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头明月二人怕又惹上事端，急急地从后园子转回前厅。

    走到一半，就碰上了特地来找她们的缀玉。

    原来葛二娘不耐烦在那与人陪笑，便推说是腹痛，借机溜了出来。

    葛府占地不大，府里人口简单，家中仆从也不多。今日倒是府里最热闹的时候了。

    常家班不愧是宫里娘娘们都赏过的戏班子。甫一开场，便赢得了满堂彩。

    水榭戏台建在花厅水池上,与戏台相对的是两层阁楼，楼上是女眷观戏的场所。楼梯设在边上的雪洞里面，通往假山，再从假山上的台阶上去。

    这时观戏的人已挤得满满当当的，连假山上的台阶都站满了人。

    见明月对看戏也没什么兴致，葛二娘便拉着她进了自己的院子。

    才一进屋子，她便踢了鞋履，往暖榻上一躺，直喊舒坦。

    缀玉紧跟在身上，边收整好散乱的鞋子，边说：“姑娘您可别再这样了，上一回刚被夫人责罚过，您是真不长记性呢！”

    葛二娘招呼着明月也上榻，不以为然地说：“今日不是李嬷嬷不在嘛，我的好姐姐，你就让你家姑娘我偷个懒吧。再这般下去，我怕是要闷死。”

    原来因着葛二娘过了年就要及笄，葛夫人前阵子为此进宫，特请了个教养嬷嬷出来，要好好磨一磨自家小女儿的性子。

    明月倒是劝她：“夫人是爱女心切，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总归是不错的。”

    葛二娘听了此言，却是打趣她：“你这般喜欢我阿娘，何不嫁过来，当我的阿嫂好了。”

    明月还没反应过来，候在一旁的丫头们倒先都笑了起来。

    想到方才在园子里听到的话，明月心知，即使是续弦，以自己的家境，属实也是高攀了。

    更何况在隆兴寺时，明月与葛空青打过照面，知道他是个清瘦俊逸的男子。

    比起如李玉娘一般，由得老太太指个人家嫁了，总要好许多。

    可无论明月心里是怎么盘算，嘴上却笑骂着：“姐姐，你再这样拿我寻开心，我可要走了呢。”随即，便作势要起身离开。

    葛二娘忙一把搂住了她，无赖般地靠在她的肩上道：“好妹妹，姐姐跟你闹着玩呢，别生气啊。”此事便就此揭过。

    葛二娘其实是真心想要与明月作姑嫂。随着交往日深，她愈发知晓明月的心性，与她大哥作配的话，定能成就一段良缘。

    自她大嫂尤氏去后，大哥迟迟不肯再娶。

    倒不是与发妻有多情深，当年葛家还未起势，葛空青也还是白身，尤氏是不愿嫁的。

    只拗不过儿时的婚约，才不情不愿地嫁过来。

    葛空青是个一门心思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又不会浓情蜜意，故而夫妻二人向来不太和睦。

    及至尤氏过身，葛空青有些悲痛之余，便以安心抚养孩子为由，不肯再娶。

    为了他的婚事，葛夫人着实操碎了心。

    葛家向来谨小慎微，在京里是不起眼的人家。可为了能让儿子娶上门当户对的姑娘，葛夫人特意进宫去求了大女儿。

    不光请了常家班来唱堂会，借着给葛娘娘祖母过寿的名头，又向世家门第广发了帖子。

    为此，葛老爷颇有些不满。

    葛家虽是新贵不错，可父子二人都是没什么实权的文官，如今也不过是仗着宫里得宠的大姑娘，才在京里有一席之地。

    公侯之家嫁娶都看门楣，葛家虽然祖上也有爵位，但到上一辈便已没了，不过是普通官宦之家了，哪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可葛夫人实在是被近段闺阁间的吹捧吹昏了头脑，自以为自家大郎奇货可居，必是世家门阀心中佳婿人选。

    好在她倒也还有些自知之明，未往郡王宗室府上送帖子。

    但几家日常偶有来往的，有爵位的府上倒是都没落下。

    果然今日应邀上门的公侯府，不过是些败落的，要么就是如郑国府这样急着嫁女儿的人家。

    恐怕这一场相亲会，不一定能让葛夫人得偿所愿了。

    从葛家作客回来没多久，就到了除夕的日子。

    定国公府的正堂里，难得聚满了人。

    国公爷和夫人平日里几乎不相往来，这样的日子看上去倒是相敬如宾，寻不出差错来。

    世子的嫡子弘哥还不到周岁，养得白白壮壮的，穿得极为喜庆。

    一到堂上，便被老太太招呼着，抱在腿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也不闹人，让人倍加欢喜他。

    有了新生儿的加入，今年的除夕宴比往年要更加热闹喜庆。

    宴后，老太太将众人留下，接下来的话却如平地里的一声惊雷，几家欢喜几家忧。

    “前些年这府里，老的老，病的病，后院没个人管家。亏得齐哥媳妇肯来接这个烫手山芋，也是没日没夜地操持，里里外外谁不夸她。”

    “我瞧着她实在是操劳了些，早几日又是病了一场。如今弘哥儿都大了，慕哥媳妇既身为世子夫人，也该尽你宗妇的义务了。”

    一言既出，世子夫人裘氏似是早有准备，起身福礼称是，自当不辜负长辈的期望。

    又转身，恭恭敬敬地向齐三奶奶行了礼，言辞恳切地拜谢她多年的操劳，也烦请再多加指点。

    齐三奶奶毫无防备，又被她一顶又一顶的高帽架在高处，咬紧了牙关，才挤出笑脸来应付。

    她此刻即便心里有气，也不敢当着全府上下的面，驳了老太太的话。

    自此，定国公府的中馈便交到了裘氏的手上。

    且说明月这厢，自是不知道府里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

    往前的年夜饭，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吃。

    崔嬷嬷是断不肯与主人家同桌吃饭的，沁芳自然也不敢。

    院里的粗使婆子，见她二人不上桌，也没有自己凑上去的道理。

    张氏这几日倒是身体大好，有了下厨的兴致，折腾出了一大桌子的菜。

    又好说歹说地劝了崔嬷嬷一通，她方才应允在主桌边，架了一张小桌子，她们几个仆从在那里用餐。

    明月母女二人拗不过她，只好如此。

    不过人这一多，尤其是瞧在过年的份上，崔嬷嬷松了对沁芳的管束，她在一旁插科打诨地，张氏也难得笑开了怀。

    粗使婆子姓王，见主家开心，也大着胆子说些凑趣的话。

    王婆子前些日子刚得了个大胖孙子，说是有七斤八两重，虎头虎脑的。

    更为称奇的是，她这孙子一落地出声，她屋里昏睡不醒了几日的老头，竟醒了过来。

    邻里街坊的都说这孩子是福星转世，就连府里也送了礼过去，其中一把长命锁更是精致。旁人越发感叹她家要转运了。

    明月几人听了都啧啧称奇，俱夸这王婆子定是做了好事，以后要时来运转了。

    张氏倒像是想起了一桩事，问明月：“我记得，你阿爹出事前，也带了一个长命锁给你，要你日日带在身上，怎么这些年都未见？”

    这个长命锁倒是在的。当年明月去郭梦儿家玩耍，她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长命锁，看上去很是灵巧。

    回家后明月便缠着张氏也要一个，可张氏持家精打细算，不愿松口。

    哪想到，没过几天，董致远便从外边带了个长命锁回来。锁里还插着个钥匙，只要一转动，便可将锁打开。

    虽只是一个银制的物件，小孩子家的哪管这些，明月自是爱不释手。钥匙转来转去，玩得不亦乐乎。

    可董致远却一脸严肃地交代她，长命锁里面放着她的护身符，要她每日戴在身上。

    若是弄坏了弄丢了，她就得整日吃那苦死人的药了。

    明月最怕吃苦药，又最听阿爹的话，自是乖乖地应允。

    直到董致远出事的那日，家里涌进来一帮军士，说是怀疑他通敌，要在家搜查证据，借机在府里搜刮了一通，一些金银细软之后也失了踪影。

    好在明月听话，一直将长命锁带在身上，才留了下来。

    之后进了国公府，她又渐渐长大，明白阿爹当时只不过是唬她玩。

    可这已经是寥寥无几的念想了，府里人多，她怕丢了，就取了下来，一直妥帖地藏在屋里的多宝格里。

    今天张氏突然问起，明月便回屋取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