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肆

    #

    惊天动地般的爆燃声在耳边炸响。

    霎时，火光冲天，瓦砾飞溅，浓烟四起，巨浪般的冲击波几乎掀翻整栋建筑，残存的余波殃及了周边的建筑和路边的公共设施。

    幸运的是，没有伤及无辜。

    一时间，骚动四起，有恐慌、有侥幸、有诧然、有迷糊，杂糅了众多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琉璃光明正大站在堤向津川河岸草地上，震荡产生巨大的嗡鸣迫害着她的听觉，直到消防车带着急闪的警示灯赶到现场，她才缓了过来。

    爆炸的瞬间，毛毡猫“灯草”跃至她和萩原研二面前，用小小的身体承受住大部分的冲击，抵消伤害的同时，自己却葬身火海。

    琉璃抖了抖长风衣上不存在的碎砾，灿金眼瞳落在被炸出巨大豁口的二层建筑，夺目的橙红火焰焚烧一切罪恶，连同笼罩整栋建筑的业力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真下地狱了啊。

    琉璃内心感慨着残魂附加的“咒愿”同样具有力量。

    比起交给警方，这个结果应该更称“小松瑞穗”的心意吧。

    如果不是考虑到时限性，她一点也不介意送犯人下地狱。也不知道这样惨烈的死法与男人所犯下的罪孽是否对等。

    万一不对等岂不是便宜他了？

    不如给鬼灯大人打个电话说明一下吧。

    打定主意后，琉璃正要采取行动，却突然发现哪里不对。

    等等，研二先生呢？

    那么大个研二先生去哪里了？

    琉璃蹙眉，颇感不解。

    按理说，萩原研二灵魂上刻有九番队的队徽，那是无法被破坏的超级护盾。更何况，事发时他还是灵体化的状态。退一万步讲，就算事发突然遭受波及，也不至于整个人都没了吧。

    怎么回事？

    琉璃心下不妙，敛目凝神，四下寻找熟悉的身影，终于在五十米开外的半空瞧见了无意识浮动着的灵体。

    阳光照射下，灵体呈现出晶莹的透明感，犹如浮游生物一样任由和风摆布，越飘越远。

    琉璃抬动蝙蝠扇，立刻将青年的灵体带至就近的大厦顶层，在隐蔽的角落支起结界，防止外人打扰。

    只见萩原研二双眼紧闭，呼吸平缓，却眉头紧皱，右手无意识地攥成拳，像是陷入了某种很不安稳的沉睡，和之前陷落昏迷的状态一模一样。

    结合上次无意窥探到的过往，不难判定这是心理创伤，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俗称PTSD。

    两次昏迷都与爆炸有关，可见诱发条件是生前遭遇的炸弹袭击无疑了。

    这种病症想要克服并彻底摆脱是很难的，非常考验人性。

    一次闪回就很痛苦了，多来几次根本无法承受。

    琉璃用蝙蝠扇抵住下颌，思考怎么捞人。

    捞一次和捞两次是不一样的。

    神通力渗入灵魂深处的唤醒方法固然有效，但是会损伤灵魂，短时间内不能二次使用。

    以萩原研二的精神状态经受不住这样强硬的唤醒方式。万一伤及根本，带去其他未知的后遗症就不妙了。

    事故现场的救援还在继续，新闻媒体争相报道的吵嚷声一五一十全都传了过来。

    琉璃再三斟酌，终是作出抉择。

    ……还是一劳永逸吧。

    她持扇默念，接连在四个方位筑起结界，直到架设出四门朱红鸟居，方才收手。确保万无一失后，琉璃俯身将额头轻轻贴在萩原研二的额头上，激发本命之源。

    下一瞬，一面金色的八卦五芒星法阵以两人为中心铺展，阵法交叠运转。光华之中，一条绮丽的银白色尾巴于阵中绽放，绸缎般的毛发无风自动，秀丽的黑发褪变成相同的银白，只在发尾留有渐变的银紫，一对软萌的尖耳微微抖动，俏丽动人。

    ——这是三岁五条悟好奇想看的妖态。

    与传说的九尾狐狸截然不同，进化至最高境界的瑞兽天狐，便会自动退去多余的尾巴，返璞归真般凝成最精粹的一尾。

    一尾更比九尾强。

    金光自上而下笼罩萩原研二，阴阳之力透过胸口的柊树花叶融入灵魂，从根源修补创伤。

    片刻后，金光褪去，法阵消散，妖态随之解除。

    鸟居结界瞬时瓦解，只剩下最外层的屏障。

    琉璃呼出一口浊气，有些狼狈地瘫软在地上，原本编成鱼骨辫的头发披散开来，随风微扬，浓墨般的长发镀上了一层灰质的白。

    #

    萩原研二依旧昏迷，但整体气色明显好多了，看起来非常安稳，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相比之下，琉璃的情况比他严重。

    受制于时空平衡法则，再次迎来力量透支的境遇，消退了大半的debuff迅速返场，术法反噬产生的禁锢将她整个人硬控在原地，无法动弹。

    纵使萩原研二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她无论如何都是要留在原地等待的，但主动停留和被迫滞留是两码事。

    反噬状态下，疲惫与饥饿接踵而至。

    特意在午饭吃了超量食物和饭后甜食几乎在瞬间抵消殆尽。

    她就料到会这样。

    虽说也不是不可以呼叫救援，但若非紧急且必要，她实在不愿劳烦别人。

    真是麻烦呐。

    但愿她家的小猫咪能不负所托带回好东西。

    左右都是等，琉璃索性躺倒在萩原研二身侧，默默注视天边的游云，灿金色的眼瞳平淡无波。

    初冬时节的天空清澈湛蓝，温煦的阳光洒过白云带来微醺感，给人一副岁月静好的错觉。

    当然，这一切的基础都要建立在或无视或屏蔽楼下嘈杂动静的前提下。

    但也不失为一种真实。

    真实与美梦的分界线，本就来自于这些独属于人世的杂乱无序的喧哗。

    或许是受到沉睡的青年影响，琉璃放任自己沉沦，却在不经意间蹦出一个念头：

    想吃巴卫做的牛肉火锅了。

    感怀的情感在这一刻释放，灿金眼瞳多出一份暖意，消解了些许胡思乱想的心绪。

    琉璃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心道早知道当初就不急着离开了。

    短暂放空之后，琉璃收敛心绪，专注眼下的正事。

    真凶应愿下了地狱，“小松瑞穗”的事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全部了结。

    只剩下探索寺庙了。

    然而眼下的状况已经无法赶去实地调查——时间也不允许，只能继续用远端查看的方式查漏补缺。

    遗憾的是，术法反噬持续运作，她根本无计可施。

    真是糟糕透了。

    疲惫与饥饿的双重折磨激活了潜在的小脾气。

    琉璃半眯着眼，唇角微扬，带出几分讥笑：被人算计果然很不爽啊。

    漠然的情绪无限放大，拳头痒痒的，想揍世界意识一顿。

    一阵清冽的风打了进来，如及时雨一般抚平了胸中的躁意。

    还是先给鬼灯大人打电话吧。

    琉璃重新坐了起来，将一枚金色纸符贴在手机上，动作熟练的按动一连串的号码，电话瞬间就接通了，“鬼灯大人，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洗耳恭听。”低沉的嗓音道出恭敬的态度。

    #

    简单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位尊敬女性的鬼神爽快答应了她“重点照顾”的请求。

    ——阎魔大王会详细查实，一旦发现罪孽有一丁点不匹配，就会让男人挨个把所有地狱轮一遍。

    只是下地狱怎么行？侵害他人、随意剥夺他人生命是不可饶恕的。

    “有人找你。”

    应许请求后，地狱的鬼神冷不丁地说道。

    琉璃微怔，“确定是找我吗？”

    鬼灯反问：“除了你还有第二个琉璃？有空去一趟恐山吧。”

    恐山是仅次于比叡山和高野山的第三大灵场。

    与前两处不同，恐山被人类视为最接近黄泉的地方，并认为那里有着连接此世与彼世的交界口，但实际到不了黄泉之国。确切地说，现在的地狱与真正的黄泉之国并不在同一处。想要去真正的黄泉之国，还得走黄泉比良坡。

    但不可否认，那里的确有一处连接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出入口。

    由此透露出一个信息——找她的人不在这个世界。

    “……我尽量吧。”琉璃并不确定能够顺利抵达正确的地点。

    听出不对，鬼灯关切地问道：“听说你缺席了今年的神议，遇上什么事了？”

    “嗯，稍微有些麻烦。”琉璃没有隐瞒。

    鬼灯了然，没有过多追问，反而提到另一件事，“有神趁机在议会上发难，但是被天照大神和大国主同时保了下来。明年的神议你又有的玩了。”

    琉璃笑着问：“伊邪那美殿下告诉你的？”

    要知道这位鬼神大人向来对八卦不感兴趣，对他来说，有这闲情不如去养金鱼草。

    鬼灯用沉默代替回答，反向承认了八卦的源头。

    “还有一件事……”

    短暂的犹豫片刻，鬼灯提醒着说：“前段时间无间地狱出了点状况，我不确定和你遇上的事有没有关系，总之，你注意点。”

    琉璃挑眉，有些诧异地问：“有鬼跑了？”

    “就是没有才更可疑。”

    ……

    结束通话，楼下的动静已经收尾，焦糊味渐渐散去，骚动也逐渐平复，一切又恢复到正常的秩序。

    远处天光微变，丝丝橙光透过流云的缝隙挤了出来，时间急转直下，即将进入逢魔时刻。

    眼见时间越发紧迫，琉璃顾不上能否活动，尝试调动安插在神秘寺庙的“监视”，却发现力量回转了一些，说明反噬的影响逐渐消退。

    没有一丝耽搁，琉璃当即进行回看，生怕错失了重要的信息。

    与上午的宁静不同，下午的香火气更足，三三五五的香客在主殿礼佛。

    穿着五条袈裟的僧人正在尽职尽责地诵经。

    梵音唱响，青烟缭绕，信仰之力遍照整个大殿，中央的释迦牟尼佛尊像慈眉善目，神圣庄严。

    凝结的信仰力随风扩散到整个庭园，却隐隐透出一脉古怪。

    古怪的来源竟是一名前来参拜的家庭主妇。

    整齐的黑色短发、诡异无任何温度的笑容、幽黑如一潭死水的瞳仁，以及贯穿额头的狰狞缝合线。

    ——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