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震到工业大学找李乔，开门见山地对她说：“都解决了。”
李乔半开玩笑地问他：“所以，我不用滚回老家了？”
严震笑道：“她就是给嘴过年。大小姐脾气。其实没那么坏。”
李乔笑道：“可是差点儿把我吓死。”
“是啊！所以······等会儿请你吃个午饭。压压惊。”严震说。
“宋英俊的案子怎么样了？”李乔问。
“平稳推进。”严震打开车门、坐进主驾、拉下车窗。“如果我们早点儿介入，可能还能挽救一下他。走，上车吧！还有事儿跟你说。”
李乔扫了一眼四周——没有熟人。不远处实验楼的各个窗户上似乎也见不到瞭望听哨的。于是她快步绕过车头、坐进副驾。
在车上，李乔调整好状态后，才以轻松的语调开始提问：“集团打算怎么处理我？”
“处理？”严震似乎十分惊讶。“业务骨干怎么能用’处理’俩字儿？！”
“那用什么样的字眼儿比较合适？”李乔轻松地问。
严震安静地行驶了一会儿才接话：“钱董还是很重视你的。”
“哦”，李乔轻松地点了点头，“先抑后扬，先扬后抑。你这话后边儿还有个但是吧？”
“没有。”严震的语调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钱董很重视你。说完了。没有但是。”
“没有但是？”李乔半开玩笑地问。
“没有。”严震回答。
李乔观察了一下严震的神色，忽然指着车窗外说：“那家店不错。这顿我请你吧。”
“不用。我已经订好了。一会儿就到。”严震说。
“你还真有事儿跟我说？”李乔试探地问。
严震没有回答。他像是在一心一意地开车，直将车开到目的地餐馆门口，再稳稳地将车停好。
是一处门面简朴、内里却别有洞天的所在。
菜单上的菜名也别有意趣，比如——惠莲猪首。
“你觉得哪个好吃你就点。”严震一边翻着菜单一边说。“不要客气。我埋单。”
“看起来都挺好吃。听你安排吧。”李乔说。
“有忌口的吗？”严震问。
“没有忌口的。”李乔回答。
“行！那我安排了！”严震扭头向服务员点菜。
等点好菜、服务员退出包厢，严震笑着说：“其实，我上周刚来过。钱董请客。你跟钱董一起吃过饭吗？”
“坐一大桌子一起吃过。”李乔回答。
“哦”，严震点了点头，“钱董对你的评价特别高。而且······他特别喜欢你······说的《旧唐书》尉迟敬德故事。”
严震在停顿的间隙死死盯着李乔的脸。
李乔心里“咯噔”一下，但她不会让严震捕捉到丝毫破绽。
“哦，那个是我现学现卖。”李乔拿捏出一副混不吝的语气接话。
“现学现卖能有这么好的记忆力也是厉害。”严震略略伸出一个大拇指，然后半开玩笑地说：“不过，我可遭罪了。”
他这是卖关子。李乔只好问：“怎么遭罪了？”
严震笑答：“钱董让人买了两套《旧唐书》典藏版。其中一套送给了我。现在，钱董时不时地找我聊读后感。我不读不行。已经是我睡前读物了。”
“忘了哪个著名人物说过，读史使人明智。挺好的。”李乔说。
“做乙方难呐。”严震擎起茶盏。
“敬乙方。”李乔也立即擎起茶盏。
两人的茶盏“叮铃”一碰。
严震呷了一口茶后，以闲聊的语气问道：“关于做乙方，李主任有没有什么心得体会跟我分享分享？”
李乔轻松地笑道：“甲方、乙方不过是为了称呼上的方便而已。我没什么心得体会。”
“为了称呼上的方便？”严震问。
“嗯，为了称呼上的方便。”李乔轻松地点了点头。
“李主任也有做甲方的时候吧？”严震又问。
“嗯，有的。”李乔承认。
“做甲方的话，李主任有没有什么心得体会？”严震问。
“嗯······”，李乔想了想，才缓缓开口，“有句话好像是说······所有免费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格。所以，我的经验是，做甲方不能占尽便宜。”
“哦，蛮有奥义的。”严震仿佛是在笑，也仿佛是在嗤笑。
李乔没理他。
一会儿，服务员送来两盅汤。
“薛氏酸汤。”服务员报了汤名后离开。
严震舀着汤喝了两口后，称赞道：“嗯，鲜！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好喝。”李乔也慢慢舀汤入口。
“其实这是解酒汤来的。”严震一边喝一边说。“源于《红楼梦》里的酸笋鸡皮汤。是薛姨妈为了给贾宝玉解酒做的。所以叫薛氏酸汤。咱们喝的这个是加了瑶柱和鲍汁提鲜。比贾宝玉那时候好喝得多。”
李乔说：“我觉着我们现在人的生活质量比任何古代皇帝都要好。古代人的预期寿命大概是三十岁。最养尊处优的皇帝也少有长寿的。”
“是啊！”严震接话。“对了，你知道钱董的妈妈多大年纪了吗？”
“多大年纪了？”李乔问。
“九十七。”严震笑了笑。“再过两年多，就是百岁老寿星了。老寿星的百岁诞辰宴席，钱董已经开始操办了。不过······钱董现在少一位主内的女主人。这件事······对钱董来说特别重要。”
“嗯，真鲜。”李乔又喝了一口汤。
“还要再加一份吗？”严震问。
“不用了。谢谢。”李乔说。
一会儿，服务员又依次上了菜。一共六菜两汤，各个都有名著故事，严震中规中矩地介绍了一通后，再次话锋一转，说：“前两天，钱董让我总结李渊成和败的关键因素。我想听听李主任的见解。”
李乔搛了两口菜，认真地嚼了嚼后，缓缓说道：“我觉着······李渊成和败的关键因素，应该是秦王李世民。唐朝的天下一大半儿都是李世民打下来的，但是李渊没有处理好和李世民的关系，终究引发了玄武门之变。皇帝变成了太上皇。”
严震一边听一边意味深长地笑一边微微摇头。等听完李乔的回答，他半开玩笑地说：“我终于知道李主任为什么原地踏步了。”
“为什么？”李乔问。
严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给钱董的答案只有俩字儿——女人。”
李乔埋头吃饭。
严震继续说：“你看哈，李渊七岁继承了唐国公的爵位。就是说他七岁就死了父亲。那种时代，一个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没有了父亲是很难成长的，更难以成才！但是，李渊就健康长大了，还拥有雀屏中选的高超射箭能力，还能做官儿、而且官儿越做越大、积攒了后来他能做皇帝的资本。李渊能有这样的成就，必然是因为他的母亲。这是其一。”
李乔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严震接着说：“后来，李渊当官的时候，有一次他生病了，没按照隋炀帝的要求入宫觐见。隋炀帝多疑，就问嫔妃王氏说你舅舅怎么没来？王氏回答他生病了。隋炀帝又问，他病死了吗？王氏赶紧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李渊。李渊虽然非常害怕，但也因此有了准备和防备，安然度过了隋炀帝一朝。那个王氏是李渊的外甥女儿。这是其二。”
李乔又点了点头。
“其三，是李渊的妻子窦皇后。”严震继续说。“窦皇后是小时候就敢在家里骂皇帝的主儿。嫁给李渊后，窦皇后生下李世民、平阳公主这样的厉害角色。其实李建成也不错。所以说，窦皇后本人肯定也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其实从家庭教育上来说，女儿的性格像妈妈。咱们就看平阳公主。李渊起兵建立唐朝的时候，平阳公主也拉起一支队伍。听说现在的娘子关就起源于平阳公主建的防御体系。所以我对钱董说，女人是李渊成事的关键因素。李主任，你认为我总结得怎么样？”
李乔放下筷子，轻轻鼓掌，笑道：“仿佛上了一堂课。学到了很多知识。”
“其实我挺心虚的。”严震笑道。“钱董问我的时候，我才刚看完李渊那部分，差点儿露馅儿！”
李乔继续笑道：“露馅儿的包子做汉堡，露馅儿的烤饼做披萨。都能吃。”
严震兀自推进自己的话题：“李渊当上皇帝以后呢，就没处理好女人方面的事儿。比如，他宠爱尹德妃、张婕妤这样的女人。尹、张二人被李建成贿赂，在李渊身边吹枕头风、说李世民的坏话。同时，尹、张二人的家属又与功臣们抢夺战利品，影响非常坏。我说这一段儿的时候······钱董可谓心有戚戚。”
李乔在这家集团也有五年时间了。关于钱董和其三任妻子、四任秘书的传闻，她听过很多。但她什么也不说，不接话。
严震继续说：“其实我的总结就总结到这里。不过，钱董帮我推进了一步。钱董说，玄武门之变的时候，李渊泛舟海池，其实是他已经被软禁了。软禁李渊的步骤，历史没有记载。但是呢，钱董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玄武门之变的现场，李世民的皇后长孙皇后也在。史书记载说，长孙皇后经常入宫见李渊的嫔妃，为李世民说好话，缓和双方紧张的关系。但······还有一种可能，钱董认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长孙皇后经常出入皇宫，对皇宫内的太监宫女、人、事、调度等等了若指掌。长孙皇后应该是深度参与了软禁李渊的行动。有这样一位好太太的鼎力支持，李世民才能顺利实践他的改天换地的操作。钱董说，一个好的女人就是这么重要！我觉得钱董看问题非常透彻！李主任，你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圈子绕得很大。李乔已经全听明白了。但她不想，或者不愿揭开最后一层窗户纸。如果一切变得清楚明确，她再无转圜可能。
然而，他们就是知道她暂无转圜的可能，才敢施加这个压力。
“我吃饱了。谢谢严律师。”李乔放下筷子，看了看手表。“我该回实验室了。”
严震看着她，略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片刻后，他将自己手机上的一条短信亮给了李乔。
发信人是钱董。短信内容是写给李乔的——钱董想以结婚为目的与李乔共同生活。薪资、奖金、待遇写得十分明确且具体。
类似一份项目建议书的摘要。
“今天，我们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聊。”严震收起自己的手机。“李主任不要录音。不过，如果录音的话，我也有解决方案。总之，我们是朋友间的闲聊。李主任需要照顾朋友的隐私！我跟李主任说的关于钱董的话，李主任可不要外传，否则我要丢工作的。我帮李主任那么大一忙，李主任不会希望我丢了工作吧？”
“不希望。”李乔淡淡一笑。
“行！我开车载你回去。服务员！埋单！”严震仿佛完成了工作一般轻松。
回到实验室没多久，李乔接到了魏总的信息。
魏总说：“明天你到公司。”
李乔问：“几点到公司？我看看几点从工业大学出发。”
魏总回复：“明天你到公司上班。正常上班时间来上班。”