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玖

    李乔星期三出现在办公室里竟然变成了一件新鲜事儿。

    郭大嘴一见面就调侃道:“呦!早啊,李主任!过来视察工作啊?有什么最新指示?”

    李乔只是笑一笑,然后无视他。

    很久没有私聊的王胖子也给她发来信息,问:“刮了什么风?我最近噤若寒蝉的。让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呗?”

    李乔想了想,回复他:“下凡渡劫途中遇到点儿神秘力量,要上天庭汇报。”

    “什么神秘力量啊?”王胖子问。

    “石头缝里蹦出一猴子,你说神奇不神奇?!”李乔回复。

    “哪个品种的猴子啊?”王胖子又问。

    “不知道。正连夜成立调查组。”李乔说。

    “新项目啊!给我挂个名儿呗。涨点儿工资主要是。”王胖子说。

    李乔就这样和王胖子隔三分钟五分钟的发个信息,如此混过了一个多小时。

    直到魏总召唤她。

    从昨天下午到昨天晚上,李乔的大脑算力全耗在这件事上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机会。只是······代价是什么?

    收益、代价。如果计算错误,便会万劫不复。

    魏总在自己的办公室见的李乔——魏总的小办公室与外边儿的大财务室只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墙。这道墙不怎么隔音。只要说话大点儿声,大财务室里的人——包括临时过来对接事务的各个部门的同事都能隔着墙听到里边儿的对话。

    这是一个很凶险的安排。

    李乔坐在魏总对面的时候,天平的“代价”一端又增加了些许砝码。

    魏总以工业大学的项目情况打开话题,对李乔进行询问。而那些翻来覆去的话李乔已经汇报过很多遍了,也不差这一次。

    然后魏总话锋一转,说:“项目推进得很平稳。同时呢,下个月展销会的事儿也缺人手。董事会那边儿正在研究是不是把你暂时调回来协助。你的意见呢?”

    如果换做以前,李乔一定会殷勤地说——听领导安排。

    但她今天的表现是——先深思熟虑了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回答:“自从参与新项目以来,我一直在努力巩固和夯实集团与实验室之间的合作纽带,不辜负集团领导和工业大学领导的期待。具体到日常工作方面,我一直在实验室中树立集团重视科学技术、重视人才、重视项目推进的企业形象,为集团在工业大学系统内的好口碑和好信誉做一些微小的基础性工作。这样的工作,目前我还没有做满一个月。如果我突然撤出······虽然作为行业内的人都知道下个月展销会的重要性,但是行业外的人不知道。如果我突然离开,他们的印象很可能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和······沽名钓誉。对企业形象有······不好的影响,所以······我建议领导慎重考虑这个安排。”

    李乔说得很慢。魏总虽然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但她仍维持着僵化的笑容,频频点头表示赞许。

    然后,魏总似笑非笑地接话道:“现在不一样了啊,说话都上台阶了。”

    李乔谦虚地说:“是领导带的好。”

    魏总缓缓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这样的功劳······你敢说······我现在可不敢认呐。”

    李乔保持安静,没有接话。

    魏总慢慢踱到了李乔的身后,以低八度的声音问:“这周五下班以后······你有什么安排没有?”

    李乔想了想,说:“我有一朋友开了个小餐馆,周五那天要试营业,我得过去帮忙。”

    “你业余生活挺丰富啊!”魏总有点儿阴阳怪气。

    “也是为了赚点外快。勤劳致富。”李乔说。

    魏总“噗嗤”一笑,问:“你奖金那么多,还不够花啊?”

    “距离能够独立生活还差一点儿。”李乔回答。

    魏总忽然又放低声音,在李乔身后说:“我不绕弯子了。这周五下班以后······董事长要请我······和你一起吃饭。你把朋友的事儿给推了吧。”

    李乔说:“朋友是小本生意。如果我不去帮忙,她忙不过来,口碑就砸了。她所有积蓄都投进去了。我不能不去。”

    “挺讲义气的啊?!”魏总的话里总带着点儿阴阳怪气。

    “朋友嘛。应该的。”李乔说。

    “哎,对。周五······我想带上梁辰,你看行不行?”魏总问。

    “您安排就好。”李乔回答。

    魏总似乎是很满意地笑着说:“梁辰是你的学生。以后······希望你能······继续好好地指导他。”

    说完,魏总的手落在了李乔的肩膀上,拍了一拍。

    李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接下“继续指导”,那是在承认;如果拒绝“继续指导”,那是在摆架子。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得请你评评理。”魏总仍站在李乔的身后,声音仍然很低。“我安排你和张勖相亲的事儿,董事长知道了以后······说我不会办事儿!你说······我是不是不会办事儿啊?”

    又是阴阳怪气。

    李乔认真地回答:“您做事儿从来深思熟虑、高瞻远瞩。虽然我不在现场,但是,我想,董事长一定是在跟您开玩笑。”

    “你这话一定要在董事长面前说!”魏总笑道。

    李乔还没想好怎么接话,魏总又笑着问:“怎么?见了董事长就不想说了?”

    李乔站起身,转向魏总,说:“领导,周五我不去。我一定要······”

    魏总“啧”了一声,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笑着说:“你看看!我又不会办事儿了!是不是?”

    “不是······”

    “不是你就坐着!”魏总手上使了劲儿,但这点儿劲儿不足以让李乔坐下。

    李乔继续说:“领导,周五我一定要去帮朋友的忙。麻烦您代我向董事长告假。”

    “你这是跟我过不去啊?”魏总又阴阳怪气起来。旋即她又夹着训斥,说:“坐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李乔想了想,重新坐下。

    魏总仍站在她的身后,低声说:“你外形条件不错,家世也说得过去,三十岁还单着身······是有追求。我说得对吗?”

    李乔不接话。

    魏总继续低声说:“张勖那次呢······其实是想考验你。你经过考验了,这次······我给你保个大媒。为人儒雅,身家丰厚,也是看着你成长的,对你很了解,非常······喜爱你。孩子呢,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住大别墅,出入有司机保姆。你现在一整年才能得到的奖金到时候是一个月的零花钱。没有业绩指标。”

    说到“没有业绩指标”,魏总又在李乔的肩膀上拍了两拍,然后接着说:“这种好事儿,从来都是天时地利人和。你是赶上好时候了,现在刚刚开春儿。再犹豫的话······可还有人排着队呢······”

    李乔温温柔柔地接话道:“可能是我排错地方了。”

    “什么意思?”魏总问。

    李乔继续温温柔柔地说:“昨天······严律师给我讲了一个李渊后宫的故事。”

    魏总虽然一头雾水地盯着她的后背,但没有打断她。

    李乔接着说:“李渊当上皇帝以后,后宫里有一个尹德妃还有一个张婕妤。史书记载了这两个女人的很多荒唐事。但李渊对她们始终十分喜爱、从来没有贬斥过她们。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她们做事是受到李渊指使的。不过······李渊被李世民搞成太上皇以后,尹德妃、张婕妤的日子应该非常不好过吧······”

    “你在说什么?!”魏总茫然地笑道。“我们在说你的事儿,怎么搞到李渊李世民那里去了?!”

    李乔站起身,直视魏总,依旧温温柔柔地说:“突然想起严律师昨天给我讲的故事。挺有意思的。跟您念叨念叨。”

    “行了!别跟我讲这些烂棺材里烂死人的事儿!就这么定了!”魏总烦躁地坐回自己的老板椅上,胡乱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李乔回到工位,刚坐稳,小柳就拿着一摞文件走过来说:“李主任,这是今年新版的产品册,您审核一下,提提意见。”

    李乔抬头看着她,温和地问:“谁布置的工作?”

    小柳一愣,赶忙笑道:“哦,这个······大家都要看的。下个月······”

    李乔打断她,仍温和地问:“谁布置的工作?”

    小柳脸上已经挂不住了,立即带着歉意说:“哦,哦,是我疏忽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李乔重新看向自己的电脑。

    一会儿,王胖子发来信息:“不改江湖本色啊!还是那么刚!”

    李乔没理他。

    下班时间到,李乔第一个拿起手机和外套——下班走人。

    看起来颇有笑傲江湖的潇洒和超脱。

    然而,实际上李乔的压力非常大。

    前面是一条断头路。

    走不过去了。

    除非接受钱董的方案,坐上热气球“飞升”。

    否则,走不过去。

    而骑驴找马的策略也迟迟看不到曙光——她投出去的简历或者石沉大海,或者参加一场面试后石沉大海。

    真要滚回老家吗?

    收益、代价、代价、收益、收益、代价······

    李乔的大脑反反复复搭建模型、做着运算。

    即便已经是凌晨四点、差俩小时就要起床上班,她还是睡不着。

    压力和焦虑就像两只游来游去的大白鲨,冷不丁地“夯吃”一口、吞下她刚刚做下的决定。

    李乔失眠了整整一夜。

    当闹铃响起的时候,她按照日常的程序洗漱、吃饭、赶地铁。然后在地铁上继续计算、继续与两只大白鲨共存。

    虽然一整夜没睡且又消耗了那么多脑力,但神奇的是李乔没有丝毫的困倦。她仍能跟得上实验室博士们的的思路,与他们谈笑风生。她仍能穿过半个校园,为整个实验室跑腿儿买奶茶。

    到下班的时候,李乔仍精神奕奕、两眼放光。

    这可不是好兆头。

    回到住处踌躇了片刻,李乔决定去附近按次收费的健身馆释放能量——或者说去发泄。

    有的人发泄靠骂,有的人发泄靠砸,也有的人发泄靠哭。李乔认为这些都太不健康了。

    她发泄的方式是——击打沙袋。

    李乔到馆已是晚上九点多。此时更衣室里的人最多,跳操室里已经熄了灯,瑜伽室里还有两个人,器械区有几个肌肉霸王在切磋交流,而拳击台下则显得乌烟瘴气——七、八个人带着头盔和护具汗涔涔地围坐一圈,高声说笑肆无忌惮。

    李乔路过拳击台走向沙袋区时,那圈人中还有冲她吹口哨的。

    如果不是已经带上拳击手套,李乔高低要向他们比两个中指。

    “砰!”一拳挥过去,沙袋只稍稍产生一点点位移。

    “砰、砰!”

    “砰、砰!”

    李乔学过一点自由搏击,也学过一点综合格斗,都只有一点点。她把自己学过的一点点都施展到沙袋上,打得沙袋“砰砰”响。

    收益、代价、收益、代价······

    一个击拳一个词,一个踢腿又一个词。

    李乔突然之间觉得这两个词好无聊啊!

    她为这俩词儿纠结了两天有余。

    为什么纠结呢?

    因为不值得。

    值得的话,第二秒就确定了。她可能第二秒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但她纠结了两天有余。

    “砰、砰!”

    “砰、砰!”

    “美女!你这个抬腿姿势不对。”身后有男人轻浮搭讪。

    李乔权当没听见。

    “美女!”男人的手已触到她的肩膀上、。

    李乔忽然转身一个挥拳!

    那个男人“蹭”地向后一跳,然后嬉皮笑脸地说:“美女!严重了哈!”

    李乔冷漠地看着他说:“我不希望被打扰。Ok吗?”

    那男人见她不好惹,只讪讪地回应了一个“ok”后撤离。

    随即李乔又听到了口哨声。

    那圈汗涔涔的人一会儿聊拳击一会儿聊女人,依旧肆无忌惮。

    李乔击打沙袋发出的“砰砰”响声勉强可以遮住从他们那儿传过来的浑话。

    四十多分钟后她拐到更衣室淋浴。

    当热腾腾的加压热水冲淋而下的时候,李乔忽然放松下来。

    在住处洗就好了。她想。洗完就能睡觉。

    于是她匆匆完成淋浴、简单吹干头发、换好衣服,离开健身馆。

    从地理位置上看,这家健身馆位于李乔的公司和住处之间的中点上。步行回住处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但今天的这十五分钟李乔走得有点儿艰难。

    因为她困了。累了。想睡觉了。

    好巧不巧,陆鸣铖这时候忽然打来电话。

    李乔接起电话的第一句:“我现在很累。有事明天说。”

    “很累就上车。我送你回去。”陆鸣铖说。

    李乔像播放慢动作一样扭头——还是那辆眼熟的黑色越野车。

    然后,她就睡着了。

    具体怎么睡着的,李乔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就记得开门、上车,自己好像还说了一句“谢谢”,关门。

    再然后,她就觉着有人在轻拍她的脸,顺带说:“喂,醒醒。不会是死了吧?”

    当然是陆鸣铖的声音。

    李乔挣扎地睁开眼——小区门口已到。

    “谢谢。”李乔像慢动作一般挪下车,又一步一步走进小区。

    陆鸣铖始终在她身边。

    具体怎么发生的,李乔还是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在楼洞口,在陆鸣铖的怀里,他的轻啄变成了热吻。

    大概有一分钟。

    或许是三分钟。

    也可能是五分钟。

    李乔记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与他分别的时候,她似乎扭头对他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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