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来这?
这是钟磬脑海中最先闪出的两个问题。
不过……他一个看着像是只会抱着书和资料做研究的人,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无奈钟磬长这么大就没被这么抱着过,自从离开了烟雾区以后她心里越发觉得变扭,于是她忍着痛拍了拍方虞的肩膀,说:“你,放我下来。”
方虞停下脚步,低头看了钟磬一眼,问:“你可以吗?”
“嗯。”
钟磬应完声,正打算先把一只脚落到地上,可没想到方虞根本没给她动作的机会,反而是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险些摔下去的她惊讶地“哎!”了一声的同时下意识抱紧了对方的脖颈,等到确定自己不会摔到地上以后,她听到方虞对自己说了句“稍等”。
钟磬不知道他这个稍等是想等到什么时候,但她抬眼想骂人时,难得看到方虞皱着眉头。
好像很少会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除了被中心区攻击导致发烧的那次。
算了。
她腿上的力气好像的确没有完全恢复,那就再过会儿下地好了。
方虞就是看出了钟磬在逞强所以才没放她下来。
从刚才那一眼来看,无论是苍白的唇色,还是被汗湿的鬓发,都说明她在审讯室所经受的创伤还未缓和。
更何况他刚才是亲眼从监控画面里看到她的表情有多么痛苦,不然也不会拿着军械库的烟雾弹直接就过去了,他会想一些其他更隐蔽的、更安全的办法去救她。
这样才不至于给她添麻烦……
“方虞,把我放下吧。”
这是钟磬自从第一次叫方虞的名字,以前都是方先生。
方虞在心底喟叹一声,最后选择在一处隐蔽的拐角停下脚步,稳当地将钟磬靠墙放在了地上。
身上那种蚀骨的疼痛此刻已经缓和了许多,钟磬单脚屈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撑在身侧休息了片刻,抬眼问方虞:“你怎么进来的?”
“张老带我进来的。”
“老张?那他人呢?”
“他还在军械仓库。”方虞顿了下,才继续说:“他在尝试让武装机器人带我们离开这里。”
钟磬花了两秒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后明白过来老张是想让监察处内部叛变。
然而钟磬绝对想不到的是,关于改写机器人内部程序这件事,是方虞先提出来的,就连科学疯人老张都为这个想法震惊了几秒钟。
钟磬扶着墙站起来,拨通了张博时的通讯号。
“小钟?哟呵!他还真把你带出来了?”
“嗯。我们长话短说,刚才审问我的人不是监察处的审问系统,是市长先生,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钟磬话说到一半,走廊内忽然亮起了与昨晚在总督办公室外如出一辙的红灯警报。
她看向红光闪烁的区域,空中响彻着“一级警备”的集合口令。
钟磬觉得不妙,急问:“谁触发了警报?”
“不是我。”张博时第一时间否认。
方虞则调用芯片连接了司法大楼的系统,片刻后解答道:“是监察处主动开启的。”
一般来说除非受到攻击,只有人为指令才能触发警报,可是——
“我的老天爷,它们怎么都醒了……”通讯器中传来张博时的喃喃。
钟磬意识到他那估计是有情况,扭头问方虞:“军械仓库在哪儿?”
“就在前面那扇门。”
方虞这话刚说完,他口中的那扇门就被打开了,下一秒,一个巨大的白色武装机器人迈着重步踏了出来,紧跟而出的是数架迷你侦查无人机。
张博时夺门而出,表情惊恐,被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余光看见了方虞和钟磬,破声大喊:“快走!!它们都醒了!”
既然方虞说了,张博时所在的地方是监察处所有武器以及武装机器人休眠的地方,那么他口中所说的“它们”是谁可想而知。
在钟磬的认知里,监察处的武装机器人全员出动这样的事情只出现过一次,原因是要镇压下城区几年前的那场暴动。
钟磬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昨天两个机器人就让她够呛,如果换做是一群,想要逃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脑子乱得很,声音却稳当地可怕:“你先跟老张走。”
“你要去哪?”方虞伸手拉住了打算离开的钟磬。
在这一刻钟磬第一次发现了方虞和自己的不同,或者说和真实人类的不同。
他的皮肤表层温度永远都是温热的。
可现在的她却因为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而手脚冰凉,她相信不远处的老张也是同样的情况。
“我得回一趟刚才那个房间,市长还在那,他不能出事。”言简意赅地解释完,钟磬挣脱了方虞拉住自己手腕的手,“你得先走,这里对你来说同样危险。”
方虞这次没能再拉住钟磬,她跑得实在太快了。
他往上方看去,无人机快速飞过。
它们的目标是钟小姐。
-
钟磬举着枪小心靠近门口。
之前用来迷惑视线的烟雾此刻已经尽数散去,不大的审讯室内透露出诡异的安静。
钟磬轻声迈进屋内,随即停住脚步,呼吸也跟着短暂停滞。
地上躺着一个人,并且那个人正是不久前还在对她动用私刑的男人。
他瞪大眼睛,瞳孔紧缩,脸色一片青灰。
钟磬都不用去探对方的呼吸,就已经得出了对方肯定已经死亡的结论。
至此,呼吸恢复的那刻她幡然醒悟——
这是处在暗处的那个人布的一张巨网。
从道尔出现在刑侦处的那一刻,或者说是上城区第一起失踪案发生的那一天,她以及其他被牵连进这件案子的人就已经成为了猎物。
那个人一如引导她进入秋瑾的别墅一样,将费奇·路之死复刻,让她转瞬也成为了杀死市长的凶手。
和张博时的通讯此时还没有断开,钟磬发愣间,听到他焦急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进脑海:“钟磬,我说你干嘛呢?那些机器的目标是你,你怎么还回审讯室?!等着被抓吗?”
钟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老张,得拜托你带着方虞先离开这里。我从其他地方走,一会儿我们在你家见。”
“你疯了?!你又不熟悉顶层的结构,快到刚才的地方和我们一起走!”
“我现在是逃犯,逃跑的时候带着两个拖油瓶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你——”
张博时显得无奈至极,可最后因为实在太了解钟磬的性格,他只得改口道:“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嗯,回见。”
“你最好是!”张博时气哼哼地道。
钟磬听完对方孩子气的威胁,弯了下唇角,但这次她没有再给出回复,而是挂断了通讯走到市长跟前蹲下。
她现在没有将尸体转移给罗拉的条件,能做的只有将这位市长先生从头到脚的细节全部检查并扫描一遍。
从最坏的结果出发,如果在她离开这里之后这具尸体被毁,这至少能有全息影像作为记录。
也就是在记录的期间,从罗拉那多少学过一点皮毛的钟磬发现,从尸体所呈现出来的状态来看,市长的死亡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了六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到晚上。
可是刚才他和我对话的时候明明一切正常。钟磬一边回忆一边分析。
所以,他很可能也是意识交换的受害者之一。
听着耳畔时不时响起的从远处传来的砸门声,钟磬没办法再多想,扫描的速度被迫加快。
大概三分钟后,钟磬退出房间,开始谨慎地规划离开的路线。
听到左边有脚步声和蜂鸣声传来,钟磬当机立断往右跑去。
然而每个拐角和十字交叉口都被监察处的机器堵住了去路,并且还在不断逼近。
能给她选择的逃离路线越来越少了。
在快速奔跑的期间,钟磬忽地听到方虞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出:“钟小姐,我给你发了一条路线,从这个通道可以去往天台。”
“天台?你的意思是让我往上走?”
“嗯,我用芯片连接了你的摩托,我会指引它顺着大楼的玻璃幕墙往上开来接你。”
钟磬被方虞这疯狂的计划噎得半晌说不出话,过了几秒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空中摩托不是直升机,我没驾驶它去过这么高的地方。”
“钟小姐,请相信我,我测算过,推力和动力足够。”
“你确定吗?”
“请相信我。”
钟磬听到方虞语气诚恳的请求,在脑中记下方虞给的路线图,关闭了光屏。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笃定地说:“好,我信你。”
她现在走投无路,也只能选择相信方虞。
从现在的情况判断,维特尼即将陷入史无前例的混乱,而在混乱彻底到来之前,她必须先保证自己能够活下来。
“我快要到天台的出口了。”
“车已离库,再过10秒就能到达天台。”
“了解。”
“7秒。”
钟磬攀上了通往天台的墙面爬梯。
“6秒。”
最后一节。
“3秒。”
将头顶的门推开的那刻,钟磬看到熟悉的机身自远处一跃而上,并平稳地停在了平台。
钟磬笑了一声。
他还真行。
就在感慨的片刻,钟磬听见下方再次传来了无人机螺旋的声响,她双手一撑将自己送出天台,随后几步跑过去一把跨上车身。
在侦查无人机从出口冲出的同时,她身体低伏在车身上,如飞鸟般俯冲而下。
头盔并不在车上,自下而上的风吹得叫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交给我,我来操控。”方虞好像察觉到了钟磬的不便。
钟磬答应的声音被淹没在风中,她直观地感受到了生命不被自己所掌控的无力感。
她很清楚一点,只要方虞操控失败,下一秒她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但很奇怪的是,她又莫名地相信,相信方虞不会让她出事。
司法大楼的顶楼到下方最近的悬浮道至少有六十几层的高度。
这中间下坠时间约十余秒,其实不算长,但钟磬在车声平稳驾驶上环城大道上的时候,还是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风吹麻了。
不过……
她竟然真的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
钟磬心有余悸地回首往回看去。
侦查无人机已经缩成了蚂蚁大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知道,那家伙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看着她是从哪个方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