日里醉得不省人事。

    “醒了,醒了!公子,他醒了!”

    随从火速来报,好不容易才在后花园上十个凉亭中找到裴述。

    锦衣的公子散发而卧,不知已经在这亭中睡了多久,被随从唤醒的时候,醉意已经消了七八分,眼神清明地朝来人看去,声音里却透着初醒的迷茫。

    “谁?”他嗓音沙哑地问道。

    随从面脸喜色,声音高亢,“玄时公子啊!玄时公子他醒了!”

    玄时公子……是谁?

    裴述愣了一瞬,脑子才重新开动起来。

    玄时,是元符的表字。

    他猛地坐起身来,日光下眼睛还有些花,他理了理胸口的衣襟,上面还有不小心洒上去的酒水,他素来喜净,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忙道,“更衣,先给本公子更衣!”

    沐浴、更衣、熏香,束发、整冠,一套流程下来,裴述踏入东偏院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站在院门口的时候,裴述还有些不敢向前,他不敢相信,那个人居然真的活了下来。

    半个月之前,他从上谷郡接回了这个人,如拓跋延平所说,那时的他,真的只剩一具活死人的躯体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那么微弱,他的下一口气随时都可能永远提不上来。

    可是,带着这么个活死人,刚回到洛阳,府上的人就来报说,一位自称叫梅三娘的女子已经等候多时,说有法子能够救活他带回来的这个人。

    裴述将喜将疑,梅三娘,他当然知道她,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可能为他这个表弟解毒的人。

    他立即亲自见了梅三娘,然后,年过四旬的清冷女子信誓旦旦地说,她是来替元符大公子解毒的。

    裴述没有理由拒绝她,就在自己的棠苑给她找了一间最为幽静舒适的小院,将带回来的表弟送进去救治。

    在等待结果的这半个月里,裴述几乎日日都要靠饮酒才能入睡,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心神不定到这种地步。

    不是为了偏院里那个随时可能会死去的表弟,而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表弟”,竟然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表弟的。

    在上谷郡,他第一次看到病榻上的胡人男子的时候,他就认了出来,这人绝不是元符。

    他是洛阳城中为数不多见过元符的人,而眼前这人的面容虽然与他有七分相似,但骗不过他的眼睛。

    这人的轮廓更深更凌厉,肤色也更深,身材健硕,手上有厚厚的武茧,裴述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他是元致。

    传说中早就被宫中被烧死的那个北燕世子,原来没死,好一个李代桃僵,他逃了出来,那么死的那个,便是元符无疑。

    原来他一直想要救的表弟,早就死了。

    裴述揉了揉额角,觉得有点晕眩,可他马上冷静下来,想起了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的姨母,镇北王妃晋陵长公主自尽之前,曾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嘱咐他,配合中山王救下从漠北逃出的表弟。

    姨母她……裴述不是没有想过,北燕灭国一战中,她是最不可能受到伤害的人,可她却自尽了。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姨母早就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元符已死,而她拼命也想要保下的人……其实一开始就是元致。

    可那是元致啊,他带着黑羽军两万骑兵,就可以横扫漠北,他是南晋朝廷眼中,一心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

    裴述纠结了半个月,凭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的母亲深受陛下宠信,他没必要与朝廷做对,更没必要大发善心,把这么一个恐怖杀神留在身边。

    拿元致冒充元符,身份一旦被人揭穿,他和他的家族会是什么下场?

    原本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反正元致也要死了,谁都不会追究他的过错。

    可是,他还是允许梅三娘救了他。

    直到今日,他亲耳听到,自己这个“表弟”不仅没死,而且已经……醒了。

    ***

    因为朝廷对北燕十分敏感,所以府上的人都刻意避开元符的姓氏,不称他“元大公子”,而是叫玄时公子。

    裴述一改往日的风流落拓,难得收拾得仪表堂堂,和司马婧相亲的时候都没穿得如此妥帖。

    他站在卧房门外,朝随从又确认了一遍,“玄时他……是真的醒了?”

    “是,梅大师把完脉刚走,说是已经大好了。”

    居然还大好了……

    裴述紧了紧拳头,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替他拉开了门。

    房中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这是他府中卧房特有的味道,仔细问,才能闻到一点药香,和他想象中满是药味的房间大不相同。

    梅三娘替他解毒,难道都不用给他服药的吗?

    正这么想着,他绕过屏风,目光立刻就锁定在了站在窗前的一个人身上。

    他披着一件白色的锦袍,墨发披散而下,身材颀长,一手扶着窗棂,正看窗外的春景,外头正好是一园子的海棠花海。

    裴述难得地感到拘谨,他手一抬,对随从说道,“下去吧,院子里不必留人,都退远些。”

    随从很机灵,立刻就走了,窗边的人听到了动静,终于转过了身来。

    他面色苍白,眉眼神色极静,看到裴述的一瞬间,眉眼舒展,竟是淡淡的笑意。

    裴述也不禁一怔,突然感觉无法将眼前白衣的男子与漠北杀神元致联系在一起,若不细看,他真的以为是元符回来了。

    他还很有礼,冲他点了点头,“裴公子,别来无恙。”

    他这话说的没毛病,他和元致虽然不熟,不过,在两人少年时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裴述挑了挑眉,旋即笑起来,“听闻玄时已经大好,裴某心下十分欣慰。”

    “一应仰赖裴公子的关照。”

    “哪里哪里,都是自家人,玄时何必与表兄如此客气。”

    元致低头微微一笑,“裴公子句句不离玄时,可你明知我并不是玄时。”

    “哦?是吗?”

    裴述佯装惊讶,一抬头,却与元致相视一笑。

    此时的他已经不感觉紧张,绕过屏风在座位上坐下,抬头就见元致也跟了出来。

    他的行止斯文,甚至称得上儒雅翩翩,就连元符本人,都未必有他这般气质高华,哪里有一丝一毫像个武将?

    “世子殿下可真是个妙人,”裴述将视线一收,斜斜往靠垫一歪,恢复了平日里最舒服的模样。

    “当年漠北一见,公子之聪慧,至今让在下印象深刻,我与公子不是敌人,还是坦诚为好。”

    元致也缓缓落座,他动作流畅,除了有点虚弱,行动上已经全然没有病痛的痕迹。

    他说话的声音轻、慢,而且低沉又柔和,丝毫不见激愤之色,裴述没想到一个经过如此大起大落、刚刚死里逃生的人,心境还能有如今的沉稳。

    “与世子殿下相比,我只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世子既然快人快语,那我也省了诸多弯弯绕绕,世子当初来信说要来洛阳,如今身体也大好了,不知将来有何打算?”

    “侥幸逃生,还不敢说有什么打算,”元致转头又看了看窗外,眉眼温柔,“只见如今洛阳春色正好,便知能活着已是难得。”

    他脸色越是温柔无害,裴述的脸色就越是暗沉,他半个月前连自己的死都能拿来算计,他说他没有打算?信他个鬼。

    “继续做你的元符大公子?”

    元致很认真,点点头,“儿时我就听玄时说过洛阳繁华,我却从未到过洛阳,漠北苦寒,我一直对南方心生向往,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不妨也做一回这洛阳城里的富贵闲人。”

    裴述毫不掩饰地冷笑了起来,也不说话。

    “看来裴公子不信,”元致笑道,“不信也无妨,一个活着的假元符,和一个死去的真元符,公子不是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吗?”

    ***

    “好了,转过来给我看看。”

    与此同时,巫山峡谷樱霞峰,旖月小心翼翼放下手里的刺针,对眼前身穿露腰装的少女说道。

    转身前,周濛又多看了一眼正对着自己腰间的铜镜,铜镜里,她腰上那一枚铜钱大的红色剑疤,已经被一朵盛放的蔷薇图所取代。

    这是旖月刚刚为她纹上去的刺青。

    “疼吗?”

    周濛摇头,“像蚂蚁爬,一点不疼,月姐姐手真巧。”

    她脸上绽着轻松的笑意,脸上却消瘦了许多。

    半个月前,旖月带着她来到了樱霞峰,在她和梅三娘的一再坚持下,夜雪才成全了她的心愿,给她种下了念君蛊的母蛊。

    “怎么样,身子还利索吗?”旖月不放心地问道。

    她记得她种下念君蛊之前还在自己怀里大哭了一场,这才醒过来不到两天,心情倒突然变得十分很不错。

    “好得很,”周濛笑道。

    “梅长老那边也来信了,子蛊已经种在元致的体内,是死是活也该有个结果,估摸着再过几天就能收到洛阳的来信。”

    旖月很平静地说道。

    自从周濛为了念君蛊再次回到樱霞峰开始,她就越来越喜欢和旖月待在一起。和成天幽怨叹气的雪婆婆相比,她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能保持极端的平静,这让周濛感到难得的心安。

    旖月知道,她决定救人是周劭在信中对她的嘱托,可她也不确定,若是周劭知道妹妹是拿自己的命去救了那个人,他会不会气得发疯。

    “不管结果怎么样,起码我试过了,也算对哥哥有个交代。也谢谢月姐姐你一直支持我,尊重我的决定。”

    旖月心中几分无奈,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这话太肉麻了,尊重支持谈不上,她只是清楚一点,现在周濛想做什么,她已经劝不住了。

    过了几天,洛阳的信件果然如约而至。

    看到了师父在信中亲笔写,说元致已经醒来,周濛的心却没能如愿平静下来。

    蛊虫种下并不是尘埃落定,担心才刚刚开始。

    虽然元致体内的毒慢慢会被念君蛊子蛊吸收,但是,念君蛊子蛊的控制问题仍然是个难题。

    原本按照夜雪的说法,种下子母蛊之人必须结成夫妻,可师父这一次告诉她,她并不赞同只有这一种解决方法,她说她前些年走访湘西苗寨,发现用母蛊宿主的血液供养子蛊也是一种可行的做法。

    也就是说,如果她不愿意与元致行夫妻之实,她就需要不断为他提供自己的动脉血,来阻断子蛊想要反噬宿主的欲望。

    好在这件事并不太急,雪婆婆和师父都说,通常子母蛊刚刚种下的第一年都会很稳定,如果真要供血,那也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除了蛊虫的控制问题,还有元致这个人,活下来的元致会做什么,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况且,她也不打算告诉元致,是自己用蛊虫为他解了毒。

    母蛊对她自己的反噬风险,从长远来看,甚至比子蛊对元致的反噬风险更大,何况母蛊还无法找到万全的取蛊之法,所以为了不使自己反被元致或别的有心之人要挟性命,她最好的办法就是隐瞒这一切来保护自己。

    而远在洛阳元致身边的梅三娘也是这么做的,信中,师父告诉她,说元致并没有对这件事情产生什么怀疑。

    元致或许会感念梅三娘的救命之恩,但是对她,恐怕不能再拿救命之恩去要求他的回报。

    这几日旖月告诉她,已经坐稳成都的叛军首领祁英,下一步就会带着周劭和十万大军一道沿长江顺流而下,攻打荆州。

    近百年来,荆州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那么,万一到时候周劭攻不下荆州,元致……他会为哥哥解围吗?

    ***

    “思北侯……大公子的父王是镇北王,怎么到公子这里就成了思北侯了,真小气。”

    小苦跟在元致身后嘟囔道,很快就被石斌敲了一记脑壳,“别胡说。”

    元致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新府邸,这是南晋皇帝陛下刚刚赐予“元符”的,一并赐予他的还有一个不咸不淡的“思北侯”爵位。

    这些都是他醒来后不到一个月,裴述的母亲武安长公主为他向朝廷请求的封赏。

    至于思北……

    这位尊贵的南晋皇帝陛下定下这个封号,既是对元符这个亲外甥的安抚,恐怕更是想彰显对曾经的属国北燕的恩德。

    “这是自己府上,又没别人,说说怎么了,明明就是贼喊捉贼,猫哭耗子假慈悲,”小苦赶紧躲到元致身边,又抱怨了一句。

    “算了,”元致拦下了石斌,又温柔地对小苦道,“以后就别再说了。”

    自从来到了洛阳,元致的身边就只有石斌和小苦两个贴身护卫了,拓跋延平又回漠北去了,黑羽军还需要有人照看。

    府邸是御赐,养上上百号的家丁、侍者不成问题,唯独位置极偏,在洛阳城北,远离了内城的众多高门府地。

    元致很快走到了内院自己的住处,不久后,小苦捧着一套浆洗一新的淡蓝锦袍,开始为元致更衣。

    等他走出了更衣室,见石斌早已等在了门口。

    他拍拍石斌的手臂道,“我去一趟萧太师府上,小苦随我去就行了。”

    石斌垂着的眼眸抬了起来,似乎并不赞同,元致却眉眼柔和地安抚道:

    “你不必担心,这是洛阳,不会出什么事的。况且,我如今体力已经基本恢复,若真有暗算,我自己便足以应付。”

    石斌仍然有些担忧,但叹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之前元致身上的剧毒还没解的时候,总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以至于他下意识就觉得他需要自己的保护,此时见他如此笃定,才想起来,元致如果身体大好了,那么他的功夫也不在自己之下。如果遇到刺客,如他自己所说,他自己就足以应付,而如果遇到大规模针对他的袭击,那么他跟在他身边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点了点头,双手抱拳,应了一声“是。”

    萧府坐落在城东,位于东阳门外不远的皇家大道北段的东安里,这一带居住的大多都是身份显赫的家族。

    元致一下马车,就看到了两丈之外的另一辆马车,他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他认得,那是长公主府的车驾。

    很快,从车上走下一身华服的裴述,远远地就冲他打了个招呼。

    “几日不见,玄时已经是思北侯爷了,如何,新的府邸住起来可习惯?”裴述走到近前,两人显得十分熟络。

    元致优雅地微微欠身,“御赐的自然是好的,不过还是更想念裴兄的棠苑。”

    裴述仔细打量他一番,发现元致如今越发精致文雅,与他记忆中的元符别无二致。

    他凤眼一弯,其实,只要他和他母亲武安长公主认了他,谁又敢说他不是元符?

    “我弟玄时果然俊俏,如此一扮,也就稍稍逊了本公子半分而已,哈哈哈,”他爽朗地笑起来,拽着元致一同进了萧府大门。

    一路走到后花园,今日是萧太师请城中一众宗室与世家的公子来家中赏春。

    “你知道今日春宴,我们要做些什么?”裴述轻声问元致道,他一个塞外人,肯定不熟悉这样的场合,如果有必要,得提前给他做些提点。

    元致微顿,不紧不慢答道,“赏花,饮酒,奏乐,清谈?我只知道这些。”

    裴述讶然,“你还知道清谈?”

    士人之间的清谈,从汉末就开始流行,那时的人谈政治、论时事,到今朝,虽已不论时政,但士人间仍然热衷这项活动。

    “略有耳闻,听说会谈一些……高深的话题,我一直很好奇。”

    “那叫玄学,至于什么是玄学,唔,你可以理解为囊括世间万物的道理,抑或是万物存在的理据——”

    越说越觉得拗口,他就停了下来,偏头看了看身边眼鼻深挺的男子,这是个斗大的汉字都识不得几个的胡人,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他拍拍元致的肩膀,小声道,“没事,元符也不一定能搞清楚这些,你上回在宫里弹琴不是弹得挺好吗,还是继续弹琴吧。”

    上回带他进宫见陛下,元致在宫宴上露了一手琴艺,就连陛下听了都说好。元符的母亲晋陵长公主就弹得一手好琴,也不知元致上哪学得这门技艺。

    到后花园的时候,场地内已经十分热闹,花圃里百花争艳,贵女的裙裾也五彩缤纷,粉香阵阵。

    裴述的出现,在贵女中引来了不小骚动,他很快就抛下了元致,热情地走过去与相熟的一众女郎聊了起来。

    她们自然也注意到了元致,若论外貌,他的胡人面孔自然比裴述更容易让人惊艳,可是一众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元致只是淡淡扫了人群一眼,就走开了,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立刻就有侍者送来了茶饮与一套瓶瓶罐罐,都搁在一方精巧的方形小木托盘上。

    元致随手打开了两个看了看,他认得这些东西,是寒食散,宴席中助兴用的。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挑起一抹冷笑,将托盘稍稍往外推了几分,这种东西他当然不会用,只是静静喝茶。

    ***

    “咦,姐姐快来看,是不是那个?穿蓝衣服的那个?”

    鲜花装点的小窗边探出两个少女的身影,其中一个以帛扇掩面,吃吃笑了起来。

    这是后花园池塘边的一座两层小花楼,位置隐蔽,视野却极好,通常是为宴饮中的女客提供休憩的地方,能将春宴场地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周濛冷眼瞄了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元致,沉默着点了点头。

    萧十三娘忍不住笑意,“这人可真有意思。你看看百花丛中的裴公子,再看看他,坐那么大老远的,活像根木头。”

    周濛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是挺木的,他给人的疏离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哪怕他如今做了南晋汉人的风雅打扮,却仍然像个外来人。

    一愣神的工夫,萧十三娘已经拉住她的手,笑道,“走吧姐姐,老是躲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们也下去热闹热闹。”

    周濛无奈地被她牵着走下了小花楼。

    她穿着茜色的抹胸儒裙,裙裾繁复,轻纱层层叠叠,好看是好看,也符合她如今尊贵的身份,唯一的缺点是行动不便,她还没有太习惯,几次差点都要被自己绊倒。

    她现在已经是陛下亲封的清河公主,名分和婚书都已经定了下来,一年后将代表南晋出塞和亲。

    以她如今的宗室公主身份,应邀参加萧府的宴请,终于算是理所应当。

    她和十三娘一同出现,一众女郎纷纷下拜行礼,周濛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显眼的裴述。

    那登徒子冲自己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周濛直接假装没看到。

    十三娘拉着她还在往前走,周濛知道她想做什么,可她并不想去。

    娇俏的圆脸少女回头嗔道,“哎呀,姐姐怎么这样扭捏,人家思北侯第一回来我家做客呢,去打个招呼嘛,姐姐你既与他相熟,陪我前去有何不可。”

    这死丫头,可是手被她攥得死紧,周濛也不好失态,只好硬着头皮朝前走。

    “哥哥!”十三娘越走越快,突然兴奋地唤了一声,小跑了出去。

    周濛终于挣脱,理理衣袖,再一抬头,就看到那人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着深色锦衣的清朗公子,他行止端方,年纪似乎和他差不多大,但看起来要老成许多。

    “臣萧恪参见公主殿下。”

    “萧公子不必多礼,”周濛浅浅笑道。

    又听到有道熟悉的声音说出了一句陌生的话来,“微臣元符,见过公主。”

    周濛的笑顿时就有些凝住,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萧恪见她脸色突然冷淡下来,想起了什么,忙道,“啊,公主恕罪,是臣思虑不周,容臣为您做下介绍,这位是思北侯——”

    “哥哥,”十三娘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扑哧笑了起来,“公主与侯爷可是老相识了,还要你来做什么介绍。”

    萧恪愣了一愣,表情中露出一点不解,然后是尴尬,以为是自家妹妹调皮乱说话。

    “哥哥有所不知,姐姐去年在老家的时候,就为侯爷看过诊,侯爷身子如今大有好转,可少不了姐姐当初的一番心思呢。”

    十三娘口齿伶俐,笑意盈然,话也说得有些意味深长,而且颇有些看热闹的劲头。

    萧恪觉得她言语轻浮不妥,正打算训斥几句,却听到元致开口,他温雅地将十三娘的话圆了过去:

    “萧女君所言不虚,公主殿下于在下确实有救命之恩。”

    十三娘得意地扬起嘴角,狡黠一笑,“对了哥哥,嫂嫂呢,今天一天都没看到嫂嫂,你陪我去找找她。”然后使劲拉着萧恪走了。

    萧恪一脸尴尬,被迫走了好一段便板起了脸,低声训斥道,“萧小妹!你不要太过分!”

    十三娘却无所畏惧,“哥哥,你真是无趣得很。”

    “无趣?你这样做便有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那我存了什么心思?”

    十三娘不服气,望天一叹,“跟你说不通,人家熟人之间说句话而已,怎么就不合适了!”

    “当然不合适!”萧恪一甩袖,肃然道,“那位是和亲的公主,她的婚事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你以为她是谁?竟将她与旁人……不知分寸!”

    十三娘有些悻悻,嘟囔道,“哎呀,哪有这么严重!”

    ***

    萧家兄妹已然走远,周濛撩了撩鬓发,觉得不自在极了。

    这段时间,元致被封思北侯的消息全京城都知道,对他的非议,比一个月前她被选为和亲公主时还要多上数倍。

    别人都在议论以元符这种身份是否应该受到这样的优待,可萧十三娘在私底下,没少拿周濛曾经悉心照料他这件事取笑。

    更没想到的是,今天她居然直接把她撂在当场,让她与元致单独相处。

    她一直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旁边花圃里的蔷薇花架,但还是无法忽视从对面投来的那一道视线。

    在她觉得自己脸上要开始发热之前开了口,试图缓解这种不自然的气氛。

    “好久不见,听说,听说你身体已经大好了,恭喜恭喜。”

    元致淡淡笑了笑。

    周濛的视线终于上移,去看他脸上的反应。

    他脸色还是显得很苍白,唇色却有一点异常地深,这是中蛊的征兆,因为她自己也是如此。

    不久前在小花楼远眺看他两眼,她只觉得他又是一副孤零零的样子,如今这样面对彼此,她觉得他的气质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那时在江夏的他,他安静是因为虚弱无力,可眼前的思北侯,沉静得如同不见底的深潭。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道。

    周濛说不清为什么,眼眶不可抑制地开始发酸。

    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红了眼眶的样子,将头复又低下,还刻意偏了偏。

    可是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像是她在委屈什么似的。

    她忙道,“我挺好的。”

    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晃得有些过分。

    人家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她却弄出这么大动静,她暗恨自己的不争气。

    可元致的目光始终都没有什么变化,安静地投注在她的脸上。

    “其实,”她放开轻咬的下唇,将心中藏了很久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其实我还欠你一句道歉,那时你去漠北前夕,我不该对你发那样的脾气,我也不知道你会将石斌留下来,这段时间,他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他,也很感激你。”

    元致依旧沉默。

    她笑笑,又道,“现在你我都住洛阳城,本来我应该登门致谢的,只是身份有别,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日后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个人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推辞。”

    周濛还是没能听到他的回答,出于奇怪,就抬眸于他对视,可是不到一息,她便像被烫到似的回避开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没话跟自己说了,还是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她感觉心跳得越来越快。

    “侯爷若是没什么话要说了,那我就先告辞。”

    她微微躬身道,只想赶紧逃离眼前不断带给她慌乱的人。

    ***

    直到她匆匆离开,也没等到那人再多说一句话。

    周濛刚离开没几步,就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萧十三娘。

    “咦?这么快?”她吃惊道。

    周濛佯装生气,从她身边走过,理也不理。

    十三娘冲她来处望了一眼,只见那位丰神俊朗的思北侯大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你们都没说话吗?”

    “让萧女君失望了,”周濛不冷不热地又瞪她一眼。

    “吵架啦?”

    周濛耸了耸肩,“早跟你说过,我和他不熟,你偏不信,现在可以信啦。”

    “可是柳烟姐姐说过,你当初对他可上心了,他对你也好温柔,你们就是有什么的呀,不行,我还是不信。”

    这些日子,周濛听她的这种脑补都快听出茧子了,只好拍拍小姑娘的后背道,“那是你不了解我们解毒这门行当,三年开一张,开张吃三年,我对每个病人都这么上心的,他也是,不信你去找他说说话,他对你也会这么温柔。”

    萧十三娘一双俊秀的眉毛拧成了花,像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

    “真的。”周濛诚恳地又点了点头。

    ***

    春宴行至的下半场,女郎们在一边赏花饮酒,士人们则开始聚在一起交谈,有的尚且还能端坐,大多数则已经开始服用起了寒食散,药性发作以后就变得兴奋且燥热起来,半敞衣襟,甚至载歌载舞。

    裴述没有这种爱好,找了个不起眼的小亭子,拉着周濛一起乘凉。

    亭子里绿树成荫、茶香阵阵,和外头的喧闹像是两个世界。

    裴述够着脖子张望了几下,笑得贼兮兮的,“看到了吗?那边凑巧有个林字。”

    周濛冷眼旁观,也不问,知道他会自己说下去。

    “你看啊,一个萧恪,一个思北侯,既不服散,也不喜欢年轻好看的小女郎,活脱脱两根木头,凑一起不就是一个林字?”

    裴述笑嘻嘻的,周濛则白眼一翻,“那你还在这坐着干嘛,离了那些小女郎,你与一根木头也没什么区别。”

    “我和他们都不一样,”他笑着凑过脑袋,“我有你啊,全场最娇艳的女郎陪着我,谁能比我更有福气?”

    周濛早就习惯了,在裴述发神经的时候,你但凡理他一句都是纵容。

    “喂,方才你和他见面,真的什么都没说?”裴述靠得越来越近。

    周濛半靠在软枕上,他身体的阴影几乎整个要将她罩住。

    “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并不介意裴述的亲昵,悠闲地答道。

    从远处看,两人说话时就是一副卿卿我我的交颈模样,远远超过了正常男女交往的界限,裴述替她扶了扶发间歪掉的金钗。

    “他知道你当了和亲公主,明年这个时候就要嫁给乌孙国那个老国王,他都没点反应?啧啧,是不是男人。”

    周濛不经意看到了他微微露出的白玉似的锁骨,瞪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天天的,脑子里就男男女女那点破事。”

    “哎哟,这还护起来了?”他笑意更深,“破事我是干得不少,正事我也不含糊,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吗?可有些人吧,我倒觉得他不是不想,是不敢想,你说呢?”

    周濛侧目,没想到还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不是废话的话来。

    可转念一想,也还是一句废话。

    元致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即便是顶着元符的身份,在洛阳城、陛下眼皮子底下,照样如履薄冰,他不敢做些出格的事不是理所应当吗?

    她幽幽道,“关我什么事。”

    裴述叹了口气,似乎因为她的态度而感觉无趣起来,突然,他唇角微弯,握起了周濛的手来。

    “喂,你抓我手做什么。”

    不仅如此,他的脸也蓦地压了下来,几乎要和自己鼻子碰鼻子,实在太近,她一声惊呼都没能喊出来就吓得憋了回去。

    裴述低低地笑,“配合点,他看过来了。”

    裴述彻底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眼中只有他的一颗大脑袋和高大的身躯,周濛的脸涨得有些红,也很气恼,低声道,“你有病吧!起开!”

    裴述不为所动,假装和她亲吻了片刻,才抬起了身子坐了回去。

    周濛抬头,下意识就望向那道蓝色的身影,只见他正低着头,手刚碰到茶杯。

    裴述贼兮兮道,“他刚刚真的有在看我们,不过,可能是看到你正在和我亲热,就不好意思看下去了。”

    远处的座席中,那人握茶杯的手顿了好久,才拿起来喝。

    周濛当然知道裴述做的过分,可是她并不反感,裴述是她当下最重要的朋友,而掩饰他们这种赤/裸裸的利益关系最好的方式,就是做他的情人。

    反正裴述的情人无数,虱子多了不痒,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虽然她是和亲公主,但是裴述身份同样贵重,只要不是太高调,连陛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玩吗?”她压着火气,只冷冷问了一句。

    裴述笑得餍足,点点头,“还不错,要是你让我真亲一口,我会更满意的。”

    ***

    宴席结束,元致回到府中,石斌一见他,就觉得他脸色不太好,再细看,似乎又没什么不对。

    倒是小苦一脸不忿的样子。

    “怎么了?是席间又有人对公子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元致去更衣,石斌趁机逮着小苦问起来。

    元致自从被封思北侯,就有不少反对的人说他是鲜卑的余孽,陛下为此斥责了不少人,但力度不大,这样声音也从未断绝。

    小苦却摇摇头,“不是。”

    “你那不高兴是为什么?”

    小苦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想了又想,改了鲜卑语说道,“是周姑娘……”

    “周姑娘?”

    他刚提起一半的心便落了回去,他还当是什么事呢。

    小苦愤懑地重重点头,“今日公子在宴席上碰到她了,她竟然和别人卿卿我我!还当着公子的面!”

    石斌挑眉,露出一副惊讶又戏谑的表情。

    “公子待她这么好,她怎么能跟了别人!”

    石斌却笑了起来,“哦?公子怎么待人家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揉揉小苦的脑袋,“周姑娘也挺不容易的,你别乱议论人家一个小姑娘。”

    小苦更气愤了,“可她真的很过分!公子怎么没对她好?都将她放在心里了,还想怎么样?今日在宴席上,公子除了费心和那些贵人说话,其他心思都在周姑娘身上,还总瞧她,我都看到了!”

    石斌微微皱了皱眉,“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老大!周姑娘以前对公子那么好,你也都看到过,都不是假的啊!她现在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她当了公主,也会跟他们汉人的其他公主那样,养一堆情人面首,放/荡……”

    “小苦!”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斥责声。

    “公子,”石斌行礼道,小苦却委屈地低着头,也不打招呼。

    元致换回了白色广袖的常服,半披着黑色的长发,俊雅出尘,他淡淡地看着小苦,开口却带着并不常见的威严感,“妄议公主,罚你三个月月俸,若还有下次,便留不得你在身边了。”

    石斌敲了敲他的脑袋,小苦才极不情愿地认了个错。

    “随我到书房来,”他又对两人说道。

    ***

    时值春光正好,满城花开,洛阳城里的各种赏春、踏青活动都渐渐多了起来。

    周濛常常感叹,自己费了不少心思挣来的这个和亲公主的身份,是真的好用,既能让她以皇族的身份在洛阳城的高门中自由交际,也不会惹到任何人的忌讳,毕竟,谁会把一个政治牺牲品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高贵、美丽,装点场面的花瓶,会有谁不喜欢亲近?

    唯一要谨慎的就是名声,为了不惹来太多非议,周濛只好仔细地拿捏着和裴述见面的次数。

    这一天裴述兴致好,在自家的棠苑也办了一场海棠花宴,周濛借着赴宴的由头,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裴述的书房。

    这公孔雀被小女郎们灌得微醺,此刻在卧榻上连打几个酒嗝。

    周濛回身将书房门关紧,捂了捂鼻子,将窗户打开散散酒气。

    她有快半个月没见过他了,整个人像蒸发了似的。

    她端起手边的一碗解酒汤,拍拍他的手臂,“喂,解酒汤,我给你拿来了。”

    裴述哼哼唧唧半坐起身,微眯的凤眼,眼尾处染着淡淡的坨红,竟颇有几分妩媚,和他那以美艳闻名洛阳的母亲武安长公主很是相像。

    “喏”,周濛把碗朝前一递。

    裴述却不接,“你喂我。”

    周濛一挑眉,“爱喝不喝,”作势要走,被裴述拦着腰肢拉了回来。

    这人似乎是撒娇,非要就着她的手才肯喝那解酒汤。

    “咕咚咕咚”,喉结几番滚动,一碗药汤就见了底。

    他眼神清明,周濛知道他并没有很醉。

    她看了看窗外,她知道裴述的谨慎,外头一定守着他的亲信,不会允许外人靠近他二人独处的这间小书房。

    她便放心地问道,“听月姐姐说,这些日子你在查你父亲的死因?”

    他唇角一弯,俏皮地“嗯”了一声,然后朝着不远处的书案努努嘴,上面堆着很多的文书,他又道,“我能找到的东西,都在那了。”

    周濛迫不及待地朝书案走去,裴述也坐起了身,衣衫还凌乱着,脸上醉态已经一扫而空。

    周濛翻了翻,动作出奇地小心翼翼,深怕弄坏了一页书角。

    这些文件被整理成了三类,一类是当年玉门关一战的朝廷调查文书,一类是几年前朝中几位请旨重审此案的报告与文书,还有一类则显得比较散乱,是一些陈旧的书信。

    “真是个没心肝的小公主,”裴述披好衣服,走到了她的身侧,见她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笑道,“难怪这些日子与我这么亲近,原来就是为了这些东西,那我现在都给你找来了,你要怎么谢我?”

    周濛手一顿,没好气地回头瞥他,“你身为人子,查你父亲的死因,怎么好意思赖我要谢利的?”

    “我那个爹,”他笑了一声,有些自嘲,“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无人在意的,他死了,我娘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我管他做什么。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

    周濛的眼神也有些暗了下来,据说,武安长公主对裴驸马的确是没什么感情,裴驸马十三年前死在了玉门关,丧期刚过,正值盛年的长公主就带着情人住到了郊外的庄子里去了。

    “其实,我父亲死后,我娘也没有伤心很久,”她突然小声说道,裴述差点没听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一愣。

    但他没说话,看着周濛扯出了一丝笑容,很认真地看着他,道,“但我知道,我娘心里肯定有他,她要照顾我和哥哥,她一直都活得很辛苦,没有时间伤心。至于你娘,她是长公主,不是什么普通的妇人,她的苦衷只会比我娘更多,你要是能替你父亲报了仇,你娘一定会很欣慰的。”

    裴述脸上的笑渐渐淡去,周濛怕他误会什么,忙分辨道,“我不是说拉着非要你和我一起报仇,我是说真的,就算你不愿管这个事,我也会这么说。”

    她着急的解释反而让裴述又重新露出了笑容,他抬起手,宠溺地揉了揉她软蓬蓬的鬓发,“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要拉我下水,嗯?”

    她知道裴述八成是不会袖手旁观了,由衷地感到开心,“那当然了,表哥聪明,表哥厉害,只要我们双剑合璧,必让一切妖魔宵小通通退散!”

    裴述低低笑起来,然后一把拍向她的脑袋,“你个小机灵鬼。”

    ***

    小书房里,香暖怡人。

    周濛埋头在纸堆中翻看文书,裴述懒懒在一边喝茶,周濛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世人都道裴述是个被女人荒废了的纨绔,可周濛知道他不是,他比自己之前以为的还要聪明。

    堆成山的文书,时间跨度上十年,官方文书更是晦涩难懂,但他只草草翻过一遍,便能够全部了然于胸。

    这也说明,其实他对十三年前的玉门关那一战,他关心的程度并不比周濛少,他那个无人在意的爹,其实一直都被他或多或少地在意着,他就是嘴硬。

    十三年前,在玉门关对阵匈奴的守军中,周濛的父亲司马规是主将,裴述的父亲裴驸马则是随军主簿。前线战事中,主将战死并不多见,而一个小小主簿文官,又是驸马,更轮不到他去拼杀,但二人却都离奇战死。

    起码当年朝廷的调查文书中都说,是战死。

    不仅战死,堂堂中山王世子,十六岁便驰骋疆场的司马规,还得了一个阵前脱逃的罪名。

    周濛看着资料,看到最后,只剩连连冷笑。

    “御史萧孚大人的这些调查奏报,你从哪弄来的?”

    按理说这些东西都是宫中的绝密,萧大人也已经过世。

    裴述悠悠道,“这可是给我的奖励,我祖父给我弄来的。”

    “裴老大人?”

    裴述点点头,“我偷偷告诉他老人家,是我弄死了中山王后江氏,替他那命苦的小妹报了仇,他一高兴,恨不能把天上的月亮都给我摘下来。”

    周濛一细想,也很合理,裴述的祖父曾官至中书令,弄来一些绝密文书,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若是萧大人调查的东西都是真的,那么……”周濛手里紧紧握着那一卷奏报,声音也越说越低,最后顿住,抬头看向裴述。

    裴述笑意盈盈的,冲她点点头。

    “呼——”

    周濛感觉自己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有什么打算正明朗起来,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看着眼前这个悠哉悠哉的男人,有他和自己一起,压力好像也没有那么大了。

    她拍拍手上的墨灰,“那我们以后就多往太子殿下那边走动走动吧,你说呢,裴述?”

    “唔——”他有些不满,皱皱鼻子,周濛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也不是不行,来,再叫声表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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