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时候，虎信对虎茹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是，他们都是明知城大学新闻学的学生，但这能证明他们有什么关系吗？拜托，那可是明知城大学诶，全动物界数一数二的的高级学府，你们知道每年从它的新闻学院要毕业多少名学生吗？仅仅硕士研究生就有70人啊！70个人！就算都是一个班的也不一定能认全。研究生尚且如此多，何况本科生呢？

    虎信翻看过她的简历——当然他不是变态，只是虎茹的简历投到他们报社的时候他作为招聘官多看了几眼。虎茹本科毕业于明知城大学新闻学院，却是去篮球城大学读的硕士，哦，还是篮球城本地人。这叫在明知城大学本硕博一条龙通关的虎信生了些许不屑。毕竟篮球城大学虽然也不差，但是与他的母校还是差了几名的。

    啊？什么？你说篮球城大学的新闻与传播学的专业排名仅次于明知城大学？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尽管虎信生了这点子轻蔑，但虎茹还是毫无疑问地被录取了，毕竟，篮球城大学的新闻学尚且可以在明知城大学面前划划道，其他的在虎信眼中就全是垃圾了。

    梦幻篮球城，虎族影响力最大的几个混居区之一。城如其名，以主办篮球赛事而出名，不夸张地说，这地方丢出去一块砖头，十之八九能砸中篮球运动员，剩下一二是篮球明星运动员。在篮球城里，体育相关的报纸多如牛毛，好在这里不负其篮球之都的盛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大小小的比赛几乎从没断过，寻常比赛里拿个胜利，都未必能在城市热搜榜上挂一天。

    但只有一场比赛是特别的盛会，都市篮球杯。

    作为由动物大明城主办的篮球赛事之一，都市篮球杯面向所有种族公开报名，是篮球运动员的华山论剑。只有在都市篮球杯上获得名次的队伍，才是真正的强队。同样的，只有拿到都市篮球杯热门队伍新闻的体育记者，才是合格的记者。

    虎茹入职后去了体育新闻部，听说因为表现优秀，已经从那边的主编手里获得了追踪报道本届都市篮球杯的资格。不过虎信不是特别关心，对于这位引起了整个篮球城电视台热议的当红新人，虎信不屑一顾。不过就是长得漂亮些，又有些做事的本领，这样的新人很常见的啦。日久见真知，是不是真金子还要用火炼一炼呢。再说了，虎信真不吃醋，他当年也是电视台新人里的当红炸子鸡，虎茹得到的赞誉他也全都享受过，否则也不能短短几年就做到社会新闻部的主任记者兼主任编辑，临近都市篮球杯决赛那几天，虎信报道的重点是比赛期间的城市交通畅行无阻，还有诸如球迷闹事一类的社会治安问题。决赛那天他得到了采访鹿市长的机会，市长先生的发言将会作为明天社会新闻的头条放送。

    他绷紧了神经，开机前照了三遍镜子！这是对市长先生的绝对尊重！过程中也是全程正襟危坐，屏息凝气。认真对待每一次工作，这是虎信的准则，主任记者算什么，首席记者，这才是他的目标。因此，当他结束采访坐车回家，路过广场看到虎茹代表梦幻城体育频道采访都市篮球杯冠军队现场直播的画面时，他忍不住和自己的助理吐槽，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这就是今年最被寄予厚望的新人？

    出色的新人年年都有，但不是每一个都能成为虎信。

    这就是他骄傲的资本。

    都市篮球杯的冠军之夜，决赛的万人篮球馆外就是记者们的战场，那真叫一个兵荒马乱。获得冠军的队伍接下来就会得到鲜花掌声和通告代言，但是，在金钱与名誉之前，他们需要先面对记者们长枪短炮的考验。

    虎茹就是在这种拥挤混乱的场面里第一次和虎戢说上话的。必须要说的是，虽然虎茹的名字未来会在记者界大放异彩，但是所有大佬都是从雏鸟开始起飞的。此刻的虎茹就是那个菜鸟新人。她怀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举着话筒，几乎要把它怼到这位虎族国家篮球队队员的脸上，后面的记者在制造声响引起队员们的注意力，她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到她的问题。

    “能获得这次比赛的冠军，是我们队队员通力合作的结果。”

    太好了，他听到了。

    于是她赶紧追问下一个话题：“请问你们下一阶段的目标是什么？”虎茹的心里在预判他的回答，会是山地林栖动物篮球锦标赛吗？如果是这个回答，那就可以追问他们对于老牌强队的看法了……

    “那当然是，星际篮球杯！”

    啊？

    虎茹稍微愣了一下，立刻被旁边的一个老牌报社的记者抢了话头：“请问星际篮球杯是一场新的篮球赛事吗？”

    “是的。我们也是昨天才收到的消息……”

    新的热点出现了，快门的声音像是潮水那样把她淹没，好在主编很满意她拿到的一手采访资料。不过主编也没来得及和她多说，立刻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去打听关于星际篮球杯的事情了。虎茹不知道主编有没有得到内部消息，她是在第二天起床时看到了虎族体育部发布的最新公告，才弄明白星际篮球杯到底是个什么比赛。

    这依然是动物大明城举办的盛会，参赛者将来自目前已经联系上的几个地外文明，而决赛场地将在太空基地的全模拟地面环境体育馆中举行。

    毫无疑问，这将是一场空前的盛会！

    大佬必然会有雏鸟期，但鸿鹄之志早已萌芽，便像是刚搞清楚星际篮球杯是个什么赛事的虎茹，已经开始下定决心，自己要成为去星际篮球杯决赛现场采访的记者了。

    当虎信对虎茹的印象还停留在台长吃饭时夸她「是一个很有上进心、进步很快的新人」时，他没想到自己和她的第一次“交锋”来得这么快。

    体育赛事的报道权，毫无疑问，是属于体育新闻部的。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偶尔社会新闻部也会参与进去——比如说星际篮球杯。

    当然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虎信顺利通过了选拔，成为了篮球城电视台的记者代表前往明知城航天研究院进行进一步的培训。在前往明知城航天院的车上，虎信见到了虎茹。

    “虎信前辈！”虎茹上来就是一个笑颜如花的招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虎信也没绷着脸，他笑着点头致意：“虎茹学妹。”

    “我之前听主编说社会新闻部派出了一位得力干将，便在猜是不是前辈，今日见了，果真如此！”

    哟，好听话一套一套的，这不就是一个模板嘛，随便今天这里坐的是谁，都可以名字一换，直接用！当然，自己确实是社会新闻部的得力干将。虎信这么想着，忍不住矜持了笑意：“我也经常听人夸奖学妹，果然干劲十足，年轻有活力。”

    两人客气几句便不再说话，一路沉默到了航天研究院。要说这些年整个动物界的航空航天事业都欣欣向荣，虎族更是掀起了一股航天热潮，据虎信所知，航天相关专业已经连续五年占据最热门专业榜一了。虎族影响力颇大的另一个混居区航天城——那边有虎族最大的航天基地，明知城寸土寸金，他们到达的研究院倒是不那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各地的虎族记者汇聚到此地，众人皆是脚刚沾地就被送到了教官面前。简单的欢迎仪式之后，他们便被安排到不同的小组中。

    负责培训虎信和虎茹的教官叫做虎优，颇为年轻帅气，有一头粉色的卷发。听说是去年刚加入研究院的，整个人和和善善，讲解起来条理清晰，丝毫不露怯。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虎信依然忍不住在心中点头，真是后生可畏啊，虎族有这么多优秀的青年，未来可期。

    这么想着，就看到虎茹刚从载人离心机上下来，她扶着墙，踉踉跄跄，跌跌撞撞，面如菜色，一把推开教官扑向了旁边的垃圾桶机器人，机器人也丝滑地用手臂扶住了她。哦，难怪刚才的欢迎仪式没有准备吃的，难怪这地方居然设置了一排垃圾桶机器人，还都是人形的！他们四个人一组，也就是说，小组里还有两个不是篮球城电视台的记者，虎信又是几人里年纪最大的，那两个刚才反应没这么大，虎信便想，为了电视台的颜面！他也不能太丢人！

    然后虎信很快就知道了，这并非是一个面子问题，实在是腮帮子被涨得酸痛。虎茹关切地看着他，并推过来一个垃圾桶：“前辈，您……”

    眼看着矮胖的机器人已经向他伸出了手，虎信疯狂摇头。

    当然，最后肯定也是不可能绷得住的，感觉到什么东西已经沿着嘴角流出来，在实在是不可能克服心理压力，把它们咽回去的情况下，虎信在丢脸和丢大脸之间选择了扑向垃圾桶机器人的怀抱。

    隐隐约约间，他还听到虎茹和另外两个人攀谈，对方提到：“没事没事，我们第一次上机比你更惨，缓一缓就好，来口藿香正气水吗？”

    我去？？

    原来他们不是第一次上机啊！

    吐得天昏地暗的虎信如是想到。

    总的来说，虎茹对这趟去太空出差的记忆是十分美好的，教练很帅气，同僚们也很和气，一起出差的前辈虽然是个嘴硬的，但本性不坏，倒是端着矜持的模样有时候怪可爱。当然，有时候也怪气人的。而最大的收获，是她得以在现场观看了这场精彩绝伦的篮球赛。

    和大多数人猜测的不一样，虎茹并非是机缘巧合才去体育新闻部的。如果在别的地方也许这种说法还存疑，但篮球城的体育新闻部可是大热部门，虎茹一开始就是冲着它去的。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比如说她加入电视台后想追她的那个前辈小哥，还有同组的大姐编辑，在他们的眼中，虎茹在不采访的时候是安静的，她很喜欢看书，总偏爱一些园艺类、厨艺类的书籍，是个精致懂生活的女孩子。她的办公桌上总摆着鲜花，喜欢用香膏而不是香水，尤其偏爱二苏旧局。

    这确实是她真实的一部分，但镜头下的她亦是真实的一部分。虎茹有一个不是秘密，但是没人意识到的事情：她很喜欢篮球。

    这听上去似乎是句废话。在篮球城从事篮球新闻事业的记者，怎么会不喜欢篮球呢？

    但对她来说应该得叫做热爱，她上学时就一直想加入篮球队。小学时候倒是入选了，但是父母担心会耽搁她学习的时间，便找老师给她退了。后来她努力学习，获得了和父母“谈判”的条件，人家篮球队不要她了——小学的原因是老师怕麻烦，初中的原因是她身高不够。虎茹对此耿耿于怀，总觉得要是自己小学能加入篮球队多锻炼，而不是埋头学习，也许就能长得够高了。

    对此父母也颇为无奈，只能订牛奶、煮骨头汤以示歉意。

    于是，高中时代她没能参加校队的原因诞生了——她变胖了。在营养过剩和学业压力下，被学习挤压运动时间的弊端很快显现出来，她这是一边竖向没长个，一边横向长了肉。别人高三掉三斤，她在父母的热情投喂下胖了快二十斤。

    好嘛，高三毕业假期正好减肥了。

    不过年轻人新新陈代谢快，她又是有毅力的，等到九月份去大学，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虽然她已经不可能做篮球运动员了，但她选新闻专业就是为了回篮球城做体育新闻记者的！这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梦想了！而且大学生活并不算繁忙，虎茹愉快地在球场里邂逅了几个球友，虽然大家都是业余水平，但球技都臭，那就谁也别笑谁，玩玩闹闹图个开心而已。

    后来进入工作岗位，整天忙碌而充实，虽然挺开心，但确实也没多少时间打篮球了，再加上对花草和美食起了兴趣，更多的时间就往那边倾斜去。难怪大家都觉得她应该是个偏文艺系的人。

    总之虎茹可是享受到了一边工作一边追星的快乐！

    要知道，她可是从初中就开始关注虎族篮球队的！

    这一路看着虎族篮球队过关斩将杀入决赛，虽然在决赛中以一分之差惜败，但对虎茹来说，欣赏比赛过程大于结局，双方贡献了这么精彩的一场比赛，都是值得热浪般掌声的！当虎族篮球队捧起第一届星际篮球杯的亚军奖杯时，她激动得在镜头前落下泪来。

    直播结束后，虎茹依然激动无比，虎信是个善于交际的前辈，他约到了与虎族篮球队的成员们一起吃夜宵。虽然这不是什么正式采访的场合，但轻松聊一聊反而能得到更多信息——哦，自己这该死的八卦心。当然了，他们是正经电视台，不是八卦娱乐小报，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他们还是很清楚的。

    虎茹去了才知道不仅仅是篮球队的队员，还有虎族央媒的人。哇！这是什么圆梦现场，既有自己的篮球偶像！又有自己在新闻事业上的偶像！

    她觉得自己圆满了。

    人一高兴，就难免喝酒。虽然虎茹她老爸和她说过，女孩子在外面应酬的时候还是要少喝，但是今天高兴啊！她本来就情绪激动，几杯酒上头就更激动了，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叭叭叭拉着旁边的人都说了。

    “真的太不容易了！”

    虎茹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一定是酒太烈了，这味儿直冲脑门，呛得她涕泗横流。

    “真的！”她抓着人家的手用力拍了一下别人的手背，“你想啊！咱们虎族从前被人家骂是‘病猫’！这多气人啊！现在！我们可是代表整个动物界杀出重围！来和外星人打决赛了！咱们多厉害啊！”

    “什么病猫不病猫的！他奶奶的！他才是猫！他全家都是猫！”

    虎茹激动起来，又抓起酒瓶往自己和对方的杯子里加酒，从侃虎贵族当年怎么不做人不要脸，聊到后来虎族如何一路艰辛筚路蓝缕走到今天！

    “我和你说！就是他们最炫酷的网文也写不出来这么爽的剧情！”

    对方喝了几杯之后就不接她的酒了，虎茹自己一边叭叭叭，一边吨吨吨。

    第二天酒醒的时候，才从别人拍的发在聚餐群里的视频知道了以上剧情。

    就，社死。

    嗯，拍视频的人真是大缺大德！虎茹看着自己昨晚上抓着偶像的手哔哔叭叭大谈虎族历史的影像。啊，别人追星说的是，我只会心疼哥哥。她追星呢？第一次差点把话筒怼到人家嘴里，第二次拉着人家的手问哥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建设新虎族？

    最关键的是，她还没有机会好好告诉人家，自己是他的粉丝，也没有要到签名。现在好了，他的队员在疯狂起哄，自己去要签名，岂不是又要变成瓜田里的瓜。

    啧，那队员怎么不改名叫虎猹？

    虎信是不太在意聚餐那晚虎茹突然大放情怀的事情的，毕竟有的人文文静静，喝了酒之后变了性子的也不少见。当然，为了避免丢人的事情出现，他就很少喝酒。

    时至今日，虎信都还记得当时虎茹从太空返回地球时候那心如死灰的表情，整一个比她第一次上载人离心机时候还夸张。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那是我的偶像啊，我从他出道的第一次比赛就关注他了，云云。

    虎信安慰她：“想开一点，我觉得挺好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和偶像近距离讨论自己理想信念的机会。”

    “可是当时你应该看到虎戢的表情了，他完全就是一脸无奈的模样啊！他一定在想这个人有病吧？”虎茹说着又自己苦中作乐地开玩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大概是这种样子的感觉。”

    虎信想了想，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追星状态的小姑娘，于是他用哄自己上初中妹妹的思路说道：“没事，也许他其实挺崇拜你博古通今，只是他当年上学时候成绩太差了，接不上你的话。”

    他也不是乱说的，毕竟他也了解过虎族篮球队队员的基本信息，这位队长倒确实是在篮球上天赋异禀又勤奋刻苦，但普通人很难一心二用，能有一个一骑绝尘的特长已经是备受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了。所以篮球技术很强的这位虎戢队长，学习成绩上确实就一言难尽了。

    他这话有理有据，不算乱说。

    但虎信也实在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正主到他面前来验证了他的说法。那天是虎茹说请他吃个饭，已经是饭搭子关系的虎信觉得奇怪：“咱两经常一起吃午饭，你今天发奖金啦？怎么突然想请我？”

    “信哥你说什么呢？当然不会是只请你吃午饭啦，今天下午或者这周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和虎戢一起请你吃顿饭，感谢你这个大媒人呢！”

    虎信那是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你你，你和虎戢？”

    “对啊，我和虎戢成了。这都要感谢信哥你那天组的饭局，不然我们两个还没机会直接交换联系方式呢。你说，这可不是你牵的红线吗？”

    “不不不！”虎信连连摆手，“我不做媒人的，你们这是自己走到一起了，不用谢我。”

    “好好好，不做媒就不做媒，饭总得吃吧？”虎茹笑着说，“就算不是媒人，也是有情分的，信哥你可别拒绝我们。”

    不做媒是担心要是将来两人分了，会影响自己和虎茹的同事情分。但吃饭是可以的，虎信答应了下来。毕竟他也想看看这两人怎么能凑到一起。

    诶，八卦之心大约真的是记者的“初心”吧。

    三人在饭桌上聊起当年之事，虎戢挠着后脑勺说：“我当时真的为小茹广阔的知识面所折服了！不过我当年上学时候没好好学习，完全接不上话，真是太可惜了！我一直在想要是当初好好学习就好了！”

    他这么说，虎茹听了，还瞟了虎信一眼。

    “怎么了？”虎戢看他两笑出来，不明所以。

    虎信赶忙解释：“没有没有，是我当时信口胡说，没想到竟然凑成佳缘一段，实在是二位命定的缘分啊！”说着又将事情细细解释一番。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虎戢开怀大笑，“我只觉得十分震撼，仅仅从那些话里，我也能感受到小茹对虎族深沉的爱。我当时就在想，能有这样情怀的记者，将来一定会走得很远。因为这份情感是如此的高尚而令人羡慕。”

    是的，对母族的爱，对世上不公之事的抗争，这些情感是崇高而无私的。但虎信并不羡慕，因为他也怀揣着这样热忱的心。

    ……吗？

    今时今日的自己，还能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吗？

    虎信看着面前的咖啡杯发呆，虎茹的那一杯已经凉了，她已经走了很久了，走之前虎信没敢抬头看她的脸色。昨天虎茹约自己出来，说有一份重要的资料要给他。虎信大概是知道些风声的，他来赴约就是为了劝虎茹放弃这个念头。

    鼠族确实比不上虎族，但是鼠乾集团对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是具有一些小优势的。何况有问题的只是素食，虎族又不是以素食为主。再说了，售卖素食的又不止鼠乾集团一家，那些吃草的又不是傻子，这家不行，就换一家嘛……他找了很多理由，只为了说服虎茹，你何必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赔上自己的事业呢？

    虎信还告诉虎茹，台里很重视她，她在体育新闻那边好好干，年底应该有升一升的机会。她现在已经是主任记者了，再升一升就可以成为资深记者。这可是自己努力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得到的评级，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前程来赌呢？

    “想想你的丈夫，还有你的孩子。”虎信苦口婆心地劝她。他知道，虎戢在之前的比赛中受伤了，现在已经宣布退役，虽然说像他这样的以虎族篮球队队长身份退下来的，津贴也足够不愁吃穿，但他们还有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呢。就算不说物质生活，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人，难道就不考虑家人的安全了吗？

    虎茹沉默，他也沉默。他们就这样坐了半个小时，虎茹收拾了自己的包，站起身走了，留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虎信盯着咖啡里自己的眼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努力——努力的工作，努力的经营……连台里重视虎茹，要提拔她这样的消息他都从台长那里挖来了。但是为什么自己一直寸步不前？

    他看着这双世故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很多啊。

    再后来就是接连不断的大事。先是虎茹从台里辞职，在失去消息一段时间之后，一则新闻在台长的支持下于篮球城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上播出，这条名为《鼠乾集团问题素食产品导致多人染病乃至死亡》的报道如同平地惊雷，炸开了某些人努力粉饰的太平。引起广泛关注和社会反响之后，鼠乾集团还试图挣扎，他们寻了些公关试图歪曲事实，也对调查的记者乃至篮球城食品安全署的调查员展开威逼利诱，只是民心所向，老百姓容不下他们，这些手段能拖延一时，却保不了他们一世。当「鼠乾集团问题素食系列刑事案件公审现场」播出的时候，虎信已经自请调离社会新闻部有些日子了。他逃去了个家长里短的节目做主持人，内心却不断诘问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说他依然怀揣着初心和梦想。

    之后关于虎茹的消息就没断过，她代表媒体人，在关乎社会公平正义的战场上打了个漂亮的胜仗，理应获得最高的荣誉与表彰。横渠勋章，作为曾在社会新闻部干过的人，虎信对它再熟悉不过，一言蔽之，这是作为虎族共产党员，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之一。虽然虎茹应当不在意，但不可否认，名利将伴随这份荣誉一同前来，她受聘于虎族央媒，成为了真正的首席记者。在肉眼可见的将来，必定是繁花似锦，前途无量。

    初心和理想这东西啊，廉价又珍贵。

    不，应当说是无价之宝。

    廉价的是失去它们的躯壳。

    而拥有它们的人是如此令人羡慕，即使□□走向毁灭，那双眼里却依然还有青春的光辉。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年轻才是最有价值的财富。作为生命的活力会流逝，但是作为精神的勇毅将长存。

    ——这是虎信最后一次和虎茹见面时明白的。

    令人扼腕叹息的结局在虎茹身上重演，与前程似锦一同到来还有红颜薄命。病痛的磋磨让她看上去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但是她依然充满斗志，一边接受治疗，一边继续活跃在社会新闻领域。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大量医疗资源投入维持着肌体的功能，但是顽强的人即使没有健康的躯体，也必定能抗争到最后一刻。

    虎信不知道她是否抱怨过命运的捉弄，是否愧疚过要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否遗憾过不能陪伴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度过余生。但他想应该是没有的吧，毕竟是在那时候还能对自己说：

    “你不必对我抱有愧疚之心。”

    “你相信吗？总有一天，我们会抵达那个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社会。我信。但是在那之前，需要有人继续为公义发声，如果我的事迹能让更多人勇敢地与自私自利斗争，那我就没有遗憾了。”

    虎茹走的那天万里无云，送行的队伍是蓝天下肃穆的黑。虎族新闻部的部长为她献上悼词，以尽哀荣。人群里全是压抑不住的哽咽抽泣，最后她与那些她亲手挑选的鲜花在熊熊火焰中融为一体，带着她对这世界和生活的热爱，长眠于此地。

    虎信感觉自己浑浑噩噩地过了很久，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想自己都一把年纪了，真的还要折腾吗？但当他听到狼族因大选事宜一再推迟，多地爆发示威游行时，他忍不住伸手隔着屏幕触碰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在那一瞬间，他想要真实地触摸到他们，他想要将他们的呼声传到更远的地方，他的灵魂终于挣脱锁链，从混沌中活了过来。

    虎信又回到了社会新闻部，他拾起了他的本事，他的骄傲。

    篮球城机场，虎信捏着那张飞往翠翠草原的登机牌，提起行李，踏上了检票通道。

    我会继续走下去。

    我们都会继续走下去！

    人民的英雄已经离去，但英雄的人民会继续守护着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