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会比一夜之间从普通人变成逃犯要更糟糕的事情吗？

    暂时不会有了。

    在去张博时家的路上，钟磬在脑海里设想了数百种为自己辩白的陈词，可最后她发现，对于司法大楼内所发生的一切，她可以说是百口莫辩。

    既然市长能出现在监察处，就说明那里的监控已经被人动了手脚，没有人能证明市长的死与她无关。

    而她只有一张嘴，没法对维特尼的所有人解释一边这件事情的前后原委。

    钟磬以最快的速度驱车来到2区，将车停在隐秘处后摁响了张博时家的门铃。

    不过片刻，门就被打开了。

    张博时将钟磬迎进去，一边扒拉钟磬身上的衣物一边语速极快地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虽然我这里已经启动了信号隐蔽装置，但我还是得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被安装追踪器。”

    钟磬干脆直接就将外套脱下丢在地上，问：“方虞呢？”

    “他——”

    “钟小姐，我在这。”

    钟磬往楼梯口看去，方虞正好从地下室上来，手里拿着个雾银色的箱子。

    张博时还在检查，头也没回，解释道：“是我让他帮我去取医疗箱的。你身上有受外伤顺便就处理一下。”

    “没有。”

    张博时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钟磬：“你确定？”

    钟磬听张博时这么问，心里反而有点不确定了，毕竟刚才在审讯室里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不过现在……她的确也没有感觉自己哪里受伤了。

    “那你自己看。”

    钟磬原地转了一圈。

    她的本意是想让张博时自己看看，可这一圈刚转完，她眼前就迎来了一阵天旋地转。

    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几乎无法站稳，她下意识伸手去扶周围，但却抓空了。

    在差一点就要摔到地上的时候，钟磬听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她就被人接住了。

    “钟小姐？”

    “钟磬！”

    钟磬想要回应，却无法发出声音。

    耳边呼喊离她越来越远，意识不由分地将她拖进了黑暗里。

    真的太糟糕了。

    时间明明已经……

    -

    方虞虽然接住了钟磬，但因为惯性，他直接就被冲力压在了地上，要不是有双臂护着，钟磬很可能已经在地上趴着了。

    作为老人家的张博时这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连忙弯腰帮着方虞将钟磬平放在了地面上。

    方虞单膝跪在钟磬身侧，伸手探了一下钟磬的颈侧：“还有呼吸。”

    张博时道：“把她抱下去，放床上，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方虞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把钟磬拦腰抱了起来。

    张博时在他前面引路，一边往下跑一边说：“我看你挺精瘦，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方虞沉默了片刻，答道：“我父亲在我身上做的实验很多。”

    张博时一噎，最后直接选择放弃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虽然他从钟磬的嘴里已经七七八八知道了方虞的经历，也明白他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可现在的他毕竟就是一个以人类形态存在的意识体。

    张博时下意识想要安慰，可又觉得有些安慰的话即使说出来也毫无意义。

    “就放在这吧。”

    方虞将钟磬放在张博时所指的床面。

    在灯光下，他看向钟磬的脸，发现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甚至相比较刚才在司法大楼遇见的时候还要更加难看。

    “她这是怎么了？”方虞有些紧张地问。

    张博时先是用手电筒探了一下钟磬的瞳孔，随后又将各种仪器上的线连接在她身上，最后才回复了方虞的问题：“应该只是放松下来陷入了昏迷，但也有可能……”

    “什么？”

    张博时神色严肃：“也有可能是审讯室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方虞想起刚才自己在脑内所看见的在审讯室内发生的片段，觉得张博时的猜测不无道理。

    张博时拿出采血管。

    正当他打算将针头刺入钟磬手臂上的肘静脉，一只手却抓住了他。

    张博时竖起眉毛，表情不满：“你干嘛？”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抽血检测，我要看她是不是中毒了。”

    方虞犹豫了片刻，握着张博时手腕的手稍稍放开。

    “抱歉，我……”

    “你没事一边待着去，别打扰我。”

    “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吗？”

    张博时这会儿已经快速抽完了一管血，他指着旁边的空位，不耐烦地说：“安静坐着，这就是在帮我了。”

    方虞看了会儿张博时忙碌的身影，然后再次看向安静躺在床上的钟磬，悬置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紧。

    而如今这个屋内的所有人自然也无法预见，在钟磬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外面的世界即将天翻地覆。

    血液检测结果出来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张博时仔细将所有数据看过一遍，一口气要松不松的，最后以叹气的形式送出了喉咙。

    方虞虽然看不懂光屏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但听到张博时叹气，就足以让他的心悬了起来。

    “怎么了？”

    “果然是中毒了，不过剂量不大，下毒的人看来并不想害死她。”

    下毒？

    方虞想起审讯室内的另一个人，那个男人。

    芯片所调取出来的信息只能在脑内接收，方虞自然无法把他看到的画面同步给张博时，但他可以复述那个人和钟磬的对话内容。

    “你说什么？审讯钟磬的人是市长？”

    “她是这么叫他的。”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司法大楼内只要是个人都知道，为了保证完全的公平公正，监察处那一层全都是机器。

    每次去例行检修的时候，除了自己以外，张博时就没有在那见到过其他活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管理监察处的幕后人员是人类，那个人也不可能是市长。

    司法大楼和行政区完全是两个组织架构，和中心区可以互相帮助的关系还不一样——未免出现独断专行的状况，司法大楼和行政区可以说是互相制衡的。

    总而言之，市长怎么也不可能拥有进入监察处审讯室的权利。

    “一定是你看错了。”张博时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方虞还想再说些什么，张博时却忽然折回走到了钟磬的床边，一把摘下了她手上的智能手环。

    他将智能手环放在一台机器上，随后开始解析。

    片刻后，一堆光屏像是漫天的纸片一样飞到了空中。

    其中有通讯系统的联系人信息，也有司法大楼的内部系统邮件，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窗口。

    方虞这会儿戴着张博时之前给他调试的隐形眼镜，看东西自然十分清楚。

    他将所有信息大致过了一遍以后，指着其中一个窗口对张博时说：“这上面提示‘全息影像录制成功’，时间是47分钟之前，那时候钟小姐还在监察处。”

    张博时将那片光屏提取到最前方，点了查看按钮。

    眨眼间，偌大的地下室中便出现了审讯室的全息场景。

    等看清场景内的画面，张博时瞪大了眼睛。

    方虞走到全息场景内，蹲下身，在查看了以后说：“他死了。”

    “你用芯片看到的，和钟磬对话的人也是他？”

    方虞站起身，点了下头。

    “完了完了……”张博时单手揉着本来就不多的发顶，来回踱步，“这下事情大了。”

    “他不是钟小姐杀的。”方虞皱眉为钟磬解释。

    至少他很确定，在他救走钟磬的时候，对方还笔直的站着。

    “我当然知道！”张博时猛地将手拍在了桌案上，“但谁能证明？昨天晚上司法大楼的警报已经让钟磬背上了畏罪潜逃的罪名，现在这个情况，她根本解释不清！”

    方虞沉默了片刻，声音清晰而笃定地说：“我能。”

    张博时没好气：“你能什么？”

    “我能为她证明不是她杀的人。”方虞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既然我真实存在，那我的芯片也是同样，你可以将我的芯片剥离出来，提取里面的画面。”

    张博时听完方虞这一段话，怔住。

    在他的认知里，人工智能即使产生了自我意识，他们的情感也不会和人类完全一模一样。

    他没有设想过，方虞竟然真的会想要救钟磬。

    张博时收回摁在桌案上的手，塞进自己白大褂上的口袋，一口否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

    张博时看向躺在床上的钟磬，最后叹了口气：“芯片一旦交出去，你的存在就会立刻暴露。钟磬醒来要知道了这是我干的，我就死定了。”

    “……可是我的时间本来也不多了。”

    张博时不解：“钟磬说你的倒计时要到这个月的月底。”

    方虞摇了摇头：“缩短了，现在还剩11天。”

    张博时皱眉：“知道原因吗？”

    “之前我收到过一次来自中心区的攻击，那天以后倒计时就缩短了。”

    “……钟磬，她知道吗？”

    “我没有和她说。”方虞顿了下，看向钟磬的眼神变了些许，“她太忙了，我的事情……没那么重要。”

    张博时听完，再次陷入了沉默。

    自从有了今天的接触以后，他好像能够理解钟磬为什么会选择相信方虞这个“人”了。

    如果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完全没有必要为了钟磬做到这一步。

    过了好一会儿，张博时语气严肃地问：“你确定吗？要我这么做？”

    “如果可以帮到她的话。”

    张博时纠结了许久，点头道：“好吧，你躺到上次的那张椅子上，我试试。”

    方虞听到他答应了，嘴角扬起些许弧度：“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